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赶明儿就要去颜老爷的书院读书,颜老爷救了俺们全家性命,以后好生为颜老爷卖命!”十二岁的文履善收拾着包袱。其实没什么好收拾,两套带有补丁的衣裤都是饿死的哥哥留下的。全家人从交州逃到云州的时候,除了命,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
“阿爹、阿娘,俺知道!”文履善非常懂事。自从到了云东之后,全家在颜老爷的庇护下,终于吃上了饱饭,妹妹也不整天喊饿,全家有了能避雨的房子。如今种上了颜老爷家的地,以后还不用交税,地里收成能留三成,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以前,文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曾出过历史名臣。可惜家道中落,但文老爹和文履善都是识字的。这次颜老爷家说要开什么书院,阿爹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报了名。阿爹没说,但文履善知道,不管颜老爷要做什么,自己这条命以后就卖给颜老爷了,生死不论!至于去书院干什么,文履善从来没想过,反正只要听颜老爷的话、报了恩就成。
“不要,丫丫不要哥哥走,丫丫不要!”妹妹文丫丫还不懂事,在一旁扯着文履善的裤子扯着嗓子哭。
“丫丫,放心,哥哥就出去几年,给颜老爷卖完命就回来!”文履善温柔的和妹妹说话,阿爹可没那么好脾气。
“住嘴!我文家的子孙绝不能知恩不报!还不把她抱走”说完,丫丫娘赶紧过来带走小姑娘。
“去了以后,不管颜老爷让干啥,就干啥!还要干到最好,知道不?否则别回来!”
“嗯,知道了,阿爹!”
……
“儿哪,你可知爹爹为何非让你进颜家书院?”沈父一脸严肃看着自己的儿子沈存中。
“嗯,俺们家世代给颜家做事,这既是报恩,将来也能有出头之日!”一脸木讷的沈存中摆弄着手里的木头玩偶,拆了装、装了拆。
“哎!我们家是颜家世代匠户,以你的木匠手艺,将来在颜家求口吃的是绝无问题,但爹不甘心。爹还是要把你送去!”沈父知道儿子很聪明,但对这样的事并不关心,但依然不厌其烦解释,“颜家大少爷是千年一出的仙人降世,将来是要翻云覆雨的人物,早早的跟着他,以后一定有好出息。爹爹干了一辈子木匠,不希望你和我孙子再做这一行!”
可惜沈存中并没有抬起头表示理解,只是点点头,继续拆着、装着手里的玩偶。
“去了以后一定听先生们的话,大少爷吩咐的事,一定要做好、学好,你明白么?”“嗯!”
“没事不要回来,家这么近,没事我和你娘会去看你,明白!?”“嗯!”
“我给你准备好了读书用的笔墨纸砚,你去了看还缺啥,找人回来支吾我一声!”“嗯!”
“那没事早点睡吧!”“嗯!可是,爹,我真的很喜欢做东西!”
“闭嘴!以后要做读书人,不准再做东西!再做我打死你!”
……
“彘儿,明儿就要去颜家的书院了,去了以后好生给颜家卖命,哎!”杨老汉看着儿子,一声叹息。若不是家里太穷,若不是儿子实在太能吃,何须走到这一步。
“额,爹知道了!”接话者声音沉闷,瓮声瓮气。杨宠只有十岁,却身高七尺,身材健壮,看起来和十六七孩童般。
“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又太能吃,一个人顶全家饭量,爹也不会走这一步!哎!”杨老汉不知道儿子为何这样。打八岁开始,生了一场病之后,杨宠就变得特别能吃。一天能吃五顿饭,一顿三大碗干饭,整个人像充气一样朝上长,这两年家里挣的钱,基本都花到吃上了。
如今杨宠十岁,饭量愈来愈大,家里实在难以承受,听说颜家招人,于是杨老爹赶紧给儿子报了名。不管颜家教些什么,就算是下苦力都行,只盼着儿子能吃饱,能正常长大。
“去了以后,找人写封信回来!”
“昂!爹!”
……
于是,三个不同的家庭,三个不同的孩子,或因为报恩、或因为前程、或因为贫穷,在同一根命运丝线的牵扯下,汇聚到一起。从这一刻始,他们的生命之旅,将变得彻底不一样。
“我叫文履善,你叫什么名字,你手里拿的是人偶吗?”文履善看着沈存中手里的木偶,露出好奇目光。
“嗯!我叫沈存中,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吗,送给你!”沈存中把木偶递给新认识的朋友。
“啊,你自己做的,这么厉害!”沈存中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木偶,确实很值得惊讶。文履善没有接过木偶。爹爹说过,无功不受禄!
“你们呢!?”“我叫杨宠!”“我叫陈跃山!”
“喔,你好高大啊!”“嗯,我太能吃了,我家养不活我,我阿爹就把我送来了!”
“我是来给颜老爷报恩的!”“我爹叫我好生读书,将来好和颜老爷一样!”
“存中,你呢!”“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我爹叫我读书,可我不喜欢,我喜欢做东西”
“听人说,书院有理科、工科,学好以后,以后也能做东西!”“啊——真的!!!”
……
“啊,分这么细?”张清石看着颜子卿的计划书,头皮发麻。
“嗯!第一年只学文学、历史、数学和军策;第二年加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第三年开始分科,文学、理学、工学和军学;以后按照各学科各自授课。另外,医学归在文学一科里,先从贫寒女子里找人学习。”
“第三年分科?这样的话,这些人将来没有一个能科举的呀!?”张清石一眼看出颜子卿分科的优劣。科举的范围是三问九经十二圣典,若想中举,必须样样都会、样样都通才行。科举九科,每科一百分,是缺一科都不行的。
“样样会,代表样样都不精。”颜子卿不相信张清石看不出这样做的代价,但张清石是自己必须要说服的人,因为他是自己定下的凝斋书院山长。
“师兄,别光把目光放到科举上了。现在的大汉,最需要的不是科举之才、墨守成规的人!而是需要在某方面拔尖,能带来变化的人!你难道没看到,我大汉病到何种程度了么?”
眼看张清石要反驳,颜子卿解释道,“当然,若是发现读书种子,你也可以重点培养的。你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来自贫穷家庭,从小没读过书,底子差。就算现在给他们请大儒授课,也绝没几人能靠科举出头,与其一条路走到黑,不如择优培养。”
颜子卿这么一说,张清石气就顺了。书院招收的孩子,九成九都出生贫寒,绝大部分以前连书都没摸过。这个时候开始启蒙,已经迟了,就算全部丢到睢阳书院那种地方,将来也没几人能考中科举。君不见睢阳书院的众多秀才,每三年能考中举人、进士者,也是十不存一的?
“也罢!”张清石叹口气。
颜子卿的“读书种子重点培养计划”说到了张清石心坎里,因为张清石就是这样过来的。方鸣石是从众多孤儿中,挑中的他们师兄弟三人。他却不知,在颜子卿心中,真正重视的,反倒是那些被“淘汰”掉的“垃圾”。
“可你编的教材——”张清石说起此事,一脸便秘模样。士大夫,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张清石就是典型。可说起教材,他真的淡定不起来——因为所有教材上都印有: “方鸣石著”四个大字。
颜子卿给他看的只是样本。若张清石没意见,颜子卿就会叫书商按此刻印。张清石有很大意见,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不敢。
“师弟啊,你这首《绝笔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天下同。王师北定狄戎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真是恩师写的?这样一首诗放在文学科里给学生们学,合适么?”
“恩师临走前写的,怎么写的不好?”
“不敢不敢!”张清石对方鸣石敬若神明,听到颜子卿这话赶紧起身,坐都不敢坐。卓清白坐在一边,笑的肚子抽抽。
张清石心中一直觉得:平定狄戎这样的事,恩师应该想不到这么远吧?可这一念头还没升起便被马上掐灭——不能对老师不敬。
“好吧,师弟,诗词先不说。你说说,这本物理书上的‘凝斋三大定律’:凝斋第一定律,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凝斋二定律,力使物体获得加速度;凝斋第三定律,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这也是恩师研究出来的?”张清石问话的时候,一脸懵逼。
“嗯,老师闲暇之时,无聊所著!”颜子卿义正言辞,卓清白点头赞同,只有大师兄想否认又不敢说出口。
“你确定是恩师研究出来的?我记得恩师一直对这些‘小道’不屑一顾的!”
“正因为是小道,所以恩师一直没太重视,我也是整理恩师遗留书籍时,翻出来的!”毫无疑问,颜子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因为方鸣石走前把所有书籍给了颜子卿。
“可恩师在书信中,从来没提过!”
“你都说‘小道’了,怎么可能跟你们提,大师兄该不是怀疑恩师能力,研究不出这个来吧?”
“怎么可能!……恩师学究天人……”
“哪个,师弟啊,你军策的‘三十六计’,难不成也是恩师编的?”张清石觉得自己这次也问不出结果来,“还有我们所站的星球叫云梦星,是行星,太阳星是恒星……还有衍学里的‘元素周期表’……理学里的‘生物进化论’……还有‘微积分’、‘遗传学’、‘细菌学’、‘资本论’‘原子论’、‘电磁感应’、‘浮力’、‘重力’……这些东西全都是恩师著作里的?”张清石感觉自己快疯了。
“嗯,都是‘小道’,恩师说研究得比较肤浅,只是皮毛,剩下还得靠我们后人加以完善!”颜子卿大学读的军校,能抄录下来的知识,除了数学是大学课本里的,其他基本终止于高中课本。军校军事类东西不少,可惜多和飞机大炮有关,如今大多用不上。
“皮毛!?”张清石正宗进士出身,三问九经不敢说倒背如流,但绝对看过无数遍。他敢用方鸣石在天之灵打赌,颜子卿拿出的书本里的那些东西,绝对从来没出现过,好多东西已经超越想象的极限,这还算皮毛?
“是啊,恩师说是皮毛,很多连皮毛都算不上。路漫漫其修远兮,需吾等上下而求索!师兄!”
“那这些叫什么圆规、直尺、三角板、量角器的木制教具,还有黑板、粉笔什么的都是恩师做出来的?”
“嗯!”
“那什么篮球、足球、哑铃、杠铃,还有那些个什么短裤背心、运动鞋什么的也是恩师设计出来的!”张清石的话音提高了好几个音量,一副“我读书少,你别哄我的表情”。
“嗯!”
“小师弟,你真亲眼见到的?不会是其他人……”张清石说话吞吞吐吐,接下来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什么!师兄,你在怀疑恩师盗取他人成果?你怀疑恩师人品?”颜子卿大惊,眼睛溜圆,手指发抖指着张清石,极端愤怒。
“不敢不敢!罪过罪过!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张清石赶紧双手合拢,朝天作揖——因为他之前有一刻确实是这么想的。“哎,师弟,就按你编的教材上课吧”
……
“哈哈哈哈哈哈!报应不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天理昭昭!教我者恩师,知我者师弟也!” 张清石离开以后,卓清白终于笑出了口。捂着疼了半天的肚皮,搂着颜子卿的肩,“往常都是他用恩师来威胁我,这次让你玩烂了,师弟,还是你行!”
“哎,没有办法,他和老师一样死板!”颜子卿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也不想出此下策。
“是啊!看到他就想起老师。幸亏他辞了官,否则,将来还不知怎么给他收尸!”
“嗯,他这样的人,真的只适合搞学术,不适合当官!”
“咦,师弟!我听你意思,好像你师兄我就适合当官,不适合搞学术?”
“师兄,你不当官,可惜了!”
“为什么?”
“心黑手毒脸皮厚……”
“……我也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