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果真没令人失望,他成功地接上了那两截断藤,并成功地带的众人脱离了那间幽狱。
但现在他又要从那道裂口进去,这,当然会遭到众人的反对。
惟独只有苏歆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双目充满柔情地看着叶孤鸿。
经过这一次劫难,那黑衣女子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只见她双手扯着苏歆的衣角,央求道:“歆儿姐,你说一句反对的话来啊,只要你反对,那臭小子定然不会再下去了,他最听你的话了。”
苏歆却摇了摇头,深情款款地看着爱郎,坚定地道:“歆儿不会阻拦的,因为歆儿知道叶大哥坚持要做什么事时,就定会排阻万难也要做去。”
叶孤鸿心有灵犀般地看向苏歆,会心一笑,忽又扭过头道:“说了很多遍了,我这是要完成沈大侠的遗命。行了,大家不需担心,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跳了下去。
魏照元乍然一惊,叫道:“唉,你——”却早已不见了叶孤鸿的身影。
叶孤鸿一手握紧青藤,另手扶住壁沿,缓缓向下滑去,边滑还边数道:“一,二,三,四——”一直下到第九层柜形,这才顿住身形。借着明亮的阳光,他上下打量了这个柜形岩壁,却未发现有何异样。
他心下未觉有异,暗道:难道机关在洞内?当下用手使劲按下。只听“嗤”地一声,这柜形小门陷了进去,露出一个棺材大小的小洞。他闪身掠进洞内,细细查探一番,果真看到一处岩块向外凸出。
但他却不立即按下,又围绕着小洞转了数圈,直至发现再无异物,方才放心地按向岩块。
岩块缩入壁内,叶孤鸿只听得一阵轰响,眼前突地漆黑一片。他骇然惊下,快速退出洞口,攀上顶端,只手试着向头顶的岩层用力顶去。直试了数十次,但觉得岩层似乎是一个整体,根本没法顶开。
叶孤鸿被这突来的异变惊懵了,颓然道:“难道老子要被困在这儿一辈子?沈老鬼,怎么你死了还要拉上老子来垫背?老子大好年华,可不愿就这样被困在这阴不阴、暗不暗地狱般地鬼地方?”况且——况且我与歆儿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怎能这样轻易就分开?
一想到苏歆,他的思维刹间灵活起来,心道:老子按下了那块凸石,引来那块阴魂不散的岩层封住了裂口,那么,老子再去将那破石头拔出来,一切不就原封原样了吗?
当下他摸索着又进了那间洞穴,凭着记忆,摸索到了那块凸岩的大致方位,几下摸索,却哪里还有那块凸岩的半点身影,入手处竟只有一个臂粗的空洞,深不觉底。
剑,那柄剑,叶孤鸿喜不自胜:将那柄剑插入这个深洞内,说不定可再启动机关。
叶孤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索好久,终于寻得那柄被他插入峭壁内的剑,当下又摸索着上来,进了那间令他命途多舛的洞内。终于再摸索到了那个恶魔般的空洞,他一把将长剑狠狠地插了进去。
“嗤”地一声,是岩石移动的声音,接着,光明终于又重新光顾了这个地下“魔域”。
叶孤鸿深吸了口气,将长剑抽出,借着亮光细细打量了这柄救了自己一命的长剑。
只见剑身上竟刻着“智勇者还须大义”七个大字,他心下暗道:原来沈思晨这厮心机愣地深沉,像考验圣人般来考验接传的后人,嘿,你考验的应该是对你的遗物有野心的疯子,却为何连带老子也戏弄上了。心中郁闷非常,右手扣住剑柄,蓦地向下弹去。
那长剑成弧形般坠下,直刺入身下数十丈处的岩壁内。
叶孤鸿算得颇准,长剑巧之又巧地插在了它的出生地——最先被打开的柜形暗格。
叶孤鸿跳出裂口,呼吸着洞外新鲜的空气,真有一种重入人间的感觉。但他立时就傻了眼了。
周遭平静地出奇,阳光明媚,风很轻,云也淡,大地充满了生机。叶孤鸿却浑身直冒冷汗,因为一切虽很正常,苏歆等人却不见了。
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是那么地安详,叶孤鸿甚至能听到风的撕空声。他甚或有一种错觉——苏歆等人是被风掳走的,因为除了风,他再想不到比之更迅疾、更轻便的“武器”。
阳光充足,地面却还湿润;空气清新,足以令人心酥神润。
叶孤鸿绝浑身无力地轻步游荡在这片草高林密的荒芜境地,仿佛魂也出了壳。
然后,他便瞧见了一个模样怪异,举止奇诡的艺人。
这人粗布蔽体,满脸髯茬,耳毛浓密,长足半尺,双手过膝,却弯折大半,其上横搁着一张大若方桌的檀木板,却不知其上画着什么,直让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神好似被钉住了般。
叶孤鸿乍见这种奇怪的人做着这般奇诡的事,好奇心立起,定了定神,忽地一个燕子抄水掠到了怪异人的身前,定睛一看,只见木板上竟画着一副女子的画像。
常言道:是画三分像。
但这幅画像上的女子丰腴神润,气质翩跹,天生丽质,人间难寻,一身白衣更衬得她婀娜多姿,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仙界精灵,根本难寻到世间与之相像的人来。
即便是苏歆,自己心中无可替代的苏歆,怕也难及画中人物,叶孤鸿“嘿嘿”笑道:“如此人物,只缘仙境,世间哪有?阁下似乎有点——嘿——鬼迷——心窍”
那毛脸怪闻言双瞳白翻,瞪了他一眼,又自顾神会那画中的仙子。
叶孤鸿见这人不睬自己,身子又移近半尺,笑道:“阁下对着一个薄薄冰冷的檀木这么费劲伤神,好不令人费解啊?”
那毛脸怪闻言双瞳白翻,又瞪了他一眼,又自顾神会那画中的仙子去了。
叶孤鸿索性一只大手按上檀木板,另只手按上那怪人的肩,干咳了一声,道:“老兄,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那毛脸怪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瞬又无力地盯着那幅画,好没气地道:“我在找寻我的妻子,整整二十年。”
“你的妻子?她?”叶孤鸿颇觉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错,”那毛脸怪痛声道:“我二十年前画了这幅画,然后找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为这个女子。”
叶孤鸿越听越糊涂,奇问道:“你是说,你二十年前画下这个女子,然后找寻了她二十年?那么,究竟她存不存在?”
“我不知道,”那毛脸怪伤心地道:“我本来以为她定会存在,因为这是我毕生所画的最美丽的一幅。但二十年,过了二十年,我已近乎绝望了。”
叶孤鸿直欲张口大笑,心道:原来这人凭空想象画了个女子当作妻子,又凭空寻了她二十年,这样的疯子当真去哪可寻?
但转念一想,似他这般痴情的男子世间当真还再难寻得几个。他这般地专情于画中不知存在与否的女子不就正如自己专情于苏歆一般?
一想到苏歆,他脑中灵光又起:这人定比自己早先呆在此,说不准便知晓她几人的下落。
当下,他又挨近了稍许,试探着问道:“不知前辈可曾看到两个年青女子、两位老者和一个青年男子从旁经过?”
他故意将五人说的清楚点,就是怕又有五人恰巧路过这里,误导了这人,同时误导了自己。
“有,”那毛脸怪头也不抬,伸手指着西边一片旷野,道:“那边去了。你快追去,别耽误我寻妻。”
叶孤鸿闻言没有动,口中却冷笑道:“他们当真是去了西边吗?”
那毛脸怪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解地道:“你不是来问路的?”
叶孤鸿点拉点头,道:“不错,叶某是来向你探寻,不过,”声音忽地转沉,道:“你似乎只顾着自己的画中仙子,而不在意叶某的朋友,你,在撒谎。”
那毛脸怪终于用眼神回视着叶孤鸿灼热的目光,过了片刻,方才答非所问地道:“这画上的女子,存不存在?”
叶孤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对,”那毛脸怪突地笑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确定,其实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得多。就像这幅画上的女子,我梦中的妻子。如果真实的情况是她不存在,那我只怕伤心地要死了去;如果她真的存在,只怕也已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者她根本就不会嫁给我,我同样会伤心欲死。所以,我在寻不到她而心伤的同时也一直很庆幸。”
叶孤鸿诧然地看着这个怪人,暗道:原来这个人不仅长相怪,思想更怪。像他这般震古烁今的念头只怕是古今天下之绝代怪话。
那毛脸怪见叶孤鸿良久不答话,还道他的心已被自己打动,当下又问道:“只是老夫有一事未解——你凭什么断言老夫方才在说谎?”
叶孤鸿用手指了指西首,道:“你即便是要糊弄叶某,也该指一下另外的方向,因为那个方向正是叶某的来处。”
“哦?”那毛脸怪将满脸毛发随风一摆,叹息一声,道:“小子,何必那么执着?说不准他们从东边离去后又转向西方,恰与你擦肩而过呢?或者是他们原本向西行了半程,忽又拐向另一方向,与你失之交臂,也有可呢?”
叶孤鸿“嘿嘿”一笑道:“不错,所有的情状都有可能。那么,”忽地伸手提起那张檀木,道:“这画上的女子很可能存在。”
那毛脸怪见叶孤鸿抢走自己的至宝,怒气大盛,正欲发作,忽听得对方最后一句足令他热血沸腾的话来,他只觉心都似已飞了起来,口中更是激动地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叶孤鸿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有可能。”说完放下檀木,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开去。
那毛脸怪沉思片刻,蓦一抬首,只见叶孤鸿的身影渐远渐小,倏地横抱着檀木站起身来,追着叶孤鸿嚷道:“嘿,小子,你一定知道她在哪,你一定知道她在哪——”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刹间去得远了。
便在同时,就在那个冰窟中,那个被叶孤鸿无心打开的暗洞口忽地探出一个长相还算英俊,眼神却很阴鸷的头颅来。
洞顶的裂口依然有强光泻下,照在了那柄被叶孤鸿扔掉的深嵌岩壁中的“冰玄剑”剑身,芒光刺眼生痛。那人一下窜了进来,兴奋地有些颤抖地道:“师傅、叶孤鸿,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我的神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忽地一个飞掠,上得半空,闪电般伸手攥住了那柄剑,猛地向里一推,暗格应势缩入壁内,现出一个棺材大小的长洞来。
他哪还犹豫,闪身窜了进去,直奔那层平台,一把抓起了那本泛黄的小册子,紧紧地搂在怀中,颤抖地叫道:“它是我的,它注定要是我的,你们谁也抢不去!”
直直过了半响,他的身躯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蓦地弯膝跪倒,仰首对顶,沉重地道:“师傅,多谢你那一脚;叶孤鸿,多谢你这一剑。你们放心,我姚俊绝不会让你们失望。”说罢,将脸紧紧地贴在那本小册子上,良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