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寿快步跟着两个班头,走进了王家老宅里。
青灰色的地砖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具并排的死尸。
俱是赤身血污,周身鞭痕狰狞,胸腹之上还满是烧焦的烙印,显然是被酷刑折磨而死。
林寿只瞅了一眼,便已瞧出,笞刑,鞭刑,杖刑,老虎凳,再多加一个烧红的烙铁。
这些刑具,他都用过,倍儿熟。
“实不相瞒,昨日四老爷为了逼问结果,多用了几招点心,谁曾想这两人没撑住,放在这里等着仵作来收尸呢。”班头低声道。
“王典史私设刑房,大老爷不管管吗?”
“管个屁啊,他头上的乌纱帽都快不保了,谁还管王家人的死活!”
林寿瞬时停步,满面疑惑。
不对呀。
昨儿可明显瞧出整个县衙官吏皆是有些消极怠工,尤其是赵知县,甚至为了能独揽功劳,都不想让林寿这个外人插手。
怎么今日竟如此急迫上心了呢?
这时,班头才解释道:“林秀才,你昨日下午没在县衙中自然不知,山东布政使司已将本案上报了朝廷,皇家下了严令,若是七日内还寻不回圣旨,咱们整座银丰县上上下下,就都得跟着那王公公吃挂落!”
“嘶……”
林寿倒吸了一口凉气。
倘若此案真是已上报了朝廷,那便是一件上达天听的大案了。
若能侦破了此案,还当罢了,若是破不了此案,案发之地的县衙官吏可就得背上一个“破案不力”的罪名了。
此罪重则杀头,轻则也得摘了顶戴,扒去官衣。
在大明朝,能出仕为官不容易,哪怕是七品的县官,八品的县丞,或是不入流的典史和六房司吏。
若是因此被剥夺了官爵,这可比杀了他们的性命都残忍。
这时,副班头又满含同情的多说了一句:“至于林秀才您,就不知是被砍头呢,还是被夷三族了。”
林寿这才猝然一惊。
他差点都忘了,他身上还背着个“大盗同伙”的罪名呢。
虽然整个银丰县衙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可是只要此案不破,凭着那张签字画押过的供状,他到时就得顶着这个罪名去刑场。
卧槽。
简直就是坑爹啊!
如此来看,侦破这件圣旨遗失案,已并非只单单是银丰县衙和王公公的事了,他林寿被无辜的牵扯其中,断然已休想再置身事外了!
现在,也许只有这一句话能形容林寿此刻的心情。
我日他王典史的八辈祖宗!
。
王家老宅,后院,书房。
林寿刚跨进月拱门,远远的就听到了王公公那独有的尖利嗓音。
听那激扬顿挫的骂声,好像这个去了势的大太监,正在“慰问”着县衙里所有官吏的全家母性。
那浓浓的京城口音里,掺杂着“日”、“草”、“干”等等乡土气息浓烈的动作词语,吓得下面的一众县衙官吏们都不敢吭出一点声音。
两个班头为了帮自家老爷们解围,赶紧大声禀告道:“启禀公公和诸位大人,林秀才来了。”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房内的赵知县喜极而泣。
“还不快请进来!”
他又赶紧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口水,冲王公公喜道:“公公,您先歇一歇,现在林秀才来了,我想此案他定能侦破!”
王公公这才恨恨不平地收起了骂人的嘴脸,气喘吁吁地坐回太师椅上,还不忘又叮嘱了一声。
“赵知县,你最好希望林秀才能在七天之内捉到那盗贼,不然咱家的脑袋不保,你们银丰县衙里所有的官吏也休想好过!”
“特别是你赵知县,你得陪咱家一起去阴曹地府里当小鬼!”
赵知县一脸惨白,卷着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水,嘴里小声应承道:“是,是,下官晓得了,晓得了。”
林寿昂首阔步走进书房里。
狭窄的房间内,氛围严肃且诡异。
六房司吏一个个俱是愁云满面,像是刚死了亲娘舅。
领头的赵知县,更是满脑门子都是湿淋淋的汗珠子,在略有微寒的春二月里向上冒着徐徐的热气,看起来像是一个修炼玄功有术的高手。
尤其是本对他敌意最重的王典史,今儿看到他进来,竟还大嘴一咧,冲他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意。
林寿差点当场把早饭给吐出来。
就冲现在这架势,侦破不了这件圣旨遗失案的后果,绝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林寿先向众人拱手一拜,“学生林寿,见过公公和诸位大人!”
态度谦和,彬彬有礼。
不过,众人此刻哪里还会在意这点小细节,赵知县直接上去一把就薅住了他的手腕,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林秀才啊林秀才,你让本官等的好苦呀,我等举县官吏可就都指望着你来救命了!”
林寿艰难地从他湿淋淋的手中抽出来,皱着眉头问道:“昨日我不是已将此案探索的明明白白,怎么,莫非有误?”
“不,此事并不赖你!”
太师椅上的王公公这时豁然站起,一指下首的众县衙官吏,尖声骂道:“都怪这些酒囊饭袋们,竟让那盗贼从他们的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妈的,一群废物,我操你们全……”
额……
剩下的都是一些“慰问”的话了。
林寿自动给屏蔽了。
原来,那王世兴曾当过一任江南巡盐御史,专职地方上巡视盐务。
他在职期间,曾收过一渔家女子为义女,现今年芳十六岁,自幼极善水性。
自王世兴卸任后,他便跟着回到了银丰县的王家老宅,因住不惯府宅大院,王世兴便特别在幽静的嘶马河竹林里为其建了一家庄园。
此事极为隐秘,也就几个王家的嫡亲知道而已。
赵知县自接到圣旨后,就立马查封了王家老宅,却唯独遗漏了那座竹林中的庄园。
待王典史逼问出了结果,孙县丞领着巡检司兵丁去捉拿时,也就前后脚的时间,一场大火将那整座庄园烧得干干净净,那女子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寿这时急问道:“孙县丞可曾继续在城内大肆搜捕?大老爷有没有颁下海捕文书?”
赵知县黯然一叹,摇了摇头。
显然,俱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