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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爱而生 第二十三章

杨谦的工作地点就是他的家。一幢深藏在金融区的三层独立旧式洋楼,砖红墙粉光致致的,楼上一角阳台伸出来隐蔽着大门,沈青立在门口,相当于立在屋檐下。屋檐的边沿上有一条挨近蓝天的光,

极细,倒像银制刀叉的一道反光。

仰头看着,仿佛这砖红墙屋是一块顶级牛排。房屋的样式有时候会映照出它主人的模样。这确实符合杨谦的形象——一位慢条斯理享受牛排的儒雅绅士。

因为某商业应酬,许云慧要晚点才会过来,只发给她地址。她又谨慎地重新看了看门牌,然后揿门铃。

门锁一震,自动打开,还没见着人,杨谦温和地声音却传来:“沈小姐吧,我这正煎着牛排,走不开,涵涵在客厅,烦请你先去那。”

厨房确实有“滋滋”的响声,还飘出一阵阵肉香味和叫不出名的香料味。

沈青慌了一整日的心,在这一刻有一瞬间的松懈,不禁莞尔。怎么他是对牛排情有独钟吗?

客厅的布置是以清新舒缓的色调为主,倒不像是他的喜好,应是因为他的顾客都是一些心理压力过大的主,需要视觉调和。

涵涵正坐在一块暖黄色的地毯上玩积木,沈青走过去,没有扰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积木的形状似乎有了些目的性,不再是以往被机械性地堆到最高就又被立即推翻重堆。涵涵手里握着一块积木,在半成形的积木堆旁绕来绕去,试着比划了几处后,似乎终于满意,小手才轻且慢地将木块完全插进去。

看着涵涵的举动明显有好转,沈青不禁放下了心。

“吃过晚餐了吗?”杨谦围着一件深灰围裙,走出来,问沈青。

因为对牛排并不是怎么偏好的沈青,在想要怎么委婉地拒绝时,杨谦又说:“根据你过来的这个点,我判断出你肯定没有吃过晚餐,平时许小姐会留在这吃,所以我多做了一份,不知沈小姐可否赏光尝一尝?”

牛排鲜嫩而劲道,沈青吃了一口下咽后,赞道:“杨先生的厨艺不俗。”

杨谦既谦虚又保留着一份高傲地回道:“哪里,只是因为前女友太挑剔,硬是把我逼成了一个厨子。”

沈青对此微微一笑,不作答。

心不在焉地嚼着牛排,沈青又点开几遍手机,只是多了几条垃圾广告信息。

胡思乱想间,沈青问他:“您怎么不等我和许姐说涵涵的事呢?”

杨谦小抿一口清酒:“这种事,还是名片比较好说话,你和徐小姐是朋友,和她说这个,不合适。”

仔细思量一番,确实由杨谦向许云慧表明比她更合适。如果由自己的朋友或者下属说自己的儿子有心理疾病,换作是谁都会心有芥蒂吧。

但沈青这时已不好再冒然感谢杨谦的好意了。

吃完后,两人来到涵涵身边,杨谦同沈青正色说道:“你可以尝试在涵涵旁边多说话。”

“说什么呢?”沈青抓着手机,尽量把聚集莫名慌乱的心神。

“只要能引起他的注意力,说什么都行,”杨谦不经意地瞟了眼她的手,道:“或者你多来这里和

涵涵说话,久了,他会习惯你的声音,就会借由你来慢慢注意到外界,当然,他母亲也是这样,我只

是想尽量多给他一个认识环境的媒介。”

沈青道:“那,我现在就和他说吗?”

“现在恐怕不适合,”杨谦起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杯水,然后放在沈青面前的桌子上,“联系不上阿游吗?”

沈青听到他的名字,怔了怔,轻声试问道:“是,杨先生您能联系到他吗?”

沈青联系不到他,因为是跨国,她有试过回拨他打过来的那一串号码,却是通讯公司用万年不变的声音在无情地回应。

“唔……我试试,”说着,杨谦在自己的手机上划了几下,接通一个人,说的却是日语。

沈青听不懂日语,便仔细观察着杨谦的神色和语气,可他始终笑得淡和,语气始终密不透风。越是这般,沈青莫名地越慌。

杨谦打完电话后,告诉她,程游在飞回英国途中,因为南非的物资采集出了问题,便临时转机到了南非,那边通讯不好,等过几天回英国就好了。让她不要杞人忧天。

“过几天?”

“就几天吧,”杨谦喝了一口水,“不会太久的。”

然而不会太久,却堪堪等了半月之久。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程游的消息,人间蒸发还有水汽,可沈青连一点水汽也感受不到。就这样完完全全地突然消失。好似之前的都是她的南柯一梦。

沈青去李氏找过李爽,李爽眼神飘忽不定,说:“公司的事,我一向不懂,但阿游的确是很忙的,

程氏的规模做到如今这么大的局面,靠他吃饭的人不仅仅在中国,还有那些最落后的贫国呢。”

沈青冷冷道:“李爽,你要我答应不离开他,但如果是他先离开我呢?”

李爽接了个电话,意欲要走,到门边,没有回头,说:“再等等吧,如果他真离开了你,你答应我的,就……不作数吧。”

后来李爽也不见了。

沈青每天下班后,第一时间就来到杨谦的家里,先和涵涵说话,但说话的时候她是不专心的,涵涵都比她专心,当然,涵涵向来是比大人专心的,专心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时刻注意杨谦的举止,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窗外面,是一个刚下过一场新雨的世界,一只鸟飞来,停栖在树枝上,抖了抖羽毛,水珠四飞、溅 落,然后飞走。如果只盯着它停靠的地方,便仿佛没来过。可看它飞走时,却坠了一片轻羽,被窗玻璃上的水粘住,证明它来过。

他飞去了哪里,沈青无法得知,等吧,但不能空落地等,那便拾起他的羽毛,在羽毛里再遇见他一次。

沈青问杨谦:“能给我说说程游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吗?”

终于有所异色,杨谦的目光所及似变得深远起来。他想,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高脚杯里的酒晃了两三下,猩红涟涟,杨谦一饮而尽,说:“记忆会被粉饰,也会被搅乱,你跟我来看罢,眼睛能看到多少,我便估摸着说多少。”

沈青从来没有上过三楼,杨谦领她上来,进入一间房,四壁挂满相片,密得看不到墙的本色。

她在每一块墙壁前都站定一会儿,每一张相片都至少有一个女孩,每一个镜头都在抓拍这一个女孩的不经意间。有些是她的独照,有些则有旁的人她在身边。沈青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人,程游的变化不大,少年时的他只是相对青涩些,现在依旧俊朗不群,却成熟许多。

上次见他,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拥抱她、亲吻她,又行色匆匆地离去,至此仅隔半月,却仿若隔世。如今再从这些旧照片里看到少年时期的他,隔世之感愈加强烈。

好似他是她的爱人,却是上辈子的爱人。

一股油然而生的悲凉与落空,在沈青的血肉里肆意奔窜,

再望着这些相片里,那独一无二的女主角,冷而美,凄而婉。

有一张相片里,女主角倚靠在阑干上看书,少年的他在一旁也手持着书,头却是略偏的,侧眸里汹涌着的是在书之外的身边人。阳光打在女孩的发顶上形成一个乌亮的光圈,光圈的光又倾泻在少年郎的睫毛上。他的睫毛真像一只虔诚朝圣的虫蛾。

眼睛突然有点酸胀,于是暂断眼花缭乱的视觉冲击,沈青回望杨谦,他手里的酒杯是空的,却仍旧

轻微晃着。他的眼里是璧上女孩的倒影。

沈青记得程游说过,她喜欢的女孩喜欢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杨谦回神,才发觉沈青已经不在看相片了,而是立在了窗边,刚下过雨的阴天,窗明几净,衬得那小小的消瘦背影几许凄清。杨谦不禁在心里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

他踱步过去:“想要知道哪一张背后的故事?”

“这些相片背后的故事,主角还是我的主角吗?”

“呵,”杨谦发笑,笑沈青天真的模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主角,彼之主角,他之过客。”

“所以,还是不要听你说故事了,”沈青笑得轻细,“我还是多一点耐性,等他回来自己说给我听。”

沈青的轻笑,让杨谦有一瞬间的恍惚。舌头里的触苔还残酿着酒的滋味,他紧抿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合着舌尖处残酒的酸味一起咽下去。

许云慧将涵涵接走后,又下起了雨,杨谦便送沈青回家。

雨势越来越疾烈,路上的交通因为骤猛的雨势也堵塞了起来。沈青与杨谦便被堵在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灰濛濛的一片里又簇着无数盏霓虹灯。

大颗的雨粒从一个巨大的黑窟窿里砸下来,与城市的钢筋两相碰撞,这狠实的剧烈的声响,震颤着钢筋之上,窟窿之下的万物。似乎这是一场疯狂吵闹的即兴奏乐,有的听者沉迷,有的听者厌烦,有的听者麻木,而有的则被动牵引……

雨粒捶打在车窗上,盖进沈青的耳膜里,刺乱着胸腔里的节奏。

仿佛终于从这片天地借到勇劲儿,沈青偏过头,一股气力从喉咙里清稳地传出:“他还活着吗?”说完,她忍不住喉咙的干痒,捂住嘴,轻咳了好几下。

前方的车子终于陆续发动沉睡许久的引擎,杨谦也发动引擎,手臂僵了几秒,才缓缓转动方向盘:“活着……”吧,也许,他也不知道。

穿堂容不下杨谦的车子穿行,停稳后,沈青道谢,开车门,陈雅丽撑着雨伞连忙将沈青躲住。

随着淅沥里的一声沉沉的闷响,已经扭开驾驶门开关的手僵直地缩回来,另一只手里的雨伞也放回原来的位置。杨谦嘴角擒着一抹讥笑,并未马上驶离,直到一支烟的光点在黑暗里被他彻底吸灭。

上楼时,陈雅丽勾紧了沈青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小青,我姐终于回复我了,”她看到沈青的

手攥紧成一个泛白的拳头,许久没有修剪的半长指甲嵌在手心里,“你别急,她现在就在楼上等着你。”

楼道里的声控灯,敏感极了,仿佛不是被声音控制,而是被呼吸在控制,亮度也明亮了许多。沈青

每一次抬脚,都很轻很缓,陈雅丽抓紧着她细细的手腕,脚步亦然。可灯光还是能够感应到她们的走动,把每一极凹凸不平的毛坯阶梯都照得十分清楚。

刚搬来时,她和陈雅丽曾向楼妈多次反映楼道灯坏的安全问题,楼妈每次都仅限于口头应承,几次无果后,她们便懒于再与视财如命的楼妈交涉。

那天,袁启杰送陈雅丽回来,顺便跨界做一做免费苦力工,却发现整栋楼道的灯在她离去的二十四小时里,神奇般地复明且更明。至此,再没听说哪一位住户又在楼道上绊倒的事故,倒是听说有一天

来了好几个技术工,效率极高地更新完整栋楼的电路设施。

她们俩特地买了点小吃去找楼妈道谢,却被告知楼妈早回乡下探亲去了,根本不可能顾得上楼道设施。

会是谁呢?那天陈雅丽在外面过夜,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而前一天晚上,沈青发烧,意识模糊。

还会有谁呢?

陈雅兰带给她一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勿等,求忘。

笔锋清朗,力透纸背。

除了最后一笔的尾处,急断微曲。

他工作室墙壁上的字画是毛笔字迹,而这一张薄纸上是钢笔字迹。

但不难分辨,是同一个人写的。只是不同心迹。

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