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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下山 第十三章 不速的说书人

竹千落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他浑身都痛的要命,有如撕心一般,身体仿佛被人大卸八块之后又被重新拼接了起来,亲切而又陌生。

胳膊和大腿凡是稍稍挪动一下,都会发出咔嚓咔嚓骨骼的清脆声。

他记得他受过最重的一次伤,是他在山上六岁之时,那年爬树掏鸟窝,脚不慎一滑,从树上坠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不过这也已经算不错了,若不是那时禅悟忽然收力,怕是他连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早到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你醒了!”

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忽然响起。

他缓缓转过头。

一位英气的女子正坐在床边,原本挂满焦急的脸上此刻见他醒来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的眼袋有些淡淡发黑,眼眶又有些淡淡微红,似乎是一夜未眠,又似乎是伤心了一夜。

竹千落声音沙哑的缓缓道:“这是哪儿?”

墨予轻轻的揉了揉双眸,道:“绥斜城中的一家客栈。”

竹千落一愣,道:“我身无分文,可没银两付住店费的。”

墨予扑哧一笑,眼波流动道:“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反而却关心有没有钱住店,你可真是奇怪。”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笑道:“放心,我有钱的。”

竹千落道:“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墨予忽然蹙紧眉头,肃然道:“你救了我多次,就算不是朋友,那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不然我会以为你讨厌我,是要撵我走的!”

竹千落愣住了,过了片刻,才道:“我们是朋友,很好的那一种。”

墨予顿时展颜笑道:“对,很好的朋友。”

竹千落忽得想起昨日的事,望着她,道:“事情如何解决?”

这时墨予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缓缓道:“七日之内找出凶手,不然我们将成为替罪羊,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和江湖人的诛杀。”

竹千落费力的撑起身体,欲要下床,墨予见势急忙搀住他,小心翼翼的扶他下来。

她劝道:“你伤势未好,不如再休息调养两日,就算天大的事,难道还比得上自己的身体吗?”

竹千落笑了笑道:“除了睡觉,我一向都很讨厌在床上躺着的。”

墨予看着他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忽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是她不曾见过和感受过的。

深深地吸引着她。

她抢先推开门,只见一灰色僧袍的僧人背站在外面,低头双手合十,沉吟佛语。

“大师。”墨予道。

佛语停下,禅悟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被搀扶住的竹千落,然后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一时被仇恨蒙蔽双眼,失了理智,还望檀越见谅。”

竹千落道:“莫非大师已相信在下不是凶手?”

禅悟道:“昨日与檀越的交手中,小僧便已觉出檀越身上全无杀气,若是杀人者的话,不管如何伪装掩饰,也是不可能不带丝毫杀气的。”

竹千落双手合十道:“大师明鉴。”

禅悟不怒自威的面容忽然如花岗岩般阴沉下来,道:“但是就算小僧相信也无济于事,为了两位檀越的性命安全,也为了能让小僧报仇血恨,只希望能尽快找出真正的凶手!”

竹千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茫茫人海,犹如大海捞针,从何找起?又如何找起?”

禅悟道:“小僧倒有条线索,能为我们减少些许负担。”

竹千落道:“哦?!”

禅悟缓缓道:“小僧的师弟们皆是被震碎五脏六腑而亡,且皆出自同一人所为,此人掌法与本寺中的金刚般若掌甚为相同,但掌力却更为雄厚。能有此等功力的人,江湖中怕是寥寥无几。”

墨予目光闪动,道:“大师所言甚是,江湖中所用掌法的人不少,但真正以掌功著名的人却只有四位。这的确为我们省了不少力。”

竹千落道:“这四人中谁的嫌疑又最大?”

墨予眼珠转了转,想了半晌,才道:“这四人虽然掌功卓绝、出类拔萃,但能与菩提寺金刚般若掌相媲美的,又可独挑众僧的也只有二人,便是江湖十大宗师、同位第八、被称为南神掌、北神掌的欧阳飞和慕容行空。”

竹千落笑了笑,道:“那就简单的多了。”

墨予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这二人可不是好惹的人物,他们二人之所以被称为神掌,便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他们接不住的利器,拍不碎的东西,据说他们若用全力,都可将山开出一道缝儿来。”

禅悟道:“不错,师傅曾用金刚般若掌与这二人交过手,虽胜了一招半式,但掌势上却被略压一头。”

墨予接着道:“听说南神掌欧阳飞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疯子,一生为臻破化境,连女色都不近。都说人处绝境时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或许他是以那宝物为契机,给自己一个凡人皆有贪念、虽受世人指责唾骂但却又说得过去的名分,才去了菩提寺。”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或许欧阳飞最后臻破了化境,但普渡大师仍还是胜了一招半式,为了不与其再纠缠,最后带着宝物索性离开了。”

竹千落不解道:“你所说的宝物,那是什么?”

墨予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就是前几日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孩儿,刑傲天。”

竹千落一愣,显出惊讶的神情,道:“我知他被很多人追杀,但他被称为宝物这又是为何?”

向来宝物一词都是形容江湖中的神兵异器、灵丹妙药亦或者白银明珠,这些没有生命却又极其珍贵罕见的东西。

然而现在却放在一个刚刚束发的孩子身上,未免有些不搭,不妥,显得牛头不对马嘴。

墨予道:“有些事,他不说,你不问,这是身为朋友极好的优点。但是你知不知,这些他所隐瞒的事,会让你时时刻刻处在悬崖边上,随时坠入深渊,丢掉性命。”

她目光闪动,继续道:“半个月前,江湖第三大势力,常羊山神术山庄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名扬天下、赫赫有名的灵犀双侠被所收义子谋害至死,而出门游玩的少庄主回来时正巧经历这一幕。”

“神术山庄的镇庄功法五甲神术名闻遐迩,与仙术齐名,讲究阴阳五行之术,变幻莫测,神秘诡异。但这位少庄主却一窍不通,只衷热于游山玩水,小小年纪便挥金如土、出手阔绰的很,在不少城中留下了鼎鼎有名的世家大公子的牌面。”

“他在外游玩两年,离开之时是腰缠万贯、受人夸赞景仰的神气少庄主,回来之时却成了一无所有、两袖空空被人虎视眈眈的馋嘴羊羔。也幸得在几位亲腹忠心家仆的护佑下,他才得以逃出。”

“江湖中人尽皆知,灵犀双侠乃上古炎帝大将刑天的后裔,身体内流淌着不死神血,可延长人的寿命是一点,更重要、更为神奇的是只要身体内流淌着此血,就算肚子上被戳个大窟窿,那也能自动痊愈。”

“之前,众人忌惮灵犀双侠所附仙境的实力,所以不敢觊觎,但灵犀双侠一死,他们便把利牙咬向了灵犀双侠的唯一的血脉。”

“毕竟只要得到有此神血的孩子,家族门派靠其繁衍后代,教其后代本家功法,不出十年定会更上一个新的台阶,迈上一个新的繁荣。”

竹千落听后,沉思了许久,黯然道:“不曾想刚刚束发的孩子,竟承受了如此锥心痛苦之事。”

刑傲天那一张天真、稚嫩,但却坚强、忍毅的面庞渐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都说就算是孩子,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后,也会瞬间成熟,就算身体还是那般的瘦小、柔弱,甚至都有些弱不禁风,但心智却远超常人。

墨予扶着他下楼,客栈不大,底下也就七八张桌子,十几条凳椅,但来的人确实不少,气氛也很热闹,酒气也甚重。

靠近门边那儿还侥幸留有一张孤零零的空桌子。

他们三人坐了下来。

墨予敲了敲桌子道:“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全部端上来!”

原本忙碌的店小二附和一声,“好嘞!”,但又转身一瞧,不禁咂舌。

那坐于屋角的三人,一个虽是女子,但着色调压抑的黑衣,腰板挺得笔直,眉宇间英气十足,举止洒脱又落落大方,一双眸子虽无柔情,但却明亮清澈。

她旁边那位男子,散披长发,一袭白衣,洁白如雪,不着任何修饰,坐姿虽是有些懒散,但面容却另男人都为之隐隐动心。

他在这家小栈活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气质如此潇洒出众的吃酒人。

再看靠着墙面的那位面如岩石般的灰袍僧人,似乎又像是菩提寺中的得道高僧。

他又瞟了一眼竖在墙边的那个长匣子和锋利无鞘的长剑,然后弱弱的笑道:“不好意思,本店实在是个小店,窖中没有百年佳酿,只有自家酿的梅子酒,虽上不了台面,但口感还算不错,不知几位……如何?”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很弱,似乎知道像他们这种行走江湖的大侠客,肯定瞧不上这种低廉又不出众的酒的。

竹千落笑了笑,道:“好,来一壶梅子酒。”

“好嘞!”

店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抹布往肩上一搭,然后转身小跑进帘后。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他从帘后才重新露出头来。

他两手不闲着,一手提着一粗糙酒壶,一手托着一漆红长盘,里面放着几样虽不精饰,但却十分可口的菜肴。

他箭步而来,显然是怕他们等着急了。

“三位客官,请慢用。”他将酒放好,把菜摆好,然后笑容满面道。

墨予扔出一锭银子,淡淡道:“余下的赏你了。”

店小二捧着银子,嘴都乐的合不上了,急忙点头哈腰连连作谢。

竹千落提起酒壶为墨予斟了一杯,然后又为自己的酒杯斟满。

他举起酒杯,看着对面的禅悟笑了笑,道:“出家人不沾酒,这个我是知道的。”

然后昂头一饮而尽。

他呼出一口酒气,叹息一声,黯然道:“酒虽相同,但与她的相比,味道却差远了。”

墨予欲要饮尽杯中酒,但突听他这一叹息感慨,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放下酒杯问道:“他是谁?!是男?!还是女?!”

话一出口,她便已后悔,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因为她方才问的那句话,人人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浓浓醋意。

她脸色微红,故作镇静着又道:“我……我的意思是,天下梅子酒不都是一个味道吗?难道他的很特别?”

竹千落笑了笑,道:“确实很特别,说不上来的特别,纵使黄金万两摆在你面前,你也会义无反顾的只取她为你斟的一杯酒。”

墨予略显惊讶道:“竟还有如此之人,他是谁?我也想结识一下。”

竹千落露出一丝苦笑道:“说来可笑,我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只忘不了她是位长得极好看的女子。”

墨予一愣,眼神忽便得黯淡,纤细的手忽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夹着碟中的菜,一口口送入嘴中,不在说话。

竹千落将空掉的酒杯轻轻置于一侧,不在继续斟酒。

那日在玉琼楼的失礼场面,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令人奇怪。

一杯酒,他虽是面不改色,一如常态,头脑清醒的很。

但若这第二杯酒,半盏茶之间,他便仗倒在桌,醉如烂泥,一觉到天明。

而墨予却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似要将自己灌醉。

禅悟自下楼后,便不发一语,饭菜上桌后,也不动一筷。

昔日同手足的师兄弟们一一离去。

有血有肉之人,纵使是佛*天赐的斋食,又怎能咽的下去?

这时忽有一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着一青灰布衣,约摸杖乡之年,头发胡须皆花白,腰背佝偻,身子消瘦,脸上除了纵横的皱纹,就是密密麻麻的老年斑。

老人身子虽羸弱,但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很大,三步便到了柜前。

老人声音沧桑道:“还有酒没?”

店小二笑道:“当然!不管您老人家几时来,酒总是给您备的足足的,绝不会让您喝不痛快的。”

老人点点头,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很好。”

店里的客人似乎与老人很熟悉,纵使各张桌子都已坐的很满,但仍为其挤出了一个很大的空子。

店小二从帘后搬出一张椅子,放在那个空出的位置上,然后恭敬的说道:“您坐。”

老人点点头,坐下道:“还是老三样。”

“好嘞,您稍等。”

说完店小二便又进了帘子后。

桌上的一人翻开一只新酒杯放到老人桌前,然后提起酒壶为其斟满,笑呵呵道:“许久不见您老人家了,甚是想念,这次您又带来了什么新鲜事?”

老人闭上眼,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一字一句缓缓道:“从古至今,江湖中只有两件事将龙位上的天子给惊动。一件是百年前魔教陨落,另一件就是我前日方才探到的。”

他睁开眼,喝了口酒,继续道:“此件比前者更为惊人。”

魔教大举进攻中原,不知血染江湖大大小小门派几十余,虽与今跨百年,但忽得提起来,仍一时令人闻风丧胆,面若寒噤。

但老人还未说的那件,竟可超前者!

然而无论众人再怎么斟酒苦苦相求,老人竟却如木头一般,动也不动,一言不发,只是嘴角勾着一抹高深的笑容。

这一招倒真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墨予停下手中的筷子,双目警惕的盯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她已料到那老头所要讲的天大的事是何事了。

这老头不但消息灵通,武功也不弱,方才进来时,若是习武之人一眼便能瞧出。

他腰下步大沉稳,走路带风,但却听不到丝毫脚步落地的声音,犹如幽灵一般,显然底子轻功上乘。

不过他意欲何为?

莫非真的是为了来说书,讨碗酒喝?

亦或者是为了……“摒奸除恶,伸张正义”?

禅悟依然磐石般垂目低吟佛语。

竹千落也依然神情闲态,夹菜入口,未瞧他一眼。

这时店小二从帘后走了出来,漆红的长盘中盛有三碟菜和一壶酒。

老人惊讶道:“为何今天多了一样?”

店小二笑道:“见您许久未来,掌柜的特意给您多加了一个菜。”

老人瞥了一眼帘后走出的胖掌柜,笑了笑,道:“既然如此热情,老朽再不说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一人为他斟满酒杯,急不可耐道:“您快讲,您快讲。”

老人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捊着胡须,缓缓道:“众所周知,城外三十里处忘情湖上的菩提寺,乃天下第一寺,寺中的普渡大师更是功力无边,佛法神通。”

众人齐声道:“对呀!”

这老头说书的本领倒真是一绝,眉宇之神,面部之情,片言片语,顷刻之间,众人便已置身其中,无法自拔。

若是现在收钱,想必他们也会不吝啬的掏出银两的。

不过老头自然是不会那么做的。

除非是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千里眼,顺风耳的金字招牌。

老人忽然眼神黯淡,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如此神寺却于前日遭人屠戮,只有二人幸免于难,可悲,可悲,可叹,可叹啊!”

众人瞬间怔住,原本嘈热的气氛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空气都已凝固,只留有他们急促不均的喘息声和一男人吃饭的咀嚼声。

墨予的心猛然骤缩。

过了许久,才听一人问道:“普渡大师闭寺禅修方才几日,怎会发生这种事情?”

又有一人猛一拍桌子问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干的?!”

一瞬间众人皆是怒目,杀气腾腾。

老人又叹息一声,道:“不知,不知啊。”

“不过!”他的语气忽然加重,四目扫视,道,“我倒知道那幸存的二人去往了何地。”

墨予一愣,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帮助,只要找到普渡大师,自然而然便可以证明他们的清白,这要去比找那个喜怒无常的武学疯子安全的多。

一人焦急的问道:“两位大师人在何处?”

老人未有立刻回答,而是夹了一筷菜送入嘴中,又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品完,然后霍起长身,转身向门外走去,却又忽然在门边一桌驻足。

墨予抬头凝视着他,眼中带着敌意,桌下双拳紧握。

而竹千落仍未瞧他一眼。

老人的眸子绽着精悍的光色,瞟了墨予一眼,然后目光便落在了竹千落身上,沉声一字一句缓缓道:“静心山,天机真人处。”

说完,大袖一摆,一步迈了出去。

这时竹千落才放下手中的筷子,笑了笑,道:“此人好生奇怪,似乎特意说与我们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