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相见又还是,执手向离亭。山花含笑烂漫,林风细语轻。更有黄鹂百啭,偏是十分生动,一路偏同行。不问离人苦,何事乐不停?
相见难,离别恨,慰卿卿:归来之日,江山有主征尘清。沙场拼杀有隙,灯帐军机闲处,心上记分明。莫说卿有恨,不是我无情。
却说翠姑在房间内哭得呜呜咽咽,心内也是上下翻覆:
明尘师兄把我带到这里,拜名儒为师,又请托师父为我作保,让我和他李诗剑继续婚约,我只说他李家可恨,却不想他可恨之人,恰恰就是救我性命之人!
自逃难以来,风风雨雨地过了这许多日子,如今我孤身一人,父母哥哥都不知下落,将来他若是不可靠,我又当如何?他能拒婚约于此前,焉知不能弃我于日后?
何况当日我与他初见,实不应该流露真情,若是他将来笑话我,说我有了婚约,还,还,咳哟,我,我怎么办呢?
翠姑心中,此时是又悲又痛,又恨又惊,又喜又羞,又怨又恼。所悲者,家破人亡,自己流落到此;所痛者,孤身一人,心事无人可诉;
所恨者,恨李家拒绝自己,当场不曾留下一分情面;所惊者,这李诗剑竟是救命之人,竟然与他在此相见,他就在门外要见自己;
所喜者,他英雄无敌,倾心于己;所羞者,当日为他所救,自己情有所动,怕他将来笑话;
所怨者,怨他李诗剑,你当日若是不拒绝婚约,我必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所恼者,你来也来了,门没闩没锁地,为何老是在门外叫唤,让人听了,看我笑话?
此时翠姑心中,婉转纠结,自个儿无法走出自己这个心情。如今父母不在,哥哥不知下落,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趴在阿妈的膝下,细细诉说了!
翠姑越想越痛,却又只好忍住悲声,一时间哭得如雨打梨花。
门外李诗剑怎能知晓翠姑心思?只声声呼唤,急得乱转。
早有小僮报告老师厉文山去了,说道是:李师兄在史师姐门外,声声不住地唤,团团转中做甚么的?史师姐房里却没有动静,也不见她露面!
厉文山听了,笑道:“这俩孩子,还得为师我去说解说解。”
李诗剑正着急无奈,见师父与一小僮过来了,那小僮手中,还拎着绳子和荆条。
李诗剑不明其意,只向师父施礼道:“老师,弟子喊师妹,师妹却总也不开门出来相见!”
厉文山道:“诗剑呀,看到你小师弟拿的这绳子和荆条了不?”
李诗剑道:“看到了,老师。”
厉文山道:“可明白?”
李诗剑一时没转过窍来,自然也就说道:“没明白呢。”
厉文山笑指小僮:“过来,给你李师兄绑上。”
李诗剑这下子明白过来了,甘愿受绑。
厉文山向房间里喊道:“翠翠,你出来,为师有话说——”
翠姑听了师父叫唤,抽咽着出了房间,只见她这会儿,两只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前人有诗道曰:“昔为横波目,今做流泪泉。”托钵村夫断章取这两句来,岂不正是翠姑此时之写照!
翠姑出了门来,就见师父立在一边,李诗剑正弯腰拱手,半蹲半跪,那上半身衣服解开,露出雪白的上臂,上臂上荆条绑得分明,有一道血痕,那血顺着上臂往下淌。
原来,李诗剑明白这个是“负荆请罪”之意,小僮绑缚荆条时,他故意将那荆条上的刺往臂上一扎——以表诚心,只盼感动心中的女神。
果然,翠姑见了,不由得上前来,解了绳子,将那荆条扔一边儿去了。口中却是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你要将人气死才罢,是不?”
李诗剑听了就愣了:“好妹妹,师兄我错了,是再也不敢惹你生气的!”
李诗剑也是个少年未经事儿的,哪里知道翠姑说的什么“你要将人气死才罢”是什么意思?只道是惹她生气,全没想到翠姑这个话,分明是原谅他的意思了。
厉文山哈哈一笑,说道:“翠翠,诗剑他已知错,你也原谅他了。好啊!你们俩跟我来,为师我有话说。”
于是翠姑低着头,跟在厉文山身后。李诗剑见了,赶紧穿好衣服,也跟着过来了。师徒三个坐定,厉文山道:
“诗剑,你一路行来,既然听说了京中汗皇驾崩,汗皇太子哭死,幼儿武献被立为新汗皇,这就证明为师的预测是对的。天下如今乱象已成,你可要抓紧行动,时不我待呀!”
李诗剑道了一声“是!”
厉文山又向翠姑道:“翠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哥强生平安无恙,现在在流民顺义军陈志元手下做将领呢!”
翠姑听了,转悲为喜,一时间颇为高兴。
厉文山笑道;“翠翠,你哥哥现在虽是安然无恙,但他跟着陈志元,久后难说结局如何。”
翠姑吃惊。厉文山就跟翠姑说了李诗剑此行目的,又力劝翠姑,写封书信给哥哥,劝他加入李诗剑的军队。
李诗剑则是请求翠姑给个信物,好去见史强生。翠姑虽是心中高兴,不免又暗暗埋怨李诗剑:原来你是为着拉拢我哥,才来见我的!若是我没这个哥哥,你会来见我吗?
这也真是应了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翠姑虽有所怨,却也果然写了一封信,又拔下头上凤钗递给了李诗剑。
李诗剑接了,就说道:“妹妹,你这凤钗给大哥看过之后,就由我保管,我见了凤钗,就如见了妹妹!妹妹保重,我得赶紧回去!”
李诗剑说到这里,却也将自己的寄名玉锁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给翠姑,又说道:
“我这一去,沙场征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妹妹,这是我从小带的寄名玉锁,望妹妹不嫌弃,日后见了它,就如见我本人。”
翠姑听他这番话说得也是实心实意,就接了过来,然而心中感慨良多:好不容易是刚刚见面,还没说几句话呢,这就又要走了!这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然而,翠姑无法出言挽留,唯有心底感叹:何日君再来?
二人步行下山,送到长亭,李诗剑上马而去。
厉文山心知李诗剑此去,翠姑心中不好受,就说道:“翠翠,今天不授新课了,你先歇歇去吧。”
于是翠姑自回房去。不提。且说李诗剑,带着翠姑的信和凤钗,一路行来,只盼早早赶回平安州;于是这一路行来,就抄了些近路。
这回李诗剑走的是大兴州、洪州、大丰州、平林州的路线,在大丰州与平林州之间,有一山系名曰青龙山系。
此山起自北八州定边州、北宁州,向西北去,最西北是边地萧关州,而向东南来,沿伸到这一带时,也就是一些不高的土山丘陵罢了。
李诗剑隐隐听得山风吹送中有杀声传来,纵马上得一处高坡看时,只见两军相杀,一方军容不整,旗鼓不振,撤退正如溃逃。那中军天王旗,迎风飘扬出着一个“杨”字——显然这是杨清才的军队。
对面之敌,盔明甲亮,杀气腾腾,却是东庭柱公杜怀彪的人马。李诗剑看了两军中军大旗,分明是两军主力决战,东庭柱公杜怀彪所部即将获胜!
李诗剑暗思:朝廷已经被北庭柱公仲方英谋篡把持,这东庭柱公也不是什么好鸟!杨清才败,则杜怀彪二十万大军必然一拥而入东八州。
杨清才、张友三、朱武必然挡不住东庭大军,陈志元更不是杜怀彪的对手,那时,杜怀彪据东八州,必然背反!
那大同汗皇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朝政全由仲方英说了算,我平安州决计独立,两大之间难为小,夹在他仲方英与杜怀彪之间,日子不好过呀。
也罢,今天我且助他杨清才一把!想到这里,李诗剑一纵银角马,马往前冲,人在马上就弯弓搭箭,遥望那领兵急追杨清才败兵的将领,“嗖”地就是一箭!
射人先射马!
那马中箭,扑地便倒,把那员将掀下马来!
李诗剑换个方向,又是一箭,箭到处又是一将跌下马来!李诗剑射过数箭,杜怀彪军中数将落马,那追击杨清才败兵的人马,登时就乱了。
李诗剑当即收弓持枪,纵马冲阵,要径直穿越杜怀彪之大军而过,走自己的路。
杜怀彪前军既乱,杨清才败兵才稍稍能稳住阵形——其实也没什么像样的阵形。这帮家伙本就是一窝蜂地冲锋,一窝蜂地败逃。
杨清才一回头,远远看见土山上冲下一将,如虎入羊群,而东庭兵前锋已乱,登时指挥部下,回头攻击!
东庭柱公杜怀彪万万没料到以东庭精兵万军之势,竟然有人敢匹马冲阵,当时大怒,喝令众将领兵迎战,要拿李诗剑!
当时得令,东庭兵前军追击杨清才之兵马,如同一窝大马蜂一般,向李诗剑包围过来了!
杜怀彪见了,呵呵冷笑,心说哪里来的冒失小鬼?今天定要你丧命于此!
不料,来将虽是年少,却极是勇武,枪挑剑劈,连连斩杀自己手下偏裨将校!
杜怀彪驻马于高坡之上,眼看那匹马冲阵小将一路往南冲锋,斩将刈旗,不多时,将要透阵而出,一时间是心头气大,眼中冒火,鼻孔冒烟!
于是杜怀彪唤过自己爱将杜猛、苏良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各带本部五百兵,左右包抄,务必给本公擒下那小子!”
二将领兵去“擒下那小子”之时,那杨清才部回头扑至,与北庭兵前军大战。北庭兵前军经过李诗剑这么一冲,折了锐气,阵势大乱,反而落在下风了。
杜怀彪此时,顾不得那杜猛苏良两个能否抓得住“那小子”,又忙于指挥中军前出接应,大战杨清才兵去了。
杨清才领兵杀回,倒不是觉得能战而胜他东庭兵;他心里想的是:瞧那白袍小将,够胆够勇!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我若是杀回去,接应得住这少年,只怕能得到一员大将!
等到杨清才杀回来再看时,那少年猛将,竟是一路向南杀去,根本不理自己这边的接应——敢情人家是过路的,嫌那东庭兵挡了去路!
杨清才叹息一声,指挥三军,趁着东庭兵中军未及接战,前军正是混乱之机,赶紧再撤!
这边呢,李诗剑刚刚冲到北庭兵大阵之外,就要赶自己的路;就听左右两面喊杀声起,同时有人大喝:“那小子!留下性命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