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要说这四海八荒里，五千年来发生的最特别的事，当然是野神了。

黄帝、蚩尤、祝融……这些古老的神明们，自打天梯被毁去后，渐渐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和生活，以高姿态在这九天之外偏于一隅，日渐的，他们失去了人们的信仰，也就开始衰弱。

科举、生产、战争……在这些新的事物里，随着人们赋予的希冀，渐渐产生了新的神，并不断因为人们的依赖和信仰益发强大，但是在古老的正神眼中，他们只是异端的存在，遂称之为——野神。

在这四海八荒里，野神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小到一个小小的村落，大到那些人类聚集的地方，或养尊处优的靠人类的供奉而活；或在某个地方控制着某一个组织，做着为人类有益的事来获取信仰；但是不管如何，岁月不居，野神融入了人类的生活。

为了夺回人们的信仰，昆仑之上的古神却想着，再重演一次五千年前的历史，想以此震慑人类，逼迫人类重新信仰上古之神。

一场野神和古神的大战，就这样一触即发。

可是，信仰，从来都只是人类自己说了算的。

你想要什么，你就信仰什么！

第一章

约定

在巫族，族人都说，巫棠是巫姑的转生，毕竟她一出生放到巫祖庙的验灵石测验，巫力竟在四境。

巫姑是上古巫族的十方神之一，所以巫棠定能带领巫族走出困境，重新奠定四海八荒里缉妖世家的地位，所以，巫棠一出生就被寄予了厚望，以后要继承巫族祭司之位。

而同是那一年生在巫族的夜辰，却因为巫祖庙中验灵石没有丝毫反应，则连巫姓都被剥夺掉了。所以他阿爸遂给他取了阿妈的姓，加之他是三月出生，所以叫他夜辰。

八年前，巫族大典的时候，巫棠和夜辰总是在一起玩耍。

巫棠是巫族长老巫毓的独生孙女，和调皮捣蛋又横冲直撞的夜辰不同，她生性内向乖巧，非常怕生，加之她的身世，总被严格训练，所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友人。

因此，每次夜辰一来，巫棠总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对夜辰百依百顺，老跟在夜辰的后面到处跑。

巫族的祖巫庙的庭院，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广大的庭院中，有竹林、水池、石灯和小山，也有苔藓、昆虫和神台，无处不充满惊奇与冒险。

只是，当两人一起玩耍时，巫棠不时会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躲在夜辰背后。不管是在玩鬼抓人游戏跑到一半时，还是在玩捉迷藏躲匿时，她都曾哭丧着脸跑向夜辰，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向他哭诉：

那里有妖怪。

那妖怪在看我。

但那分明是夜辰看不见的东西。

一开始，夜辰总是觉得巫棠在故弄玄虚，他总认为这是巫棠甚为巫族继承人的任性和胡闹，起初他还能忍受，但是到了最后，他却日渐厌烦巫棠的这些行为。

“如果你那么害怕，以后都不要找我玩了，你去大人那里躲起来好了，我自己一个人玩！”

巫棠遭到了夜辰的厌烦，她没有回嘴。她只是默默地忍耐着，她的眼里潺着泪水，却还是依然强颜欢笑着，继续黏在夜辰的身后。

夜辰曾为此，与阿爸埋怨过巫棠。

在阿爸说出了巫棠“看得见那些东西”后，夜辰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恨。

原来，巫棠并不是胆小或者大小姐脾气。

只是夜辰自己，看不到那些东西罢了。

“对不起。”夜辰低着头，不敢看巫棠一眼，他通过眼角偷偷地看着巫棠，夜辰拚了命地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向巫棠道歉，并如此说道：

“我看不见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会保护你。”

巫棠听见这段话，突然忸忸怩怩地垂下头，然后，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期盼，望向夜辰。

“你是说，这一生你都愿意保护我吗？”

夜辰看着圆睁着眼睛的巫棠，被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吸引住了，他点了点头。

“不过，爷爷说，以后巫族是由我守护的，应该是我保护你！”

当时的夜辰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为什么是你女孩子守护呢？”夜辰问。巫棠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不过，爷爷说过，我是巫族的祭司，而且依‘族规’，将来，我将守护巫族。不过，你愿意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吗？”

夜辰再度不解。

“‘族规’是什么？”

“就是巫族定下来的规定啊，就好像我们一出生就要放到巫祖庙里的验灵石测验巫力一样，这是规定。”

“这样啊？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呢。”

“怎么会不知道呢？爷爷说，族规是我们巫族人最高的生活准则，人人都要遵守的。”

巫棠的口气异常强势，不容任何人对她说的话有什么异议一般。夜辰深感为难，他一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巫棠就又和平常一样，神情流露出不安。

“你真的愿意守护在我的身边？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一辈子守护在我身边。”她的话声轻颤。

她的神情充满不安与恐惧，像是就要落下泪来，望着夜辰的眼瞳却没有半点动摇。她的双眸带着夜辰未知的严峻与强悍，宛如耸入云端的山顶，映照无边天际和无垠宇宙的湖泊。

仿佛受到她的眼眸吸引，夜辰应了声“好”。

“好，你说。”

巫棠伸出右手，竖起小指。夜辰也跟着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巫棠念起巫族咒术，神情极为肃穆，夜辰也随之唱和。两人的语声交织成了约定的咒术。

放开手时，巫棠的脸上浮现灿烂笑容，犹如获得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胜利。看着她的笑容，夜辰心想，这么一来总算和好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夜辰却笑不出来。虽然他心底想着很好，这样做很对，但是他整个人却似乎会莫名的慌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

沉重，心慌，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然而，看到巫棠的笑颜，夜辰却又感到温暖，香甜。

也就是从这以后，他们两人照常在这巫祖庙中玩耍，只要巫棠一表现出惊恐的神情，夜辰便没头没脑的对着空气乱打一气，似乎要面对那些恐怖异常的存在，他大声嘶吼，尽全力想要驱散那些只有巫棠才能看见的东西。

在夜辰小小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道：不管什么东西，他都不能让巫棠受到伤害。

一转眼，已过去八年。

那个时候，夜辰却不知道，他和巫棠到底约定了什么。

将来，他到底要如何守护巫棠，“将来”对于夜辰来说，其实就是一场未知的旅途。

………………

装甲车还没到来，可是这局面却已益发棘手。

电视里此刻正在直播着，东荒大泽玄门市发生的灵异事件。商业街区里，普通的市民早已散开，只留下那空荡荡的广场。而装甲车一到，紧接着从车里走出了身穿缉妖服的缉妖士。

他们要对付的，是一株在广场中央的妖化之物——柳妖。

人们常说：物老则为怪。

无论什么事物，只要时间一久，就可能妖异化。

这一株柳树，在这玄门市的商业广场中，已伫立了不下千年，此刻这柳树正散发出异样的妖气，如同生物般扭动着躯干。

就像是一个想要挣脱土地束缚的孩子，在奋力挣扎，且不断散发出布满紫色瘴气的气体。

单单从这吐露的瘴气来看，这柳树就已是妖化的最有利的证据，按照玄思阁的妖化事件判定标准，这已是需要处理的妖怪事件。所以很快速地，玄思阁早早就派出了缉妖士，到这商业广场对付这柳树妖。

只见八名缉妖士围成圆形，将柳树妖围住，纷纷从怀里抽出符咒，随手结成施术手，不断吟咏着咒语。

一时间，蕴含咒力的符文，连接开来。

青白光芒在半空中闪烁着，沿地面延伸，环绕柳树，形成光环，将妖化事件根源与外界隔离，制造结界。

柳树妖并未因此停下动作。它如洒出孢子般，持续吐出瘴气，奋力抵抗的树枝来势汹汹，仿佛就要突破结界。

柳树妖的事件很快就被升级到了危险系数：三级。状况也渐渐得不到控制。再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柳树妖就会挣脱符咒光圈，这些吐露的瘴气将会不断朝着人群中涌起。

届时，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一下！”

在设下结界的缉妖士后面，一辆哈雷摩托车越来越近。

车子停下来后，下车的是一个带着黑色墨镜的男子。

他没有穿缉妖服，只是随意的一件黑色紧身皮外套，看上去很像混社会的样子，与缉妖士似乎沾不上什么边。

他淡然地看了一眼现场，不紧不慢地抽开手中的黑色皮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并随手将墨镜摘了下来，挂在了胸口前。

从现场的人对他到来的反应来看，这似乎是玄思阁派下来的缉妖士指挥官，起码在一级以上。

“还好赶上了。你们继续紧绷住结界，看我如何除掉这一妖物！”

男人从紧身的牛仔裤的口袋中抽出一张符咒，他轻松地跨下哈雷摩托车，冲到结界的边缘，右手两指紧紧夹住符咒。

在空中描绘出施咒的八卦图样。

随着男人嘴巴不断吟诵的咒语，一股又一股的灵力汇聚，符咒化成烈焰，加固在了结界身上，似乎就要吞噬眼前的这一柳树妖。

紧接着，一把长剑从他的腰间飞出，直指柳树妖，只见男人大声吼道：

“一卷神光咒，物象空中有，念动金光咒，万神都拱手！斩断妖鬼之气！破！”

亮剑于空，朝柳树妖一剑劈下——

………………

“真是太厉害了。这缉妖士真牛！”

夜辰用一次性筷子夹起碗中的面条，两眼紧盯着电视直播画面。

此刻的他，正坐在乡野间的一间小小的透着乡土气息的阳春面馆，面馆不大，却围桌而坐了许多人。因着是夏天的缘故，再加之此处条件有限，仅能用风扇驱散热气。

电视上的直播缉妖士祛除妖邪的实况。由于妖邪频发，为了稳定人心，最近玄思阁特意与电视台合作，以直播的形式转播缉妖实况，以此展现玄思阁的实力。

夜辰停下嘴，将筷子指了指面馆内的电视机。

“落晗，你看那缉妖士，真是太厉害了。那株柳树起码也要两个人环抱吧，可是就这么三下两下就一斩而灭，简直就像是电脑特技一般！”

夜辰有些兴奋，对着坐在一旁的落晗说道。

落晗吃完了阳春面，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听着夜辰说的话，抬头看了看电视上的实况转播，一头短发下，目光有些凌厉，透出一股丝毫没有兴致的视线。

“他们都是玄思阁的一级缉妖士，本来缉妖术早已如同那电脑技术一般无二，这很正常。”

“一级缉妖士？”

“就是通过玄思阁考核的合格者，也就是这四海八荒中唯一认证缉妖者的机构……我之前不是给你看过玄思阁的介绍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这些。”

“所以，那个骑着哈雷摩托的是不是圣十二缉妖士呢？”

夜辰又将视线移向电视。尽管直播画面切换到记者在现场报导，夜辰依然兴高采烈地盯着电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还在用餐，继续吃起面来。

一般而言，玄思阁的缉妖士是相当特殊的职业。

在这四海八荒里面，一旦入选玄思阁做缉妖士，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所谓的“圣十二缉妖士”不过是民间对玄思阁至高缉妖士的封号，而实际上，能通过玄思阁“太极测验”考核的缉妖士，目前为止也就只是十几位，可以说，这“圣十二缉妖士”的地位，可真是不一般。

“最近这样的直播多了。”夜辰一边看着电视直播，一边吸着阳春面说。

“新闻说，玄思阁为了树立良好形象，同时震慑妖邪之物……不过，那都是大城市的事了。”落晗望向窗外。

“这里还算平静。”

夜辰放下筷子，凝视着落晗。

“那都是假象吧，只是我们没有遇到吧。不过，在这样的乡下地方，还算和平吧。”落晗看向夜辰，“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好久没有回去了，是不是想家了？”

“于我而言，这里更让人内心平缓。”

“别开玩笑了，你不记得了？你在玄门市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有多动症的不良少年呢？要不要我，一件件事都给你说道说道！”

“我劝你打住。”

落晗颇有兴致地看着夜辰，他玩味的笑着。夜辰紧蹙着眉头，一脸的不悦，把手伸向了装有辣椒酱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