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似有重物,轰然落地。
却见那院外,一块铁板立地不倒,遮住了风青云所有向外的视线。
还未等他起身查探,铁板旁便陆续有外门弟子现身入院。
先是四个精壮汉子,赤着上身,露出胸膛,双拳紧握停在远处。
而后又是四人进场,手握利剑,锋芒尽露,越过汉子即住了脚。
再有两人躬身开道,持帚倾壶,洒扫除尘,到风青云跟前便散。
终于,一人铁扇轻摇,缓步而来;
其后,不知多少外门,紧行跟随……
“青云师弟!我田不凡及众外门弟子,奉剑代山主之命,给你送门来了!
这铁板高一丈,宽六尺,厚五寸;材质不凡,坚如神针,硬如玄铁!
我敢保证有此门板,这院门再不会被轻易踹开!不知小师弟你,满意与否?”
欲有所求,先有所予。
说话人言辞诚恳,语气和善。
但如此大的阵势,会只是来送门的嘛?
这声势,再配上几曲唢呐,说是抬棺送行也不为过!
“诸位前来,只是送门板吗?若果真如此,风某自然满意。如若不是……”
铁扇一合,啪的一声。
田不凡放声而笑,合扇向那掌心一攥。
“青云师弟说笑了!我们当然不只是来送门的!”
那人话未说完,风青云便按剑起身。
坐于石垛之上,终究不便出手。即使出了剑,那剑势也不能细看。
如此,殊为不美,也是不智!
唯有起身,才能压住这浩大的阵势。
这起身之快,倒是惊着那执扇的田不凡了。
他连着后退两步,铁扇横前如剑,以作护身之用。
本想卖个关子、开个玩笑,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只好一通快嘴,急忙解释。
“当然不只是来送门的!我们还得把旧门完全卸下,然后负责安上这铁门…新门安上后,还得弄门闩,打门锁,铸钥匙……
剑代山主有吩咐,我们当然要整个一条龙,弄个齐全!如果这门以后有毁损,你还可以找我们修!”
风青云呆了,难道如此阵仗,真的只是来安门吗?
按剑的手,依然没有太过放松。
疑心,仍然不减。
一见风青云这般紧张,田不凡也不急着道出真正的来意。
他自小便好听评书,那些说书人口里的妖邪,逞凶时总是鲁莽。
今日轮到他来做那坏事,怎会学那些无脑之人!
没有摸清别人的底细,为何要莽撞行事!
似他这般谨慎,哪里会一上来便将话都挑明。
反而凑近坐下,打算先唠唠那山下琐事。
待安抚完这只受惊的小羔羊,再开宰不迟。
不然,牛羊斗起狠来,也难饶得人过。
“不知风师弟,是山下哪个风家的子弟?”
田不凡一坐下,便开始随意寒暄。
那身后众外门也没有闲着,各自乒乒乓乓地干起了自己的活儿。
但这始一问,却另风青云不知该如何答话。
原来,这田不凡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宗族之后!
但他知道,自己本是漂于赤水之上的弃婴。
幸为赤水乡鱼家夫妇所捡,才能活命长大。
鱼家娘子于木盆中捞他上船时,见他裹身的红布上,有一个金银线绣的“风”字,故而为他取以风姓。
在那懵懂之时,常被唤作“风哥儿”。
待得灵智自开,他便自名为“青云”。
既然自小生活在赤水之畔……
风青云略一思量,便开口道:
“赤水风家。”
“哦~原是那赤水风家,这我可熟得很…嗯?赤水风家?”
铁扇停在半空,一时竟不知如何拂动。
田不凡自问是见多识广,一生下来便随父辈行商,不知去过多少地界。
但赤水风家,他是真没听过!
青莲天地一百八十城,他可是全数记在心中!
纵是忘了本姓,也不能忘这些大城世家!
赤水是哪座城?
好像有那么一条河,叫这个名字……
“许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此风家在山下主营何业?”
“捕鱼。”
聊了好一会儿,田不凡总算是确定了一件事。
这青云师弟不是在有意隐瞒家世,便真的只是来自于贫苦人家。
可,代山主怎会特意招待一位普通外门?
他分明不是山主或主事的私生子啊!
若不是那世家之后,又能是哪方势力呢?
难道这剑仁又双叒叕喝多了酒?
是了!必是这贱人喝多了,脑子昏沉才特意带他来!
开山大典也敢喝酒,不愧是你!剑代山主!
田不凡自以为摸到了对手的底细。
对风青云的态度,自然一落千丈!
连那双笑眼,都清冷不少。
“门也装得差不多了!”
这话说的特别大声。
因为他并非是对风青云说的,而是给身后众外门的信号。
众外门一听,立刻便停了手。
叮当叮当的声音,瞬间停息。
“我也不给你绕弯子了,实话跟你说,师兄们为你做这些事,全是依剑代山主的意思!可是你要了解,师兄们也大可不必如此认真卖力的!不要把师兄对你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
风青云嘴角一咧,轻蔑一笑。
狐狸总算是露出了尾巴!
“哦?理所当然,那便如何?不理所当然,那又如何?”
“哈哈哈哈!”
话总算是说开了,田不凡放声大笑。
众外门闻笑,也一齐聚了过来。
“不觉理所当然,大家便是兄弟!兄弟自然无分你我,那灵石丹药仙草神兵,自然就得同享!”
此话一出,众外门齐声跟着叫喊:
“同享!同享!”
田不凡稍一摆手,众人即收声。
一时这院子里,竟连阵秋风也吹不起来。
“若觉理所当然,那我们,便要让你知道知道,这修行的残酷之处!”
话音未落,众内门便狞笑起来。
那看风青云的眼神,也是像极了恶狼馋羔羊的凶光。
他们笑,风青云也笑。不过不是狞笑,只是淡然之笑。
“可我没有那些灵石丹药啊!”
闹了这么久,原是来讨要些好处的!
“怎么可能!修行之人,哪能没有丹药灵石傍身!”
“就是!你以为我们没修行过吗?”
“田师兄,要我说,还是得生抢才行!”
“哗啦”一声,铁扇一合一张,众人喧哗顿止!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剑代山主嘱咐过我们,不要打扰你练剑。
但众位兄弟修行日久,练出了不少毛病。晚上总爱梦游,若半夜三更来师弟这敲门,还请多多谅解!
纵是无病,深夜吼吼老腔,以慰平生之志,那也是常有的!这外门也世俗惯了,喝酒赌博,难免吵闹……”
田师兄又是一番温柔的提醒。
风青云却也没有慷慨的资本。
他并非逞口舌之快,才说没有那些丹药灵石的。
他是真的没有!
打小生活在山水乡野之间,连人都见得少,又哪里能得到许多灵物。
倒是经常钓上不少灵鱼,可惜早已入了肚。
料想那灵鱼也算有所归,已化作养料,再度回归自然了。
“你们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吗?”
田不凡的那些话,落到风青云耳中,根本不觉有任何威胁。
他反而觉得,这群外门属实可怜。
“身外之物?这修行讲究法侣财地,除法以外,哪个不是身外之物!可这天下修行者,哪个不苦求,哪个不贪恋!你初入七十二山,哪里懂得其中的深奥之处!”
众外门,一再叹气。
这话似是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外门弟子,与其说是天剑宗弟子,不如说是一群杂役帮工。
平时不说为山主主事欺侮,便是那内门弟子也可以随意使唤他们……
院内已是哀伤难自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始追思亡去之人了。
风青云觉得他们可怜,又觉他们可恨。
可怜是真可怜,为求那么一点蝇头小利,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可恨也是真可恨,可怜人偏要欺负可怜人,却又为的是哪般。
不过好在,风青云并非可怜人。
“你们错了,法侣财地,绝非你们理解的那般。
修得妙法,侣财地自来!若似你们这般刻意去求,终究是落了下乘!”
还未说完,人群中便有道道冷哼传出。
不过风青云也全然不在意,只是正经危坐地说完。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诀,递与身旁的田不凡。
坐在石墩上的人儿,一脸茫然地看向递来的小书。
书封上,五个大字赫然醒目。那字迹柔中带刚,刚中尽显柔情。
田不凡不自觉地,便念出了封面上手书的文字。
“百炼绕指柔!”
“这本剑诀,就赠与你们了。勤练此诀,于剑之一途,可入上上之境,法侣财地自是不求而来。望你们好自为之!”
风青云摆出了送客的姿态,但众外门愣在原地,根本就没有想走的意思。
“啪”的一声,剑诀被摔到石桌之上。
“师弟啊师弟!你在这糊弄谁呢!还以为这山中是那世俗之地,随便给一本下三品剑法就想打发我们?”
田不凡虽觉那五个大字写得极好,但也仅止于此,根本没有翻开来看。
这年头,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物事,多了去啦!
他此言一出,众外门也阴阳怪气起来。
“这种破剑诀,藏书山上到处都是!还可随意借出,无需任何代价!”
“便是那中三品,为宗门做出一些贡献,也可换得!你若想练,给大爷磕两个头,我便大方送你两本!”
“可惜!以我们的身份和修为,根本就看不到那上三品之法!”
众人忙着嘲讽之时,那铁门处兀地露出一个小脑袋。
“嘿依~你们这些傻大个!我风哥哥好心赠剑诀,你们非但不领情,反倒是百般嫌弃!我可跟你们讲嗷,那藏书山的剑法再多再厉害,也终究不及我风哥哥半分!”
这声音清脆可人,虽在数落众人的不是,但落在耳中,仍觉软糯婉转,难令人心生不满。
不过,田不凡可不管这些。
他只好故事,不贪女色,这声音再是软糯,也不如那说书人醒木拍案。
“笑话!是哪里来的小女子,敢在此处乱语……”
转头望向那块大铁板,只见一位女子小步窜出。
这女子出落得好生水灵,一把宝剑在手,一袭白衣裹身!
此白衣装束,令田不凡瞳孔微张,心生一惊。
“原来是内门来人!有事传唤便可,何必亲自来九涂受累!不知小师姐来此,所为何事?”
一见是内门中人,田不凡瞬间变了一副嘴脸。
众外门也是纷纷低头,唯恐起的亵渎之意被那女子知晓。
众人面孔变化之快,实在是出乎鱼水心的预料。
本来各种腌臜话儿,到了嘴边,也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尊敬过。
“嗯么~我就是来找我风哥哥玩的……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小姑娘生在渔船上,自小怕生,现在就只想拉着风哥哥速速离去。
她连连小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风青云便走。
风青云也觉众人吵闹,索性与她一道离院而出。
见水灵的内门小师姐要走,众外门也是昏了脑袋,竟聚过来想要跟上。
风青云以为众人要拦他,也决心不再客气。
长剑出鞘,灵气暗运。
抬手一剑,便将那半尺厚的大铁板,居中劈成了两段。
门“开”了!
而后,两人径直而出,根本无物可阻,无人敢跟。
这般气势好生吓人,根本不似通幽境界那么简单,说是八九境的宗师大宗师,也不会有人反对。
田不凡见了这一剑,连忙捡起那本“百炼绕指柔”的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