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偶遇盖子文,李学锋与对方隔着桌子吃饭都觉着冰冷。见到李甫,这位河右晚报的第一任总编辑让他觉着温暖。
买了火车票,李学锋看时间还早,就溜达到火车站旁边的书店,着急回来也没带本书,七八个小时的旅途干坐着也麻烦。
尽管觉着自己肯定能被录取,但得到确切消息自己成为记者,李学锋内心的狂喜就按捺不住。自初一开始,李学锋就是语文课代表,一直到高三,但他并没去读文科,也不是因为大家流行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是考虑到毕业分配,他本想学医出来赚钱多,能让姥姥姥爷过上好点的日子,但没想到分配是如此困难。
在河右医学院,李学锋在新生联欢会上大出风头,一曲“百鸟朝凤”技惊四座,大一就成了校学生会文艺部的副部长,大二当上部长,大三竞聘几乎全票当选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前李学锋本来可以保研,但想到越来越老的姥爷仍旧要出去给人家“卖唱”,于心不忍,所以放弃了大好机会,选择就业,但没想到省城各大医院临床专业进人的最低标准都是研究生毕业。
去县里或者乡镇医院还是留在省城打工?正在迷茫的时候,《河右日报》上刊登的招聘信息让他看到光明:《河右晚报》将创刊,招贤纳士,可以不是新闻学专业毕业,有文学功底即可……
除了唢呐,李学锋知道自己的写作能力也不差,在医学院时就是校报编辑,也是国内两个大学生杂志的特约撰稿人,最重要的是他在大学期间经常去河右大学旁听中文及新闻学课程,再加上临时恶补,他顺利通过笔试面试,幸福来的并不是如此容易,多年来读书不辍才是最根本的基石。
小学时期他从姥爷柜子里翻出一个箱子,里面有十多本书,其中有一本《世界记者采访经典》,也就是读完这本书,让他爱上了语文爱上了读书。尤其在医学院读书期间,他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图书馆,大量阅读已经成为习惯。
在这个县城最大的新华书店,李学锋选了一部历史小说,付钱掏包时候发现,姥爷那块布手巾裹着的一千元钱在包里塞着。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大学暑假里他替姥爷出去跑过红白喜事,一个台班子十多人,一场基本都是给五六百,每个人一天也就三五十块的赚头。
从书店出来,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车,头天晚上没吃,半早晨吃了煎饼,这会肚子开始咕咕叫,李学锋犹豫了下还是进了火车站旁的一个“老孙家浆水面”馆子。
这个浆水面是青山县特色小吃,一般都是用野菜发酵做主要原料,先是把土豆丁、豆腐丁、胡萝卜丁加红辣椒、蒜瓣炒至半熟,再把酸菜加汤放入,待沸腾再用淀粉勾芡成卤。面是手擀面,薄且劲道,下锅打滚就捞出,浇上浆水卤,色香味俱全,汤汤水水的很是可口。
火车站这家店在当地非常有名,从爷爷辈上的挑担子到父亲辈的小摊子再到儿子辈的门面房,“老孙家”已经成了品牌,有一年初中暑假李学锋挖了几十斤野荠菜就卖到这家。
买卖太好,按说这不是吃饭的点,但里面仍旧坐的满满的,李学锋等了几分钟才在最里面的桌子边坐下,这店里就三张大圆桌,每桌围一圈十多个板凳,因为只卖面不卖炒菜,所以都是吃完就走。
面端过来刚吃了两口,李学锋突然看到最前面那桌人纷纷站起来,随即就看到一个皮肤白皙,长相斯文的人坐下,跟着他进来的两个小伙子赶紧上前收拾桌子上碗筷。
本来嘈杂的饭店突然安静了下来,好似热水瞬间被泼在雪地里,热气都没冒出来便结成冰疙瘩。第一桌就一个人坐,剩下两桌挤得满满的人但都是低头吃面,那个孙老板忙不迭地跑出来走到那个中年人跟前,一边擦桌子一边满脸堆笑:盖总,您来了,老规矩吧。
面无表情点点头,偌大的一个桌子面前,这个人并没有显得突兀,李学锋觉着他身上有一股霸气,迅速弥漫到整个房间。
他是谁?
李学锋低头继续吃面,余光看到有人进来本来想坐那个桌子,但被随“盖总”进来的俩小伙子直接就拨拉到一边,觉着有些过了,只是忍着,心里的愤愤不平导致入口的面都没了味道。
同样一碗面,但端给“盖总”的碗是白瓷的,跟自己及周围人用的黑瓷碗一比,分外刺眼,还有一碟菜,也就是简单的萝卜咸菜,但看着很精致。这个“盖总”开始慢条斯理吃面,李学锋把碗里的汤喝完站起来就出来了。
他是谁?这个疑问很快得到解答,跟李学锋一起出来的一个人很健谈,这个人也是要坐火车,几乎并肩走到火车站进站口,李学锋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刚才那个吃面的是谁?
你不是我们青山县的人吧?
李学锋有些诧异:是啊,我就是靠山镇的。
那你怎么能不认识“盖青山”?他老家也是靠山镇的。
呵呵,我这几年一直在外地,“盖”住“青山”县?
对啊,县里领导见了人家都得弯腰驼背笑呵呵,别说吃一碗面了。
怎么“盖”?
怎么“盖”?拿钱盖!拿人盖!这可是咱青山县首富,铁矿煤矿厂矿都有,咳嗦一声咱县里的经济都要抖三抖。他弟弟手下养了几十号保安,谁敢不服?
李学锋想起老孙家的老板称呼他为盖总,于是接了一句:他本来就姓盖吧?
对啊,盖子文盖子武哥俩,一文一武,青山县不知道的不多吧。
李学锋突然想起昨晚,被围着的工人说过这是盖子文的厂子,不觉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无意就捅了当地首富的马蜂窝,但捅了就捅了,最后还不是“记者”我赢了。
这个健谈的人还在唾沫四溅的说盖子文的传说,李学锋所乘车次开始检票,他打断对方问了句:这个盖子文有洁癖吧?
什么癖?
李学锋笑了笑:我该检票了。祝您旅途愉快!
青山县没有始发车,也基本买不到座位,李学锋上车后挤着推着在一个车厢挨着问人家什么地方下车,最后居然找到一个很快到站的旅客,于是站到人家旁边,一个小时左右人家下车他就坐下了。
拿出书店买的书翻看着,但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海里一直浮现盖子文斯文的模样,还有那空荡荡的一个桌子就一个坐的霸气,随即看窗外,天逐渐黑透,间或有亮点闪过,也不知是村庄还是远处低矮的星星。
天蒙蒙亮,李学锋走出省城龙脊火车站,浑身上下都是火车上特有的闷臭味道,他想自己该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开始自己全新的记者生涯。
刚站住,几个女人围上了:住店吧!洗澡吧!国营旅店!正规桑拿!
笑着摆手拒绝,用学了五年也学不会的蹩脚龙脊当地方言说:我就是龙脊的,回家呀。
只是家在哪里啊?
囊中羞涩,没找到工作前只能在学校宿舍对付,这届毕业生都离校后,李学锋一个师弟宿舍空着张床,于是就过去住了。
出了龙脊火车站广场,李学锋看了看传呼上的时间,距离首班公交车还有一个小时,想打车太贵,随即迈开步子朝学校方向走去。
学校澡堂只有下午晚上开,走得大汗淋漓的李学锋把行李放下,到学校后面的城中村小浴室泡了澡睡了会,出来看表十二点就简单吃了口饭便坐上公交汽车。
在车上,李学锋把传呼上那条录取通知读了几十遍,直到看到河右日报社采编大楼才放下下车。
不到下午一点,报社大院里空荡荡的,李学锋溜达了一圈,本想去附近看看租个房子,又怕误点,想了想就进了采编大楼。
一位保安上前:“您找谁?请出示证件。”
李学锋很自信地笑了笑:“您好,我来上班。河右晚报记者李学锋!”
拦住他的保安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回头询问登记台后的那名保安:“河右晚报?”李学锋有些尴尬,笑容仍旧在脸上:“我们报纸马上创刊,今天接到通知来培训!”
登记台里的保安接话说:“是,有这事,昨天交班有纪录。你是第一位!上去吧,十二楼。”
绕道大厅后面电梯间,李学锋很快到了十二楼,崭新的、偌大的电梯里就他一个人。河右日报新闻采编大楼年初竣工,装修了大半年,这是刚入驻不到一个月。
步出电梯,空荡荡的楼道,第一会议室门锁着。左右无事的李学锋开始挨着办公室看门上的标牌:社会新闻部、经济新闻部、要闻部、专特稿部……当走到写着“总编辑”字样的门口时,门突然开了,李学锋吓了一跳,不由“啊”了一声。
屋里走出一个胡子拉碴满头乱发的中年人:“啊什么啊?你是干啥的?”
李学锋定了定神,脑海里浮现出爱因斯坦,忍着笑一脸正经:“我是晚报记者,来接受培训的。总编,您好!”
这位中年人手里拎着条毛巾,听李学锋说完点点头:“进来吧,我去洗把脸。总编啥总编,我叫李甫。”
看着李甫走进洗手间,李学锋想了想就进了他办公室,长沙发上有条乱杂杂卷在一起的毛毯,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堆着几本书,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搭着一条裤子,坐都没处坐。
再看桌子上乱七八糟全是各种报纸,屋里烟味熏人,办公桌与茶几上的烟灰缸都是满满烟头,很多根香烟似乎就是只抽了一两口便摁了进去。
李学锋将背着的包放到沙发背上,伸手先叠起了毛毯,汗臭味更是扑鼻,他皱了皱眉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冲进来,半开的门咣当一声就被吹上了,差点撞到要进门的李甫,李学锋回头再次“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