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如常,如此惊人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倒像是寻常事般。
景燚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身中咒术的事知道的人很少,骆微不过一个闺阁少女,怎会知道如此秘辛。
难道……
他首先怀疑这少女是别国的细作。
“辅国大将军府满门忠烈,三年前凉晋一战,你们的确受了委屈,日后待我登基,一定会为大将军讨回公道,你身为大将军嫡女,万不能一时糊涂,走了歪路,砸了大将军府的牌子。”
骆微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传说中暴虐无常的太子爷,竟有絮叨旁人的时候。
不过……他如此规劝骆姑娘,是否说明骆大将军是太子一系?
她看着面色苍白的景燚,举步走到他面前,不顾他的震惊,淡定的握起他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
脉象雄浑,倒是有君临天下之气,可惜后劲不足,被咒术生生摧残了这些年,身体早已如残花败柳,破败不堪。
她轻启朱唇,声音压得很低:“乌狼咒,传自西域的一种咒术,太子每逢满月之夜应觉头痛如绞,每痛一次便大伤元气,如今,已是身中此术的第八个年头,我说的可是?”
景燚正抽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自八年前起,他第一次身受咒术折磨,便开始寻找解咒的线索。
八年了,他只知道创此玄术的是西域的一位玄师,如何解咒却是无从得知。
这位骆姑娘从何处知道,还知道的如此清楚?
难道……她真的通晓异术?
不可能。
骆啸的这个女儿虽沉迷巫术道法,可不过是照猫画虎,所参照的那些书籍还多是骆啸从他府上借的。
骆微看他如此疑惑,干脆道:“我说了,我是你祖宗,五十年前,大晋有一位开国玄师,名唤珞微,那就是我,你爷爷开国那会儿,是我屡次三番救他小命,一路扶持着他走上巅峰,登上皇位,你爷爷感念我的恩情,下旨封我为国师。”
景燚本只是疑惑,听她这么说,越发觉得她像神经病。
五十年前?
那她不早都成了个老太婆,怎么还是个小姑娘?
大晋太祖皇帝一路是如何建国,身边究竟有没有一位国师,史书上清楚得很。
国师珞微?
大晋开国史上哪有这么个人?
更何况太祖皇帝最厌恶巫祝玄门那一套,特下了几次圣旨捕杀玄士,烧毁玄庙藏书,便是骆啸骆大将军,想找几本玄门秘本也得从他这里借。
这样的人,怎会封一个玄士为国师?
这么一看,这骆姑娘越发可疑。
骆微似乎也终于觉察到什么,她眉心微皱,声音也冷下来:“难道你从未听过珞微玄师的名号?”
景燚诚实的摇了摇头。
骆微目光缓缓沉下去。
五十年前,珞微玄师声势烜赫。
她出身名门,是珞家最有天分的玄士,为结束民不聊生的乱世,她以推星之法推演出帝星所在,辅佐他一路登上帝位。
那时候,饱受战乱痛苦的人们视她如天神,天下玄门视她为榜样,她的名号本该传遍大晋的大江南北……
可樱若不知道,身为太子的景燚也不知道……
堂堂玄门领袖五十年后竟查无此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骆姑娘姣好的面容笼上浓重的阴影,不知怎么的,景燚心中忽然有些堵,不由道:“太祖皇帝如今已是太上皇,常年住在璧山行宫,若你对五十年前的事有兴趣,我可以代你去问。”
骆微却摇了摇头,道:“不……”
她一瞬间便思虑清楚,当即自荷包内取出一枚精致的小银盒,沾了点朱砂,在景燚的手背上画了一个符咒。
“这是克制乌狼咒的符咒,可保你不再那么痛苦,两日后便是满月,是真是假自有分晓。”
她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只知道她忽然成了一缕游魂,偶然间被骆姑娘不地道的招魂术招到了五十年后。
原本以为是自己死后记忆有缺失,目前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她垂眸看向湖畔那个隐隐泛着红光的阵法,阵法以她埋骨之地为中心,煞鬼已快被养成,不日破阵而出,便是大晋的一场浩劫。
原打算立刻毁阵,如今看来她还是低调些好。
若她真是被什么人故意害死,又在这里养出一只煞鬼,身为太上皇的高帝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他在她死时扮演着什么角色?
与其冒失的毁阵暴露自己,不如先好好窝在骆姑娘的壳子里修养生息,尽快恢复玄力。
思绪一定,她忽然做出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倒下的刹那,景燚有力的手臂适时揽住她,面上是真切的困惑:“骆姑娘?”
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她真希望自己还是五十年前的珞微,能一瞬间以玄门秘术抽取围观群众的记忆,让他们忘了自己方才那暴露身份的举止。
然而……她没有。
可莫名接近太子总要有个原因。
她做出一副迷茫之态,双眸微微失神:“太子殿下,我…我大病初愈,思绪纷乱,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担待……”
这……这还是方才那个气势汹汹少女?
可面对如此无礼的少女,景燚却忽然提不起那口气。
他迅速抽回揽在骆微背后的手,面上不露声色,指间却始终有一丝凉意萦绕。
樱若跑来接过自家小姐时,正对上太子警告的目光。
“你家小姐这个状态,今后还是少出门,好生在家养病!”
自家小姐今天这番操作简直惊掉她眼球,她生怕太子震怒,一个下令掀了她们主仆二人的脑壳,立刻连连称是,乖巧的像只鹌鹑。
景燚看着这怪异的主仆,满腔怒气憋着,竟是无处可发,不得已“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骆微掀开虚弱的眼皮,眼眸却已变得清亮如星:“樱若,打道回府。”
樱若“唔”了一声,余光扫见交头接耳的围观者,抿了抿嘴。
有些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却没瞧见自家小姐不动声色将银盒里的朱砂洒在了翠微湖畔的几个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