大殿上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谁轻咳了一声,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掷下一枚石子,迅速的泛起涟漪。
随之而来的,是一众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我没看错吧?你看,方公子的手好像受伤了呢。”
“小殿下不是赢了吗?怎么还要跪下来请罪啊?”
“你看方公子,那神色自若的就好像受伤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我怎么看不太懂了?好像我爹的脸色不太好看啊。”
叽叽喳喳的,耳边均是吵杂的讨论声,但是却没有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安梓颜的心不由得慢慢的沉了下去。
其实在刚刚安梓颜就已经做好了后续的诸多打算,所以她才让冬雪去太医院拿止血的药来准备好。
她现在就是在赌,赌天雍帝的决定,如果对于天雍帝来说现任的这个兵部尚书方尚书很重要,那么她现在请罪去道歉,自己受罚。
但如果天雍帝说她没错而且还夸了自己,那么她就去给方盛包扎顺带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欲无求,真是好笑。她从三岁那年开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生活的更加平和而已。
而她要达到这个目的,那她就必须要得到足够的助力。这也是她不停的攀附天雍帝,拉上闻人一家的缘故。
如果让在现代自己的敌人们看到,孤傲任性的洛颜如今不得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攀附权贵,玩弄自己的智商时,会不会不屑而鄙夷的嗤笑。
安梓颜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地板,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争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位,但若要是一定要她选择谁来当这个皇帝的话……
等她得到了足够的助力后,直接把自己的亲哥哥推上去不就可以了?
坑人什么的肯定是要坑自己家的才安心,有句俗语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到时候她还可以得到一个长公主之位什么的玩玩,想来也是很不错的。
只不过这时候的安梓颜,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思想观念正在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改变着,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能认了。
坐在上座的安梓华死死的盯着安梓颜的脑袋,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化为利刃,在她身上戳出好几个大洞来。
他的手无意识的把玩着被自己拿在手里的酒杯,自己的这个天赐下来的弟弟,如今看来应该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这个太子之位是他安梓颜不要所以父皇才转手给自己的!
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让自己忐忑不已的下午,他从自己最敬重的父皇嘴里,听到了什么——
“华儿,你觉得你十一弟这人如何?”
乍这么被问,安梓华不由得心头一跳。十一弟从出生起就跟着父皇住在盘龙宫,父皇不论是上朝、接待朝臣又或是批阅奏折,无时无刻不都将他亲自抱在怀里带在身边。
而且据说因为某个嫔妃靠近十一弟从而惹得十一弟大哭不止之后,父皇就整整一年都不翻宫妃牌子宠幸任何人,而且所有接近十一弟的女子身上不得沾有胭脂水粉的味道。
这样一个受尽父皇荣宠的孩子,他不明白今日父皇对他这么一问到底有什么含义。
但想到十一弟对于父皇的特殊性,他抿了抿唇,斟酌着出口,“依儿臣看,十一弟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景盛有了十一弟在,将来统一天下未必是件难题。”
天雍帝重重一叹,吓得安梓华以为自己说错了。但下一秒他却听到了一个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的话——
“你说的没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朕真的很后悔给她赐了雪颜殿,你看看她现在都不肯听朕的话了。既然她不愿意当太子,还让朕封你为太子,那你就先回去准备,明日早朝时,朕就下旨封你为太子。”
安梓华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他所有的感官记忆,都停留在了那句“他不愿意当太子,还让朕封你为太子”话上。
他曾经那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似乎在自己的十一弟眼里,就像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偏偏,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就把那东西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其实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嫉妒,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十一弟那样,才刚生出来就被父皇亲自抱着回了盘龙宫,所有的衣食住行都由父皇亲自去做,而刚会走路就被赐了寝殿还亲自题字……
其实十一弟远比他们还要任性得多,可父皇对他采取的唯一态度,那就是包容,无底线的包容。
安梓华目光艰难的从安梓颜身上转到上座龙椅上那个看不出真实想法的男人,哪怕是今日他当众伤了方盛,父皇也只是沉默而不是暴怒的破口大骂。
不由得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此时跪在下面的那个人是自己,恐怕早就被骂的狗血淋头了吧。
安梓莘和身侧的安梓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对下边跪着的那个人的厌恶。
这个被誉作上天赐下来的弟弟从一出生就受到了父皇毫无底线的宠爱,还得到了景盛上下所有人的推崇。一个月前启蒙礼上的放言更是让他在其他各国上至皇帝下至乞丐,无一不都对他充满了好奇,让他出尽了风头。
若说这天底下年纪最小却最出名最神秘的人,恐怕莫过于自己的这个弟弟了。
其实他们对当初毫无征兆就匆匆定下来的太子一事感到十分的好奇,如果说父皇要立太子,不论怎么说十一弟才是最有可能的。
可是让景盛所有人都震惊的事情是,父皇最后选择的人却是大哥,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在早朝上宣布了这件事情,如同家常便饭的轻松随意。
这里面的猫腻不可谓不多,但他们查了三年,却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
闻人迦看见安梓颜自己一个人跪在大殿的正中央,愣了一下然后淡淡笑开,这个小殿下还真的是很有趣啊。
明明很聪明,可是却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了做出最愚蠢的事情。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想果然他们还是没办法逃离这个怪圈子啊。
“爹,你说小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闻人淳挪啊挪的,慢慢蹭到闻人迦身边小声问,“这么做也太傻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人迦看了眼自家儿子,破天荒的没有敲他的脑袋,“小殿下大智若愚,指不定她这一出就是算计好的呢?”
闻人淳不赞同的摇摇头,“那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吧?今天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恐怕方盛就不只是手指出血而已了。”
“那还能怎的?”闻人迦还是没忍住的敲了闻人淳的脑袋,“小殿下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分寸的,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给我坐回去!”
闻人淳扁扁嘴,又慢吞吞的挪回自己的座位上,但是目光却控制不住的落在大殿正中央跪着的那个小身板上。
有了刚刚闻人淳说的话,闻人迦心底也忽然没了底,如果说今天的事情真的是一个意外呢?
他想从安梓颜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他看到的却只有安梓颜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目光紧盯面前的地板,留给他们的,都是看不清楚的侧脸或是阴影。
闻人迦轻轻一叹,果然啊,太平的日子还是不能过得太久了,否则他们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危机意识就会没有了的。
就在大殿第二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时,慕君辰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悠悠的鼓起掌来。
因为大殿上很安静,所以整个尚安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掌声,显得格外的清楚和响亮。
站在慕君辰身后的禾源和青衣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他们世子这是要做什么?皇上还没说话呢,他这边怎么就鼓起掌来了?
慕君辰也不管其他人突兀的眼光纷纷从安梓颜的身上落在自己的脸上,直到最上边的那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抽身而出,将视线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
见此,慕君辰这才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声音如同包裹着泠泠清泉的玉石,恰到好处的动听。
“皇上,要做到以琴声布阵,那可是得有足够的内力方可做到,而且还得修习许久方可实现禁锢住人的效果。”说着,慕君辰掩唇轻轻咳嗽了下,将目光转向安梓颜,“但如今小殿下才六岁,居然有必须得合闻人大将军、闻人小公子以及方尚书之力才可以破阵的实力,可见小殿下非同凡人啊。”
听到这里,安梓颜嫌弃的撇撇嘴,都这会了他还在这儿装什么烂好人!
不过说实话她也得谢谢他,他这么说实在告诉上边的那个人,她安梓颜的本事和实力都不错,借由他的嘴说出来,可比她自己说要可信得多。
而且慕君辰这话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如果天雍帝偏袒的方盛,那就是不认可她,不认可她事小,但是牵扯到背后的事情那可就不好了。
慕君辰话落,他也不接着往下说了,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接受天雍帝目光的审视。
天雍帝眼睛细微的眯了眯,此时站在下边任由自己审视的慕君辰不卑不亢,像极了某个让他又爱又恨,最后却只能认命疼宠的小祖宗。
有野心或是有成年皇子的妃子巴不得安梓颜出错好让自己的儿子上位,即便如今的太子是安梓华,她们的心里还是不可控制的嫉妒着安梓颜。
所以当安梓颜跪在大殿正中央请罪的时候,三位留京的皇子和在座的妃嫔都默不作声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光淡淡。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天雍帝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