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闭月,夜色苍茫,双儿奋力摇动船桨,沿着岸边垂柳树荫,操动轻舟往那酒肆迅疾滑去。燕然则是苦着脸,看着自己的光脚丫子,抱怨道:“你那支小曲儿唱得真好,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只是可惜咱们并没有误入藕花深处,倒偏偏惊起了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和尚!”
双儿“扑哧”一笑,嗔道:“少贫了,那大和尚凶恶得紧,还是赶紧设法回到酒肆,高大叔自会帮我赶跑那大和尚哩。”
燕然对她实是好生感激,倘若不是她穿花蝴蝶似地那几下出手相助,那僧人真气一吐,只怕自己已是命不久矣。抬头望时,恰好乌云褪去,月光复明,映在那双儿的小脸上,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隐隐似有污垢未能洗净。
燕然惊道:“你的脸?”,那双儿吓了一跳,忙探头往那湖面照去,察觉并无伤损,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燕然,低声嗔道:“小酒鬼,不碍事,大惊小怪作甚?只是脸上的易容药物刮花啦!”
她索性掬了几把水,将脸儿洗得干干净净,复才笑盈盈地继续去划动那船桨。垂柳依依,小舟轻快,月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素雅、亦喜亦嗔的俏脸,白皙无瑕的肌肤上犹自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更是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燕然不由得怔了,心想,“原来她竟然是如此这般一个小美人儿,人道是江南水乡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今日一见,果然诚不我欺。咦,不对,她非是江南女子,她是南梁国的无双郡主!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大家闺秀!”
不空僧人鬼魅似的立于一棵高大的柳树树梢上,双掌处红光闪烁,夜空中显得格外妖异。他正施展着佛宗不传之秘天视地听术,双目如电,双耳耸动不已,不多时,便已探明那艘小舟即将穿过柳荫,离那二十四桥仅仅止一箭之遥。
不空僧人暗念一声佛号,伸手掰断一根儿臂粗细的柳枝,施个巧劲,将那柳枝朝那二十四桥方向扬手掷去。
须臾,那柳枝斜插入水,犹自向着二十四桥穿梭而去。不空僧人看得分明,忙纵身而起,如御风飞行一般,轻轻落在那柳枝之上,随着那柳枝踏浪前行。不多时,远远瞧见那叶小舟,不空僧人低喝一声“唵”,足下真气横生,那柳枝更是乘风破浪,迅疾无比。
燕然回头看见不空僧人幽灵般地凌波直冲过来,霍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握住长生刀,竟是紧张得大口急促呼吸。双儿惊道:“那恶僧可是发现咱们了?”,燕然点点头,“嗯,你只管操舟,我来设法拦住他!”
不空僧人渐行渐近,模糊不清的面孔已是渐渐清晰起来,只听他柔声说道:“郡主何必要逃?总是逃不出贫僧的手掌心,何苦来哉?”
不空僧人足尖往那柳枝上一点,人已似只大鸟般地飞到半空,回旋一周后,自上而下向小舟俯冲扑来。燕然立在舟头,瞅准不空扑来的方位,沉腰蓄气,斜斜一刀切下,切的正是不空凌空飞来所必经之路。
倘若不空置之不理,他势必会扑到燕然头顶,随手一掌便可将燕然毙于掌下。但燕然此刀不拘常理,天马行空,虽不免将自己置于极危险之地,可是也会一刀切下不空的双足,竟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但不空僧人身为佛宗般若寺五大法王之一,地位尊荣,万民崇仰,怎可为一区区少年人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境?只见他长吸一口气,生生将自己身体凌空拔高丈许,随手便是两记掌刀。但见空中红光闪烁,有两道赤芒向燕然呼啸斩去。
燕然见这两记掌刀真气充沛,势不可挡,料想自己接之不住,忙运刀使个卸字诀,想着因势利导将那两道赤火真气引到一旁。哪知不空僧人的真气强横无匹,他的卸字诀竟是浑不受力,那两记刀芒不为所动,仍是直劈往下。
燕然大惊,想着双儿仍在舟后,想也没想把心一横,挥刀便是硬抗不空一记掌刀!只听得不空僧人在空中哈哈大笑,“好小子,竟敢和贫僧以命搏命,可是为了无双郡主么?”
刀光交错,燕然一刀斩断赤芒,却是被那赤芒上所附的霸道真气震得虎口破裂,一口鲜血再也抑止不住,仰首喷溅而出!另一道赤芒呼啸而至,燕然已是拦之不及,只见那赤芒斩过舟头,直插入水,瞬间激起数丈高的惊涛骇浪!
不空僧人再向下扑去,口中大喝道:“小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亦是怜才之人,交出青龙印,便是放你走又何妨?”
那小舟被不空僧人一刀斩为两截,眼看着便要沉没下去。双儿惊呼声中,燕然咬牙强打精神,奋力在空中一转,强落在那半截舟上,双脚再用力一蹬,人已是斜斜飞起,伸手拉过双儿的手,两人便一起往那岸边掠去。
不空僧人已是杀到,伸手便往双儿抓去。燕然猛一转身,将双儿护在身后,口中却是大声嚷道:“老和尚,佛祖六根清净,首戒淫邪,干嘛伸手便往那女孩子抓去?”
胡言乱语中,燕然一刀便往不空僧人头上砍去,那僧人看也不看,随手一拂衣袖,便将燕然的刀扫到一旁,仍是径直往那双儿抓去。
不空僧人看似随意的一拂,实则却是有着万钧之力,燕然内家真气平平,如何经受得住?但他还是凭着胸中的一股悍勇之气,兀自牢牢握住刀柄不放,不过人已是肝胆欲裂,五脏俱损,全身上下但觉无处不痛,无处不伤!
眼看着那恶僧便要抓住双儿,燕然强压下涌到喉间的一口鲜血,翻身再拦在双儿身前。不空僧人怒喝道:“小子,你倒真是个情种,贫僧便遂了你的意吧!”
不空僧人伸手抓住燕然胸口衣襟,掌上红光闪烁,以掌作刀,正待要插入燕然胸口。那双儿忽然反转过来,以全身之力压迫在不空抓住燕然衣襟的左手上,也是小小的一道红光闪过,那离火刃便是迅如流矢般向不空僧人右手斩来。
不空僧人颇有些猝不及防,左手被双儿压开,又见那离火刃往自己右手斩去。他自然知道离火刃的锋利之处,只得收回右手,却是屈指在那刃身上一弹!
“铛”的一声龙吟清响,离火刃上流火四溢,劲气碰撞下,双儿已是被一道磅礴真气撞得口角流血,贴身撞在燕然身上,真气透体而入,燕然也是被余劲震得再吐一口鲜血。
不空僧人原本真气已浊,身形已堕,势将落入水中,但他屈指弹开离火刃,却是借这一弹之力,空中一个转折,便已是落在岸边伸出的一方巨石上。
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风驰雷电,生死成败俱在一念之间,若非两人舍生忘死,相互眷顾,恐怕已是双双倒在不空僧人的双掌之下。但是,两人虽然暂时逼退不空僧人,但也是双双负伤。
两人在空中也是无处着力,眼看着也是要落入水中,只是双儿眼明手快,一眼便瞧见前方三丈处有一块突出水面的小小礁石。她急忙尖叫道:“小酒鬼,右前方,快助我!”燕然勉强回过神来,想了没想,奋起全身力气,便将双儿往那右前方推去!一推之下,他已然是落入水中,溅起一道冲天水柱!水花四溅,一时间周围皆是水雾弥漫,月光昏暗,却是什么都瞧不分明了。
双儿轻巧地落在那块礁石上,她手里早已是暗自解开并抓着燕然的腰带。此刻刚一落地,便是略一沉腰,将那手里的腰带往上一拽!
燕然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巧劲带着自己破开水面,晕头转向中已是径直向那右前方飞去。但听得双儿一声低呼:“落地后,运力将我推往那正前方向!”
“嘭”的一声闷响,燕然但觉自己双脚似是落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震得两腿一阵酥麻。他无暇多想,勉强立定身子,便有一个娇小温热的身子投入自己怀中!
燕然手足无措,只听得双儿焦急地低声喝道:“还不赶紧将我举起来往那桥头推去!”,燕然勉强睁开眼睛,朦胧中瞧见那二十四桥就在正前方不远处,忙扶住双儿纤柔的腰肢,自己弯腰下去抄起她的足底,运尽平生之力,将那双儿远远地推往那二十四桥头!
燕然一个踉跄,但觉全身脱力,失足又跌入水中。双儿身轻如燕,借燕然一推之力在空中再一个回旋,已是悄然无声地贴在桥头栏杆边。
她紧紧抱住栏杆上的石柱,故伎重施,又将那腰带往上一拽,只见燕然已是水淋淋地被她拽到半空!她再一声清喝,再把那腰带往桥头方向一拉,燕然便像个牵线木偶一般,被她甩到了桥头之上!
燕然伸手拉过双儿,两人均是精疲力竭,却不敢停留,对望一眼后便是跃下桥头,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两人竟是配合无间,默契如斯,着实也属罕事,却也与两人性格密不可分。
燕然至性至情,天生侠骨柔肠,绝计不忍丢下双儿独自求生。而双儿天真烂漫,却也是重情厚义,见燕然舍命护着自己,岂有置之不管之理?所以两人能舍生忘死,相互协作而逃出生天,却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水幕渐散,月光转明,一个枯瘦身影随风轻轻落在二十四桥上,两眼望着那二人遁去的方向,摇了摇头,怅然若失。以他佛宗大法王的显赫身份,面对小辈而一击不中,便已是失了一着,再追下去只是徒增天下人笑话而已。
不空僧人仰头望月,月凄冷,人萧索,风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