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妄,狂妄,何其狂妄!但是我喜欢!”蜀州秀川书院,一名身穿盘龙蜀绣,头戴冲天儒冠,剑眉入鬓的鹰钩鼻男子,双目放光,笑声欢畅,“颜子卿,不妄我为你弃考三年,你值得!”
“抬眼望天空,带一身超然狂傲,莫让云雾当我路,比仙鹤飞的更高”梦州武家一独立庭院,仙鹤戏水、雾霭亭台,一名白衣“公子”抚琴而唱,声音清雅,悠长空旷。论长相,比起颜子卿竟还“英俊”几分,只多了一似俊秀,少了一点阳刚。“看破世上纷纷事,冲破风雨阻挡;悠悠红尘中只有你,与我知心同道?……嘣!——”用力之下,琴弦戛然而断。
“为万世开太平!颜子卿,这就是你的挑战书吗?”右手一扫,古朴瑶琴飞落潭中。
“如果这是你挑战天下的战书,我接了!——来人,沐浴更衣!”话落间,几名俏丽美婢应声而至,手捧花瓣、紫香、玉露薄纱,俯于白衣公子身边。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好,好!好男儿当如是”雍州秦轩花坊,一名三十余岁男子,左手拿书,右手端酒,一饮一点头,仿佛沉醉不已。“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不错,深合吾心,当浮一大白”说完一扬右手,几口美酒又灌入腹中。
“文轩公子,您少喝点”几名花坊小娘掩嘴轻笑,围坐男子身边,既有爱慕,也有心疼。爱慕其文采风流,心疼其身体损伤。“文轩公子别喝了,我们姐妹给你唱一曲吧,你昨天写的《雪梅香》”
“《雪梅香》:……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诗词之中,无尽的相思婉转衬托出孤单、痛苦和寂寞。几名小娘唱腔悠悠,逼人心醉,唱完以后,众女竟潸然泪下,无不掩面。
冀州神京,徂徕书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吐出如飞瀑击石,让人肃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颜子卿此子,可谓当世孺子第一人!”说完一抚胸前白须,目视众人,“退下吧!”
三百人端坐堂下,庄严而坐,听到老者所令,无不长揖到地:“学生告退!”说完依次起身,鱼贯而出,整个大堂竟无半点声响。
“先生,这样说可好?”众人走后,旁边一中年儒生面色凝重,低声询问,“先生名满天下!此语一出,此子无疑置身风口浪尖,与其无益!”
“哦!——”问川先生似无意一般,轻轻摇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缘来缘去,自有天定……”
“什么?以凝斋关门弟子自诩,还要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徐州萧家当代家主萧云德手中信笺悄然滑落,心中懊悔不已。当初二弟与自己一说与颜家结亲,自己耳根太软,鬼迷心窍之下竟被说动,现如今方鸣石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已经传遍天下,可以想象陛下何其震怒?
据神京族人传来消息,此事已经成为陛下心中一大心结,彻夜难眠。颜子卿竟大庭广众之下拜方鸣石为师,何其不智?不,是愚蠢。这等样的人,其前途基本已经毁掉,自己还怎么能把爱女嫁于他?想到此处,萧云德不由气怒交加。
“老爷,您别生气!”师爷姓谈,递过一杯茶汤,打开折扇微微一扇,“只是纳采而已,还没有问名、纳吉,而且此事也没有过多宣扬。杭州府,学生走上一趟,保准此事办的妥妥的,叫那颜家放不出半句话来!”此世婚礼,决定权依然掌控在男方手上,即便是口头协议。若颜家不同意取消,咬住不放,也是难过。但颜家亦是千年世家,注重脸面,同样不愿鱼死网破,所以师爷有绝对把握。
“这样,不太好吧!?”萧云德稍稍犹豫,此事这样做了,无疑是把颜家得罪狠了,而且“我二弟那边,不太好看吧?”
“有什么不好看”谈师爷太了解自己主人,萧云德心里明明已经点头同意,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是家主嫁女,又不是二爷嫁女,学生去云州,顺便通知二爷一声便是!颜家子一看便不是省心的主,万一将来惹出什么乱子,连累主家,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此话师爷说到萧云德心坎里,一咬牙“他颜子卿不顾轻重,事已至此,也怪不得我萧家,你明日启程吧!”
“退亲!?”绸缎之事在萧云迁协调下,颜家损失几十万两银子勉强结束。方鸣石之事刚传到云州,家族就排个师爷来通知此事,气得萧云迁眼花。
“谁的主意?”萧云迁当场砸了喝水杯子,吓得师爷缩了缩脖子。“鼠目寸光的蠢物,颜家子拜一个方鸣石怎么了?”萧云迁一阵头晕,赶紧扶椅坐下。
“志大才疏、胆略不足、刚愎自用,好谋无决,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萧云迁只想撕了面前蠢物,“颜家怎么说?同意了?”最可恨的,师爷去的第一站不是云中城而是杭州,把事情办完,再无回旋余地才来通知自己!难不成兄长和自己是仇人?
“颜家!颜家当场就同意了!”进门前谈师爷还洋洋得意,没想到二爷发这么大火气。一个颜家子而已,他们颜家又不是得罪不起!再说,在谈师爷眼中,此事无疑是颜家做的不地道在先。
“同意了!哎!帮来帮去帮成仇——”萧云迁顿感萧索,“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此事萧家不会去宣扬,颜家更不会宣扬。但问题是,此前已经把消息放了出去,颜萧俩家下人都知道,更别说其他世家。萧颜两家不去宣扬,可挡不住其他家族、平民把此事当成茶余饭后谈料。人的秉性便是如此,谁也不会拒绝聊聊世家大户墙角传出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狗屁倒灶的事,越是遮掩,传的越快,此事该如何收尾……
“来,盛饮此杯,为众位兄弟践行!”语鹂楼中,李文通坐于主位,两旁张玉、颜子卿、朱二郎、铁三郎、尉迟无我等人,全是军中胞泽,日常好友,无相干的一个没有。
“当初我要跟着颜兄混就好了,怎么也是个中郎将!就我最可怜,一个队率,回去我阿耶知道,还不打死我!”铁三郎看着朱二郎满脸羡慕,那一股股妒火,周围端着酸梅汤的小娘们都浇不灭。
“行了——你,我跟着卿哥出生入死,有几次都差点回不来!”朱二郎哪敢暴露自己在颜子卿营中中表现,只能把牛皮吹得震天响。“你就偷着乐吧,当初从军之时十五兄弟,现今只剩八个,活着比啥都强”朱二郎此话一出,张玉、颜子卿等人尽数沉默,三年前第一次到白玉楼喝酒,一共十五人,如今只有八个,众人只觉物是人非。
“也是,你这么一说我就舒服多了!”铁三郎想想也是,若三年前知道自己能或者回神京,那还不高兴得跳起来,朱二郎这么一说,仿佛得寸进尺说的就是自己。
“子卿贤弟,到云州之后也给哥哥们写几封书信,不要生疏了,多多联系!”李文通的示好颜子卿没有拒绝。对于李文通这样的人,颜子卿半点都不讨厌,只觉亲切。至于说言官、文官们爱怎么说,由得他们去。
“张大哥,你的战马战死,不如把我的金翠玉露牵走,留在我身边,浪费了!”颜子卿这么一说,别说朱二郎等人口水直流,就连李文通都忍不住鼓圆双眼,一副愿意帮张玉答应表情。张玉的青蛟拳毛骢朔州一战战死沙场,张玉一直没能找到好马乘坐,颜子卿这么一说,张玉感动不已。
要知道,颜子卿的金翠玉露乃是左贤王坐骑,天下有数的绝世宝马,凉州再也找不出一匹,送给自己……“不用了,马上我和朱二郎他们就要回神京了,家父不会留我长期在凉州的”张玉乃是侯府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侯府自然不可能留其在晋阳一辈子。
“马你自己留着吧,但还是要备一份大礼,等我向惜娘提亲成功之后,记得送上!”惜娘就是方惋惜小名。张玉豪气大方、正义严谨让伍祐很是满意,有意撮合他俩,将方惋惜许配于他。至于其提亲能不能成功,还得看张玉和他老子的博弈给不给力。
“那是一定!我颜子卿嫁妹,绝不叫你侯府看扁!”颜子卿如今也是侯爵,张玉老爹本人来此也是平起平坐,自然毫无顾忌。
“卿哥,你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要不嫁我一个,你把金翠玉露拿来当陪嫁就行!”朱二郎忝着个肥脸凑到面前,猪哥模样。颜子卿的金翠玉露,看一次留半盆口水,听说有机会得到,那里还按耐得住。颜子卿的妹子是庶出,朱二郎虽是老二,但也是嫡出,此事根本成不了。
“别做梦了,我颜家女不给人做小,若是明媒正娶,你只管来!”颜子卿知道朱二郎家情景,想要让朱二郎娶自家庶出妹子,难度比张玉娶方惋惜还大。
“子卿,不用你嫁妹子,你用你的金翠玉露来招上门女婿,说不得朱二郎也会上钩,那你还需你出嫁妆?啊,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肯定中招!——哈哈”
……
“此情此景怎能不赋词一首,”朱二郎抱着酒缸站起身,耸着大肚皮,打着酒嗝面朝众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来,盛饮此杯,从此以后天各一方,苟富贵、不相忘!”
“苟富贵、不相忘!干——”
“干——”
车队停于晋阳大门,颜子卿再次骑马抬头,鹿角尖刺依然红中发黑血迹斑斑,几颗光秃秃垂柳,在秋风吹拂下,干枝乱摆,好似在用力抓住过往浮沙。
“少爷,全准备好,可以出行了!”颜福更加苍老,“庭院过户给了方小姐,临时雇的奴婢都遣散,其他人都在这了!”
颜子卿回望,来时五十名颜家子弟,如今只剩二十二。前面几辆马车上是满满的书籍和边青桐几名侍女,中间车上还有三百多不良于行的残疾退伍士卒,最后面是八百多整装待发的私军,众人都在翘首以待,迎接不知前路的未来。
“出发!——”一声号令,车队徐徐成行,由北向南,向云州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