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不过第五年,春夏交替之际,满山花开,水清月朗。可就在这春风正浓,夏雨未至的时辰,这天下终归又不太平了。听闻新皇在京城集结兵马又勾连穆府大人,允了穆惊鸿半壁江山,才将这京城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等待着千军万马过了玉门关,与那肃杀千里的英雄将军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这本没什么,无非是臣子夺位,将军弑君的戏码,在这乱世中,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戏码,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谁会是个贤明的君主。只是听闻,八荒四海传来消息,他们见到了荣安国主,随着楚将军一同征战沙场,为福湾百姓赢下了旷世之战。而荣安国主自打一开始就与楚凌然两情相悦,着实一段神仙眷侣。之前朝堂上传来的死讯,无非是荣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京城惴惴不安的书信各方势力,无论是江湖还是地方,收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敷衍之辞,无非在等待着楚凌然的态度,又听闻楚凌然即东瀛之战后迅速奔向了西疆,这一来二回,倘若真拿下了西疆王的支持,这何氏王朝便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无所剩了。
果真,几日之后,连快马加鞭的书信都没流到京城,就听着百姓们口口相传,黄河一带楚凌然的兵马与西疆的兵马一同出征拿下那东西三十六国,南北两疆,无非是自动请缨要与楚凌然共创盛世辉煌的迎合态度。
楚凌然与穆若颖一行在西疆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他们等着西疆王安顿完西疆事宜,将刘任推至高位,在他出征的一月内全权交由刘任负责举国事宜。他一届文官,也不适宜舟车劳顿,在西疆等待着厉冥涧得胜归来是最好的打算。
西疆的兵马与中原一同随楚凌然顺沿着黄河中下游,一路抵达南疆各国。在这离京城数千里的荒凉土地上,自是山高黄帝远,他们当惯了自由的鹰,也就自然忘记了老虎的可怕。楚凌然的军队登上了南疆的国土,南疆国主才意识到事情没有如此简单,直到楚凌然的兵马破城而入,楚凌然与穆若颖坐在了南疆王的床榻上,南疆王方才清醒,这乱世中从没有什么永恒的安宁,有的只是片刻的宁静。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清风派出一队兵马制住了南疆王与他宫殿的所有禁军,如今的寝宫中无非穆若颖几人而已。南疆王与楚凌然的上次会面还应追溯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楚凌然仍是个十八公子,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却如同地狱捉魂的魑魅魍魉,自己父亲一生戎马,到头来还是输的一败涂地。只留下了深深的悔恨便离开了人世。
“你们究竟还想做什么?”
“南疆王也应该听到了些外面的疯言疯语,只是这留言既然传到你的耳朵里,就并非是单单的留言那么简单了。南疆王可是在这方寸中待不住了。”
楚凌然早就看透了这南疆王意有坐观成败的心态,他这南疆地处广大,人烟却稀少,能守住这一亩方寸也着实为难,他虽没什么夺取天下的雄韬伟略,也不做两虎相争的筹码。可鹬蚌相争前,聪明的鹬蚌会先杀死渔翁,至于得力的是谁,那是留给后世的传说。
“楚将军不就是想整个南疆做你的后盾,为你马首是瞻吗?”
“南疆王既是聪明人,便也不必废太大的周折。南疆各国,本将都要了。南疆王只说成,或是不成。”
南疆王被楚凌然的人压着,自是没有发言权,但如若南疆横竖都是俎上鱼肉,今日从了楚凌然只是拖延了南疆为奴的时间罢了。
“成,又如何;不成,又如何?”
“成了,本将允你南疆开疆扩土,万世和平。不成,那东瀛实属孬种,我中原铁骑尚未开动筋骨,他们就悉数覆灭了。我可让他们在此动动筋骨,再敢往中原也不迟。”
“那我可又有选择余地?”
楚凌然只要拿下了南疆,北疆王自是个识时务者,楚凌然根本不需奔赴北土,就能得到天下各国的支持与周旋。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了,接下来,面对的就是中原那些“故友们”,穆惊鸿的命,楚凌然要赔给整个楚府,要赔给清风和前楚相的恩情。至于那个如今在他的皇位上坐立难安的人,他的王朝,马上…便要倒了。
“我认为,选择从来不是聪明人所为。聪明人有各自的决断。”
“我知道了,明早我便会发天下函,南疆周国都会听从将军的指令。”
楚凌然坐在南疆王的王位上,整个大殿寂寥无声,他方才知道那王位并不舒坦,可天下又都可笑的去追逐它,高处不胜寒。他们为了追逐名利,甘愿抛弃人性,楚凌然回头望着穆若颖,他知道,他们的目标越近,穆若颖的心思就更沉。他们马上便要回京了,穆若颖要面对整个穆府的沦落与天下人的朝拜。这不是穆若颖想要的生活,可是,这又何尝是楚凌然想要的生活呢?
夜深露重,这些天,为了赶在中原之前来到南疆,他们日夜兼程,大军们都疲乏不堪,早早地就睡下了,在这南疆王宫中只有楚凌然一人还在大殿中,望着门前的明月,似有若无的星辰,想着从前往事。
“你还未睡?”
穆若颖沾上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本想着去找楚凌然聊聊他到了京城后的筹谋,可楚凌然并不在寝殿内。他也只有一个地方好去,南疆的朝堂上,六门相对而开时,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朝路,那是百官上奏之地,楚凌然做的是最高的王座,在哪儿能看到每一个低着头的人面下的诡谲人心。高出不胜寒,那把王座真可谓是冰凉又刺骨。
“颖儿?夜那么深了,怎会在此?”
楚凌然思绪万千,偶感寒凉人间,他愈发察觉到穆若颖的抵触,就越发明白穆若颖不一定能陪着他去坐在京城最高位,度过一生的孤寂岁月。穆若颖想要的自由,他不应该囚着那个女子,天下之大,她该有盛世繁华。
“我想找你聊聊。”
“你说。”
“等你大仇得报,你准备纳几房妻妾,稳固政权?”
穆若颖有些伤情,她不想楚凌然看出自己也并非是个豁达女子,随楚凌然一路走来,她愈发明白这个乱世中只有楚凌然才能给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方天地安生立命。可她也明白,自己不愿意去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不愿意去想今夜那个人落在哪方庭院。
“我曾允诺,此生只娶你一人。你忘了……”
楚凌然走下那王座,他走到穆若颖的面前,想要抱抱她,可他心里明白,哪怕中原只有一个皇后,中原的皇帝此生只娶一妻,他到底是将穆若颖囚禁在皇宫中,做好一国皇后的端庄姿态,从前是荣安国主,为了大仇得报。穆若颖她绝不是想要天下之人,她想要的很简单,可却是全天下他唯一给不起的东西。
“我没忘…更深露重,快睡吧。”
他们都在逃避这个问题,就好像他们都在逃避自己最后的结局,若是当初不曾爱上,也许后面的故事,他们都能洒脱些。穆若颖很清楚,楚凌然放弃不了江山,就好像楚凌然也很清楚,穆若颖舍弃不了自由。但他们仍不愿意想要最后一步,得过且过从不是他们的风格,可是一晌贪欢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奢侈呢?
“嗯…早些休息。明日之后,大军…便该回中原了。”
“是啊……”
南疆太平安泰,周边几个小国也纷纷上书请缨,分成东西南北四条路线,转战京城。如此,边疆三十六国,楚凌然没有废什么太大的周折,便悉数纳入了囊中。楚凌然一夜未睡,穆若颖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他们天一亮便集结三军,奔赴中原。
“小姐,大局已定了。又何必在乎这几个时辰啊?大军昨夜才刚刚能睡的安稳些,我这些个日子好久没有睡过床塌了。”
泠儿睡眼惺忪,她这一路来,自从穆若颖给她喂了药,让她错过了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机会后,对穆若颖就是百般的不理睬。无论穆若颖怎么劝说,她还是瞥过头,对于穆若颖的示好与讨饶都嗤之以鼻。今日谁曾想,倒是主动与她说了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姐若再如此打趣,我便不理睬你了!”
泠儿昨夜与清风取得了和解,自然今日晨起,也就不发难穆若颖了。清风可谓是哄了泠儿一路,这一路上,山高水长的,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在队伍的最后方,清风百般求饶,泠儿权当作没看见,倒是那眼泪不争气的掉下过好几次,惹的清风更加左右为难。穆若颖与楚凌然看在眼里,也越发觉得好笑,若是清风能陪着泠儿一辈子,他们也算是尝遍人间无数苦难后的美好了。
大军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大的屏障,从边疆走向中原,沿途百姓对于楚凌然行的都是王礼,看来他们心里也足够清晰,这个王朝即将亡了。皇帝下令锁了所有入关的城门,可楚凌然的军队未动任何干戈,只是在城门下停歇了脚步,那一道道关卡也不过是不攻自破而已。
他们走到了离京城只有百里地的玲珑决,穿过此地,东北两疆的军队也就在不远处等着与他们的汇合了。大军日益庞大,到了中原更是无人可挡。他们一夜舟车劳顿,玲珑决离京城只有数日行程了,便在此地歇下了。
“为何不坐在你心上人旁边?”
楚凌然这几日都在厉冥涧的身旁歇下,让厉冥涧着实感到不快。明明出程前如胶似漆的模样,自从南疆归来,便愈发变扭。原本想着小情侣闹矛盾,自己充耳不闻便可,可事态愈发不对,楚凌然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他身旁喝酒望月。
“你…可是有什么忧虑?”
“活了那么久,却终归发觉,自己未曾为自己活过。”
楚凌然趁着醉意,将藏在心头最深处的悲伤,发泄在这皎洁的月色下。他与厉冥涧不算熟知,但英雄从来不需要那么多的缘由,那些个被历史记住的人,大多都是心意相连的。
“这乱世中,真能为自己而活的,又有多少呢?”
厉冥涧本只愿意做个逍遥王爷,他被西疆所抛弃,却又因为西疆百姓所回来。西疆王这个称号注定囚住他的一生,他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他意属天下,兼济苍生。却发现苍生混沌,他能护好一国百姓实属不易。
“可你怎舍得让那个人拿她的余生作陪?”
楚凌然转头望向正在和泠儿打趣的女子,他爱上她时,是那抹眼底的忧愁,让他相惜。可如今她尚能快乐,自己又怎么舍得让她的明媚眼眸再次蒙上层雾呢?
“你又怎知,她离了你便会快乐?”
“我只要她的眼眸中,是明亮的,有对于明天的期许,便够了,为了这些,我甚至甘愿放弃和她的一生。”
楚凌然目光低垂,他不忍看着那个少女母仪天下,却循规蹈矩,惶惶终日不得安宁。他犹记得,穆若颖说,她想要的无非是一方天地,能够自由,闲云流水度此生。他怕皇城的脏污毁了他和她最后的畅快勇气,人间伤情,唯独她,他不愿去伤害。
厉冥涧早知道楚凌然此刻的伤情,必然是为了穆若颖。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连楚凌然也不能例外。他不曾听说过那个叱吒沙场的少年将军与那个艳冠人间的荣安国主,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但他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但凡爱上,便是以命相许。既是如此,那么所谓的自由,前程,往事也都是可以抛弃的。
楚凌然望着穆若颖,他真能与穆若颖一世安宁吗?或许…他根本不在意那个王座,他想要的只是穆若颖的一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