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在无人登门拜访,温霁也乐得清闲自己坐在书房随手翻着书,或者等小坠儿不忙的时候,采一些野园子里的红梅,也能玩上一整日。温霁不恼温家没人来看她,倒是余妈妈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请安,希望大家族快点把她接回去。
“告诉余妈妈明个早上不必再去见我母亲了。”温霁握着小暖炉,“明早我们去集市瞧瞧,不知道我是多久没上过街了,今日突然来了兴致。”
小坠儿也没应话,忙活着手上的事情,说到底姑娘还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余妈妈每日去拜夫人不正是为了让她早点回温家,姑娘就是不懂这些事才会被人欺负了去,日后可要在留点心思。
温霁看着小坠儿不答应,心下以为她是默认了。余妈妈日日跑老跑去她眼见着心疼的要命。
“姑娘还是自己和余妈妈说吧,我可不想平白挨一顿骂。”说着小坠儿抱着换洗的衣服走了出去。这丫头可是惯着了,越发无法无天了起来。
天约莫黑了余妈妈还没回来,小坠儿点着灯在门口张望着。温霁心里也生了担心急忙,拿了大氅跑了出来。一早上余妈妈去府上请安,中午回来陪着温霁吃饭,约莫到了傍下午出门要买些吃的,这一晃就到了晚上,也没见个人影。
小坠儿担心自己娘也没去劝阻温霁注意身子,两个人眼巴巴的望着经过的人,却不想等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前。
马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马车上的四角风铃是用琉璃制的,温霁猜着如果是艳阳天,这铃铛罩一定非常好看。可如今天暗的很,只是隐约看着有人提着灯笼把马车帘子掀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随着灯光靠近整个人身上穿着提花绡袍子,腰间绑着一根衔玉鸟纹大带,体型健壮,有种神采英拔之态。
瞧着来人,小坠儿只是挡在了温霁身前。“大爷。”
来人看着小坠儿的模样,又望着一脸怯生生的温霁,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满是防备。若非今日回来晚了,也不至于让二爷栖身在这地方,瞧着这两个姑娘一身过时的打扮,就知道是户穷人家,无奈这百里内就这一户人家索性可以进自家爷的眼,才不得走下来叩门,没想到竟是已经有人在候着。
“今夜大雪,道路难行。在下和主子路过此地,想求一个住处,马车内有些寒意,还希望姑娘去禀告家主,可以让我们小住一日。”那人温和有礼,但是神情中的一丝自傲还是被温霁看在眼中。
看这人一身锦衣华服就知道他绝非不同人家出身,刚才他言语里说着车上还坐着一位,看他下马车连大氅也没穿,就知道那马车里是一点也不冷的,只是他主子不习惯睡马车,才想着谋一住处。
“我们家主是女眷,大爷是男子,您觉得让您入住方便么?”小坠儿还在张望,这天气实在难测,也不知妈妈在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男子挑眉,脸上终于把不屑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是想留下也不是全然不行。”温霁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也知道我们这里不白留人,大爷大可以拿银子打发了我们,这园子里可就能为你提供一间房。”
闻言,连小坠儿也惊讶了。姑娘怎能让外男踏入园子,这要是穿出去可是有伤名声的事情。而首先下马车的男人也颇为惊讶,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掉钱眼儿里的姑娘,这萍水相逢,不过借宿一晚,一个小女子竟伸手讨赏钱,可见是穷到了什么地步,大约连学堂的门都没进过。
马车里终于有了动静,一男子走下马车,约莫十六岁的样子,大氅外是石青色素面杭绸,明明是少年却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从温霁醒过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与先前下来的人不同,他更多的是一种潇洒文雅之感。
“二爷。”男子作揖,小坠儿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主子,行了礼。
男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坠儿手里。“姑娘多通融一下,你主子可都答应了。”
原本是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可偏偏侍卫不许他在马车内小憩,没想到还碰上了这样有趣的姑娘。京里的姑娘们,哪个敢这样粗鄙的谈金论银。
这丫头的模样也俊俏的很,若是在张成年了,才是真的能被成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了。
不过可惜了她是一个山村野户的姑娘,顺朝一向讲究女子的门第和才学,她这样的脸,只能是她的负累,若是她有些才学经验还好,现在只怕是空有皮囊了。
“在下纪言廷,见过姑娘……”男子冲着温霁行礼,温霁却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恍惚。
小坠儿才想到这是纪家的言二爷,有些微微惊骇。纪家那是什么人物,他的爷爷是大学士,他的父亲也是朝中重臣,大姐纪漪荷是四妃之一,大哥纪律川更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小坠儿之前和余妈妈一起去集市也听过这位言二爷的名声,虽然也有才学但较大哥还有差距,而且言二爷的出身不好,所以在纪家也不受重视。
明眸轻转,温霁交代小坠儿带两个人去厢房,点上炭火,便屋子转身。小坠儿想要去扶温霁,也被她躲开。
只觉得脚下无力的很,温霁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房间,摊倒在床。还是想起来了,她死死的握着胸口,浑身的力气就像被人抽去了一样,甚至连指尖都在发颤。
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在找一个想起来的契机。
再生以前她不过是花月楼里的当红头牌——江绾儿,凭着仙姿玉色让多少人倾慕,可偏偏自己的入幕之宾只有一人,坊间相传江绾儿和纪言廷知己之交,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
其中故事,温霁全都记的清楚。那年江绾儿二十又三年自花月楼一跃而下,血染楼前,路人无不叹息,掩面不忍见红颜凋敝。同年同日,纪家言二爷迎娶宁荣公主萧轩嫖。
一世深情却未得从良婚配嫁娶。
想起他温柔的喊着绾儿,想起他送来的传情诗词、信物,想起他亲手送她去国公府献舞、想起自己为了帮助言二爷扳倒嫡子的一幕又一幕。
温霁清楚地看到了记得,自己看到他的手书和宁荣公主风光大嫁的场景,青楼名妓怎么能做他的正头娘子,虽然江绾儿才情天下可那些大家闺秀哪一个又不是如此?可若是让宁荣公主带着丰厚嫁妆、皇室血脉和更多的人脉嫁纪家,言二爷却珍爱一个贵妾,将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她江绾儿如何忍心?
可偏偏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