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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爱而生 第二十八章

门是半掩的,沈青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杨谦正欲离开,看见被花挡了半边脸的沈青,又停住脚步,眸光烁烁:“去采花了?”

“是!”咬牙。这么明显,还要问吗?

“今天天气很好吗?”

“是!”切齿。天气好不好什么的,不会自己看吗?

“吃过早餐了吗?”

“是!”其实没吃。她打算和程游一起吃。

“张婶的手艺很不错的。”

“你怎么还不走?”沈青没好气。

杨谦讪笑:“那我下去吃早餐,”然后又对着床上的程游,说了一句日语,才翩翩离开。

程游的嘴角轻浅地勾着,眼底的笑意若有似无。脸色已不复苍白到底,而是渐渐浮露出淡淡的血色。程游的睫毛很长,像黑天鹅的脖颈般曲傲。沈青大半年没有被这双镶着黑边的瞳孔凝视,此刻被他深望,呼吸依旧会有短暂的停滞,宛如初见。

宛如她初见他时的那片海,浩瀚而深邃。

再加上杨谦那句对着程游夸她好看的日语,沈青只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两坨火云烧在脸上,低头,恨不得用眼睛在地上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你肯定没吃过早餐,对吧?”

一道生硬的机器声划破静谧的春风,骤然响起。沈青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程游。

“这是一个可以代替我说话的机器,阿谦拿给我的。”

“嗯,想和你一起吃,”她不喜欢这个机器的声音,冷冷硬硬的,丝毫没有情绪。可她不能显露出不喜欢。

她只能靠想象,靠记忆。他原来的声音多么动心,有磁性,却不沙,是那种清朗的磁性。两人都还未

毕业时,程游唱过几次歌给她听,一把简单的木吉他,伴着他游刃般吐纳的腔调,仿佛能够唤醒低到尘埃里的花,使其蓬勃生长,再不卑微。

“好,我们一起吃,”他低着头,专注地打字,想必两个小时足够他与这个如普通笔记本电脑般无二的机器从相知,直接相熟了。床的头尾是可升降的,此时床头升到一个刚好让他躺靠得舒服的角度。他瘦长的手指飞得很快,“你介意和我用手机传讯息沟通吗?”

“不介意,”原来他自己也不喜欢机器的声音。

沈青把花插进一个暖水壶里,里面的温水大概是20°左右,很适宜滋养茎叶。摆弄了会儿,她笑着问:“好看吗?”

话音刚落,沈青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打开短信:“这座院子,是我爷爷当兵时住的,很小的时候,我

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记得也是春天,我和奶奶上山采山茶花,然后酿造了一大罐花蜜,很清甜。”

这么一大段,肯定是在沈青饲花的时候打的。

“我摘的这几朵就有很多花蜜,我可以喂你吃!”

短讯很快:“嗯。”

山茶花的花蜜是琥珀色的结晶状,沈青将茶叶子窝成一个勺状,沾了一点花蜜晶,然后在程游微启的唇瓣上,如蜻蜓点水般。

“不敢给你乱吃,若你着实喜欢,”沈青把叶子对半折,“我问过叶大夫后,再捡一个法子想办法做给你吃。”

程游眼眸低垂,舌尖伸出来,在唇瓣上扼取那一点琥珀晶,不够,又抿着唇,舌头便一直在里面汲取。

幸好,他现在需要低头打字。不然一定会意识到,他这样的动作对于沈青来说的蛊惑力有多大。

她禁不住遐想连篇。遐想他的吻。

在等他打字时,沈青不停用叶子蘸取花蜜吃,花蜜真甜,怪不得他抿嘴呢。

短讯的声音响起:你多吃点山茶花的花蜜,它很养胃。你采的花很漂亮,再找一个和今天一样的好天

气,我陪你去采,采很多,也做一大罐花蜜,给你来日慢慢吃。把胃养好。

沈青一眼看完,鼻头微微发酸,明明现在他才是病人。

她不想让他一醒来就看见她哭,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点头:“一起采,一起吃。”

不久,手机又进短信:可以帮我多垫一个枕头吗?

“不舒服吗?”说着,沈青在一旁的木柜里拿出一个备用枕头,扶着程游的背,在他后面垫上,又捋了捋枕头,正想问他这个角度是否舒服时,一个稍冰凉的吻轻轻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呆住。趁她呆住的间隙,腰间被一道手臂揽住,脑袋则被另一只手含着,无形中生出一股不容抗拒的暗劲,让她半躺在他的胸膛上。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轻轻地,却也是疾疾地。

眼睛里的液体到底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流到他纯白的衣服上,瞬间透出一块浅浅的小麦色。

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不觉中,她的心跳竟仿佛在跟着他的心跳,亦步亦趋,最终契合。

两个人的心在跳,却只有一种心跳的声音。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一天,小山一大早就晃着沈青的手,撒着娇,缠她去逛集市。

沈青佯装犹豫了会儿,直到看见那双小手要失望地松开时,才笑着说好。

杨谦又来找程游,两人在房里商聊。沈青不好打扰,也就没上楼打招呼了,直接跟着小山穿过后山的路,来到禄山的集市。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那座院子这么远。

小山告诉她,赶集的日子是随着黄历订的,今日恰巧是赶集的黄道吉日,所以人才这么多,摆出来卖的玩意儿才丰富。

沈青瞧着处处是新鲜,她从小在三线城市的市区里长大,高不成,低不就,自然从未接触过类似乡下的集市。之所以类似,是因为这里是军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

集市的石砖街道上偶有来往巡逻的军队,而四处的建筑均为仿清宫殿形式,歇山顶,绿色琉璃瓦屋面,外部面砖贴面抱厦出山,富有民族气息。

若不是行人的服饰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风,以及摆摊上是一些她所熟悉的现代商标,沈青真怀疑自己穿越到了电视里的民国。

“小山,为什么集市上还有军队?”沈青微弓着腰,轻声问小山。

“为什么没有?”小山反问。

“你从来没有出过禄山吗?”

“没有,”小山的情绪有些低落,但转瞬又恢复微笑,昂着头说:“虽然没有,但娘说,没有才好。”

沈青摸摸他的头,心下再也说不出什么。

集市上熙熙攘攘,有大声讨价还价的,有笑着招呼问候的,还有其它细细碎碎的街常叫卖,很热闹。

赶集的日子,人群拥挤,小山紧紧地牵着沈青的手,沈青也紧着回握他。

最终,小山挑了两个玩具,沈青买了剃须刀。

回去的路上,小山问:“小青姐姐,你为什么买这么小的刀片?”

“呵呵,除草用。”

“除草是用柴刀啊,”小山困惑,“再说除草用的柴刀我爹有啊。”

憋了半天,才为小孩子解疑答祸:“姐姐喜欢自己的草用自己的刀。”

“哦,好吧,”小山一只手牵着沈青,另一只手漾着装着玩具的袋子:“既然哥哥身体好了,那你以后还会拒绝我出来玩吗?”

“只要不远,姐姐就不拒绝了,”沈青对着孩子有点歉疚,“因为哥哥还没有彻底好,姐姐不敢离得 远。”

又走了一会儿,装着玩具的袋子不再兴高采烈地荡了,小山低低地说:“娘说,你和哥哥要不了多久

就会离开这,所以我才想要拉你出来玩,小山舍不得你,而且,禄山那么美,你一直守在哥哥身边,就

看不见禄山的美了,但是你如果知道禄山的美,就不会舍得那么快走的。”

“小山,姐姐也舍不得你,”小山的一番话把沈青说得伤感极了,“姐姐虽然没有怎么陪小山出来见识禄山的美丽,但是,从小山身上,姐姐已经看见禄山有多么美了,小山放心,姐姐相信以后会有机会再相聚的。”

禄山确实很美,被保护得这么密不透风的一片自然区域,怎么可能不美?

沈青的想象力有限,无法猜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几乎与世隔绝。

从集市回来,经过院子的绿荫长道,在一块花地中央的石桌旁,程游坐在轮椅上,始终半垂着眼眸,

细碎的阳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杂志上被定格了的冷面模特。

而杨谦和李瑾分别坐在他两旁的石凳上,说些什么。

沈青走过去,还没到可以打招呼的最佳距离,程游就已经似有感应般,抬眸望向她,脸上乍暖回春。

杨谦和李瑾也望向她,双方浅浅地打过招呼后,沈青没有久留,而是牵着小山的手借故离开。

她觉得自己留下来,也许会让场面尴尬。

短信在她离开后一下子就传过来:晚上我让张婶给一种药草给你泡脚,解疲的效用很快。集市好玩吗?

刚才是借腿酸之故不久留的。虽然确实有些腿酸,但她怕麻烦张婶。

沈青想了想,回复:如果我说我不是腿酸,是心酸,你信不信?前女友好不容易把前男友等醒,结果

醒来却是和初恋把茶言欢。唉,心真酸。

原本李瑾正在和程游说着严谨的事务,可他却盯着手机屏幕发笑。

“阿游,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李瑾微微蹙眉。

程游望了眼正襟危坐的李瑾,然后低头打字,先给沈青:张婶早晨给我送来了山茶花蜜,很甜,也许可以化酸,你可以在我去找你之前将就一下。还有,我没有前女友,我只有现女友,现女友是我的第一任,也是我的最后一任。

短信发送成功后,又过了几分钟,手机里的仿真男声传出:我哥哥当年卧底失败的残局,我已经收拾干净,想必你也调查清楚了。至于线索,我把我所有知道的都给了,如果军方还有什么不满意,我也没办法,最好不要再找我爷爷,他已经从一线退休,找也没用。我父亲欠李伯的私债,我也在两家企业这几年的生意上,以各种形式还清。至此,我只希望两清。

李瑾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里又传出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不久之后,无论有任何意外,我都会结婚,我希望我的家庭,与你们再无任何瓜葛。

听到“结婚”二字,杨谦的眉宇不露痕迹地扬了扬,嘴角向上翘着,却不知是否是笑。

石桌畔再无声动,过了半晌,李瑾作势离开前,才沉缓道:“阿游,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去打扰爷爷,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亏欠程家太多,既然你想与过去划清界限——我会如你所愿,好好养伤。再见。”

“后会无期。”

机械的声音再仿真,也只有本人的声线,而没有丝毫情绪跌宕。

没有人看见,这个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冰冷的女人,在背对后,眼角留下了一滴罕见的眼泪。

她一身军戎,肩背依旧直挺,以最骄傲的姿态。

“你真忍得下心这样对阿瑾?”待李瑾走远后,杨谦从石桌下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轻描淡写地问道。

程游翻看着文件,一目十行,然后放回桌上,打字:“选择不一样,我们都有要保护的人,”停顿几秒,“谢谢你,树荣,这一年帮我照看公司,还将平帆治好。我想,公司可以试着交给平帆打理了。”

“不跟我客气,毕竟我拿到了笔丰厚的诊金,”杨谦笑了笑,目光闪烁道:“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表姐吗?”

“阿瑾和我母亲很像,”程游打字很快,“我大概能够猜到你们和沈青说什么了,但是,在我眼里,

沈青和阿瑾,从始至终,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我分的很清楚。沈青爱胡思乱想,以后不要对她乱说什么。尤其是阿爽。记得帮我警告。”

“阿游,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心理学,”杨谦无奈摇头。

他淡然,忽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做声带修复手术?”

“随时,”杨谦抛了抛手中的茶杯,戏谑道:“哦,对了,我和她说,你以后会是一个哑巴。”

手指僵了半天,才隐忍着打出:“你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想,比起你的声带受损,你的一年前在英国复发过的躁郁症更应该引起重视。”

“这世界上,最不受医生控制的,就是病人的心理,”程游喝了一口茶,继续沉着打字。

最后一句,没有用机器发声,而是发到杨谦的手机上,“沈青是我唯一的良药,她很珍贵,容不得任何人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