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斋外,一个男人站了许久,他满头银霜,衣着整洁,那一双清明的眼睛里似乎载着漫天星辰一般,俊秀的脸庞在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和,妖魅,黑猫坐在门口,一双如墨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子,“七月斋……”男子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喵~”黑猫朝男子叫了一声,自行走进店里,男子垂眸瞥了一眼走进店里的黑猫,撩起衣裳,跨步,走入店中。抬眼,谢必安一身黑色长衫,手拿鸡毛掸子,一脸兴奋的看着进店的第一位客人,热情道:“欢迎光临,七月斋~”
客人坐下后,谢必安从柜台上拿出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倒上茶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男子此时也在打量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店小二,笑着道:“人类?”
“……”谢必安身形微顿,微微低头道:“请问,你有什么遗憾或……?”“遗憾……我想想……”男子直接打断谢必安的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陷入沉思……这时候老板娘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谢必安抬眼望见愣了半刻,老板娘瞧见谢必安看着自己发呆,正要扬起手,谢必安条件反射的退到了一旁,面色绯红的乖乖的在一旁打扫卫生去了。
老板娘不似平时坐在躺椅上喝酒,而是像一个普通的老板一样站到柜台后整理起东西来……谢必安用余光监视着老板娘的一举一动,一身蓝衣裳衬的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亦让她本就玲珑有致的身体更加的优雅,迷人。
老板娘手握黑羽金丝楠木扇倚靠着柜台,看着一脸茫然的来客,眼眸微眯道:“可想到有何遗憾?”
“细想一番的确有很多遗憾,其中却有三件我十分在意的事。”
“哦?”老板娘听见男子的话,褐色的眸子中似有一抹星辰一般亮了一下,这一幕恰好落在谢必安眼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死水一般的湖泊泛起层层波澜。而他也同样震惊于男子所说的三件遗憾的事?人生漫漫,会发生许许多多令我们遗憾的事,但这些事我们都只记其中一件令我们最最遗憾的……就算濒临死亡,那件事想起来还是让人伤心,难忘甚至想下辈子在弥补……老板娘摇晃着手中的扇子,绕有兴趣的浅浅问道:“哪三件?”
“一路走来口干舌燥,不知老板娘可否赏杯酒水?”男子伸出手将桌子上的杯子往里推了推,老板娘倒也爽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瓶子,瓶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牌子,牌子上写着一个“浊”字。老板娘拿着酒壶在耳边晃了晃,眼眸微带笑意,道:“一壶浊酒,闻之味,知其意。”
“……”男子接过酒壶,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闻了一下,一脸茫然的看了老板娘一眼,不屑一笑道:“这是酒?”
老板娘瞥了男子一眼,转身走到躺椅上,侧卧,眼眸微闭,黑猫跳到老板娘身边,伸了伸懒腰闭着眼睛睡了过去。男子自识没趣,便抱着酒瓶喝了起来,一口入喉,男子眉头微皱,道:“味道很淡……入喉,却回味香甜,香味缭绕在口中久久不散~”男子眼中透露着惊讶,随即道:“只不过,这香甜之中却有一丝苦涩……”
“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然,并非万物都可修炼……”男子看着手中的玻璃杯,嘴角一抹笑意,放下杯子,继续道:“罢了,往事不提!”谢必安见老板娘躺在一旁没有理会男子,身为店员之一的他只好放下手中的工作,拘谨的坐在男子对面,道:“抱歉啊,你请说!”
“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并非习得凡人身……”男子终于正眼打量谢必安,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双明眸看着谢必安,邪魅一笑,道:“人身难得啊!”
“……”谢必安听见男子说出这一句话,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那种打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此刻漫延开来……二人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噗呲~”一声,男子却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此时看着却甚是可爱。不过当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后,谢必安却觉得眼前这个似怪似人的人真的是个魔鬼,“我的第一个遗憾便是成为凡人与她相守一天……”男子顿了顿,谢必安咽了一口口水等待着男子继续说下去,男子伸出洁白如玉的手,下一秒皮肉消散露出铮铮白骨一般的手指,凄然道:“只能借用一下你的身体……”男子说完那副妖魅的面容上的皮开始迅速腐烂……直到最后变成一具白骨,那幽幽的声音略带泣声,道:“我总不能……这样去陪她吧?”
“换一副皮囊,汝又如何与命运之人有交结?”老板娘此时睁开眼睛,谢必安明显的从她眼中看见那一抹冷笑,似不屑似嘲讽……
“她,已经死有百年,我只要在她坟前待上一日便可……”男子恢复皮肉之身,眼眸温柔。白玉小瓶里的彼岸花开得有些盛了,却不是红色,而是黑色……老板娘看向谢必安,死水一般的眼眸让他彻底陷入恐惧中,这谢必安在老板娘的凝视下机械的点了点头,老板娘看向男子,眼眸微眯,冷冷道:“如此,吾便要汝最珍视之物为代价。”
“……”男子摇了摇头,他最珍视的东西,早已经不存在了……
“不能伤害我的身体……”谢必安十分没有底气的对男子说道,男子笑了笑,说:“自然。”
二人同时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手一挥,男子便化成一只白猫,一双如天空般蔚蓝的眼睛对老板娘眨了眨,随后便化进谢必安的身体里……
“在下胡生,借汝之躯,圆吾之愿。”胡生借用谢必安的身体走出店里,老板娘此时站起身,眼睛落在白玉小瓶中的彼岸花上,花已经由黑渐渐变成了红色,只是,红得不够夺目……
七月斋外一片死寂,所有的店都是紧闭着门扉,只有路边的灯笼十分勉强的亮着,胡生百般无聊的东看看西看看,挑眉,笑道:“这倒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
“喵~喵~”胡生一边走一边兴奋的喵喵叫个不停~因为,他终于得了人身~
出了长生街,胡生独自走在漫漫无尽的黑暗中,他寻着身体原来的记忆毫无顾忌的在黑暗中奔跑……这里空气十分的浑浊,亦难闻至极,胡生此时却十分的忘我……
虚洞打开,一股莫名的吸力将胡生吸了进去。
身后黑暗无边的地方彼岸花开尽,花呈暗红色,暗夜散去,徒留一地的骨骸,死之地盛开的花,永远开不到彼岸……
抚州城,上京最繁华的一座小城,此时正被天空飘来的大雪盖着,洁白无瑕,一片寂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用棉麻蒙着脸,仅仅露出两只眼睛,街道两边卖馒头包子,粗面条的冻得面红耳赤,时不时哈一下手,吆喝着……
胡生穿了一身黑色长衫,一双清明的眸子十分向往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以前开始他就在想自己有一天能修出人形,和她过着人类的生活……可当他终于化成人形,她却已是一具枯骨……胡生想着,低下头向前走去。
“哎呀,那里来的野猫?”女子梳着两个发髻,手里拿着一根木棒扬手向瘦弱的白猫打去,“小姐的闺房且是你这种野东西能闯的!!!”
“碧儿,你在做什么?”花园小亭传来一道动听的声音,碧儿闻声,笑道:“小姐,不知从何处闯来一只野猫……我马上就把它赶跑……”
“给它些东西吃,赶走罢,莫伤它。”
“好嘞!”碧儿厌恶的拎起白猫向外走去,“老爷喜欢吃猫肉,丢了怪可惜,还是给老爷开个荤吧!”
“喵~嗷!”白猫拼命挣脱,东倒西歪的向小亭跑去,碧儿看着逃脱的猫气急败坏的跺脚,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白猫跑到小亭外,亭内的女子正在绣一朵盛开的牡丹,绣得栩栩如生,人亦是如同仙子一般的尊容,不容亵渎!所以它不敢迈进一步,只敢在外静望……
“小猫,过来~”女子终于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小亭外狼狈的白猫,白猫的眼中闪烁着星辰,它知道,它可以离她更近,白猫慢慢的向女子靠近,女子的抚上白猫的头,温柔道:“你能听懂我的话么?”
“喵……”白猫轻唤了一声,女子抱起白猫,温柔一笑:“世人说猫通灵,以前我未必信,现在我信了。”
“喵~”
“以后你便叫护生吧!胡生……”女子抱着胡生从小亭里离开,此时绣品上的牡丹悄然盛开……
自此日起,女子与猫日夜相伴,府上的下人都在私下八卦自家小姐被妖魅迷惑了眼,日日夜夜与猫相伴,半步不离……
胡府老爷是抚州城人人知晓的食猫客,家中内子(内子可指:女儿,妻子)日夜与猫相伴,可不是打他的脸?!!!以后让他的脸往哪搁?!!!
胡家主带着管家及下人赶往别宛,只见一只白猫大摇大摆的走在鹅卵石小道上,胡家主对管家使了一个眼色,下人便用笼子将胡生网进笼子里!“喵嗷~”胡生拼命挣扎牢笼却更加坚固,更加难以挣脱!
胡家主看着下人逮住的白猫,眼冒金星,激动道:“这猫肉一看就知道非常健美,这眼睛……”
“该死的奴仆!放下我的胡生!”胡小姐听见猫儿的惨叫,一脸怒气的从闺房里跑出来,看见远处站着的人,只见那人一脸严肃,家主的威严尽显!
“涟儿,这是怎么回事?”胡家主指着挣扎的猫儿质问,胡小姐此时毫不畏惧的走到下人面前,一双眸子十分严厉的瞥了下人一眼,下人畏畏缩缩的退到管家身边,胡生停止挣扎,向胡小姐投来求救的目光。
“爹爹,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养过小动物呢……”胡小姐小跑到胡家主身边,十分委屈的拉着胡家主的衣摆,大眼睛里似有泪光婉转,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管家似有不忍,正要开口,胡小姐便委屈巴巴的道:“爹爹,女儿养这只猫也不是没有目的,听闻尚书公子喜养猫之人,女儿想为之一试。我胡家虽是开国元勋,在这能人辈出的盛世,在朝地位亦岌岌可危!”胡小姐眼眸犀利,聪明人都能在这一双脉脉含水的眸子中看见野心!胡家主此时面色凝重,因为家女正说中了他的心思!
“后日,公主将在玲珑菀举办生辰!邀请各家臣女儿,公子前往赴宴。”胡家主对管家摆手,管家将猫放了出来,猫立马跑到胡小姐脚下撒娇,胡家主冷冷的瞥了一眼白猫,道:“你收拾收拾前往王宫吧!”
“是!”胡小姐微微含额,胡家主甩袖离开了别菀后,胡小姐方才一脸紧张的抱起胡生查看它有没有受伤!“喵~”胡生在胡小姐怀里呼呼睡去!
“阿生,你可愿陪同我前往皇宫?”胡小姐抚摸着胡生的头,眼眸温柔,“喵~”胡生睁开眼睛,一双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望着胡小姐,却见她脸上挂着泪痕,“阿生,深闺藏十七年,我想看看这天下的盛世啊!”
“喵~”胡生眼中闪烁着光芒,他要陪她一起看这天下的盛世……
“谁啊!没长眼睛啊!!!撞死大爷我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子哥恶狠狠的瞪了胡生一眼,胡生抬眼,一双蓝色的猫眼冷厉的瞥了男人一眼!男人皱眉,心虚的骂了几句便快步离开了!!!
胡生埋头走了几步,便来到了破败不堪的胡府……大门上的封条早已经腿去颜色,四处都是蜘蛛网,胡生推开门,府内杂草丛生,早已经成为蛇蝎之穴!走到别菀,过去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胡小姐喜欢坐在小亭里抚琴,做秀品,喂鱼……
“胡生,你看池塘边的白色的鱼……”
“小姐……”胡生只觉眼前恍惚,胡小姐一身轻薄的粉衣坐在小船上指着白玉鱼,脸上含笑,眼眸温柔……
胡生走到闺房门外,大门已经破破烂烂,布满了灰尘,
过往一幕幕出现在胡生眼前,只见胡小姐面色苍白,眼眸在没有往夕的神采,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怀里依旧抱着胡生,胡生睁开眼睛,问道:“小姐,你后不后悔?”
“后悔?人生一旦决定了开始便没有退路,更没有后悔……”胡小姐脸上挂着泪,那双眼眸温柔而悲伤,继续道:“我时常在梦中见到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他说他叫胡生,将死之日,我突然顿悟,那位白衣少年便是你吧。总让我不由自主的将你当成人来看……”
“小姐,是我!”
“倘若下一世有机会,我想与你见一次……一次……”
“小姐,我回来了……”胡生跪在破烂的床,眼中满含泪水,眼前幻化出一位温柔美好的女子,女子坐在床上,脉脉含情的望着胡生,抚摸着他的头,声音凄凉道:“你回来了……你怎么变了模样?”
“不论何种模样,我心如初……”
“公主生辰那日,我,我没有护好你……让你失了性命,对不起阿生!原谅我!”
“小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胡生痛哭起来,眼前的幻境散去,胡生颓然的站起身,向外走去……
“小姐,时隔百年,我来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