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包装袋里那冻得跟砖头一样硬的酱牛肉,萧焱一阵无语……这叫他怎么吃啊!压根就用不着去问抗联的老队员,用膝盖想都知道现在生一堆火烤熟食物纯粹就是做梦。正在这片山林里像豺狗一样搜索着抗联,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日伪军比泔水桶里旁的苍蝇还密,你敢生火?那行,用不着五分钟,大批日伪军便会络绎不绝的赶到,用机枪、掷弹筒和刺刀教你做人!
不能生火。不仅不能生火,哪怕抽根烟都可能会被发现。
陈翰章他们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他们打开从日军身上缴获的饭盒,拿刺刀或者匕首当勺子从里面挖出一块块同样冻得硬梆梆了的米饭,大口大口的咀嚼着,狼吞虎咽。
萧焱抿抿嘴,学着他们的样子打开一个饭盒,哦,里面是一个用煮熟的大米饭和小麦粒捏成的饭团,块头还不小的,就是没啥油水。他用战术刀挖了一块送进嘴里嚼了嚼,感觉嘛……还凑合,就是冷冰冰的,吃进嘴里有种在嚼冰粒的感觉。此外,这饭团一点油水也没有,能补充的热量怕是很有限。
于是,他撕开一块酱牛肉的包装,用战术刀切下一块,切得细细碎碎撒在饭团上,然后将剩下大半块酱牛肉递给陈翰章:“总指挥,尝尝这个。”
黑咕隆咚的,陈翰章也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嗅了嗅,惊喜的叫:“牛肉!还是熟的!你上哪弄来的?”
萧焱笑笑,说:“几天前弄死了两个落单的鬼子军官,从他们身上搜刮到的。味道挺不错,你尝尝。”
陈翰章也没怀疑,萧焱的枪法和身手已经在白天那一系列的战斗中展示得淋漓尽致了,弄死两个落单的鬼子军官跟玩一样,而鬼子军官待遇比较好,随身带点普通士兵身上没有的好东西那再正常不过了。他乐呵呵的说:“那今天我可有口福了。”说着用刺刀摸索着在酱牛肉上切下一小块,然后将它递给身边的队员。
那名队员同样是小心翼翼的从上面切下一小块,便将剩下的递给其他人,然后贪婪地吮着手指上的肉汁和油指,那吮吸声那叫一个响亮。
最后,这块酱牛肉又回到了萧焱手上。就一块一百克重的酱牛肉,在七条饿了能吃下半头牛的大汉手中转了一圈,再回到萧焱手上的时候居然还有差不多一半。没办法,萧焱又从上面切了一小块,然后递给陈翰章……他就不信这么多人,连区区一百克酱牛肉都吃不完!
这一次终于分完了。
那小小一块酱牛肉为这寡淡无味,而且冷冰冰的饭团增添了几分滋味,大家摸黑狼吞虎咽,就着那一点点酱牛肉将饭盒里的食物吃了个精光,从米饭到麦粒,一粒都没有剩下来。
将最后一粒米刮进自己的嘴里之后,陈翰章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饭盒,摸了摸肚皮,笑着说:“这一个月来,数这一餐吃得好了。”
萧焱也放下手中那比狗舔过还要干净的饭盒,有点好奇的问:“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陈翰章说:“那要看运气好不好了。运气好的时候能弄到点玉米、土豆、高粱米之类的正经食物,可以正儿八经的吃上一顿;运气不好的话啥都弄不到,就只能想方设法捡橡果、摘榛子、采蘑菇,找到啥吃啥。”
跟着萧焱一起行动,亲眼目睹了他用诡雷不费吹灰之力炸残了日军一个小队的机枪手小曹说:“夏天和秋天还好,能吃的东西相对多一些,春天也凑合,有不少野菜可供采集,实在不行,还可以吃树芽。最难熬的还是冬季,大雪一下,野果啊鸟兽啊什么的通通都找不着了,就连草根都被大雪掩埋,很难挖了。”
萧焱问:“那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小曹说:“还能怎么办?有啥吃啥,树皮、干蘑菇、干木耳,但凡是能吃的,都往胃里塞。”
陈翰章说:“干木耳不错,摘一把嚼烂吞下去,再吃一点雪,在胃里被雪水一泡它就胀了,能顶饿。”
听着他们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些,萧焱只觉得自己喉咙像被人塞了一把干草,梗得难受。他在部队接受思想教育、学习党史军史的时候就知道东北抗联长达十四年的游击战是极其艰苦的,足以与二万五千里长征、江南三年游击战齐名,可他没想到会艰苦到这种地步,连吃一把干木耳充饥都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
真不知道这些抗联队员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沉默良久,问:“陈总指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翰章想都没想,说:“找司令员。”
萧焱问:“你知道司令员在哪里吗?”
陈翰章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他就在濛江县境内。”
萧焱问:“你是怎么确定这一点的?”
陈翰章说:“前些天有几名少年团的小战士跑到我的密营告诉我说杨司令员就在濛江县境内,正在遭遇鬼子的追杀,身边只剩下两名警卫员了。他们提供了司令员所在的大致位置,我火速带人赶过去,却没找到他,只看到地上、树上到处都是弹痕和血迹。我推断司令员应该是在与少年团的队员们分开之后又遭遇了鬼子的大部队,双方爆发激烈的战斗,他被迫转移了。我沿着一些零散的线索和情报一路追寻,找到了这里……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历史上,为了应对日军此次投入数万大军、来势汹汹的大扫荡,杨司令员将部队化整为零,让陈翰章、曹亚范、魏拯民等抗联重要将领各自带领一部分散开来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与日军周旋,他则率领少年团、警卫旅主动出击,吸引日军的注意————别被这些团啊旅啊之类的番号给迷惑,以为他身边有很多人,其实少年团跟警卫旅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而已。他就带着这么几十号人在日军包围圈中左冲右突,以其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无以伦比的智慧一次次跳出日军的包围圈,让日军疲于奔命。
这是一场实力极其悬殊,也极其惨烈的战斗,杨司令员和他的战友们以极其顽强的意志和强悍的战斗力一次次给予日军大量伤亡,自身也在频繁的战斗中不断减员。最后,这支部队除去投敌的、战死的、负伤后转移的之后,只剩下十来号人了。眼看日军包围圈渐渐收紧,杨司令员选择了让一直跟随他拼死作战的少年团幸存的几名队员向陈翰章的密营转移,自己带领两名警卫员继续与日军周旋。少年团那些小战士舍不得离开他,要与他战斗到最后一息,他就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是赶他们走,而是让他们去陈总指挥那里搬救兵,这才把那些小战士哄走。
当从那些小战士口中得知司令员处境极其危险之后,陈翰章毫不犹豫,带着一批战斗骨干以最快速度赶到濛江县,试图支援杨司令员。然而,他们甫一进入濛江县境内便跟山林里那密密麻麻的日伪军撞了个正着,随即爆发激烈的战斗。他指挥队员们一边战斗一边前进,不顾一切的要找到杨司令员,与他会合,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当他们再一次见到杨司令员的面容的时候,是在日军用飞机撒下的传单上,看完全单上的内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失败了,他们这辈子再也无法与杨司令员会合了。
悲愤欲狂的陈翰章率领队员们红着眼睛冲出山林,向日军发动一轮轮凶猛的袭击,大家不再去考虑如何生存下去,只想着杀,杀光那些畜生,给杨司令员报仇!至于战死,他们是压根不带怕的,在他们看来,战死沙场也挺好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到地府去与杨司令员会合,继续在他的指挥下打鬼子了!
虽然并不知道历史上陈翰章进入濛江县境内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虽然拼尽了全力,但依旧迟了一步,没能在最后关头与杨司令员会合,留下了千古遗憾,但萧焱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意外,他这一次还是得失败。没办法,抗联的实力实在太弱小了,而日军是铁了心要置杨司令员于死地,在南满地区大扫荡的近三万日军,绝大多数都是冲他来的,如此可怕的实力差距,已经不是靠实战经验和智慧可以缩小的了。活跃在濛江县境内的日伪军只占扫荡大军的一小部分,然而仅仅是这一小部分,其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整个抗联第一路军的总体实力,也就是说,就算抗联第一路军全部人马都杀过来,也难以击败濛江县境内的日军,救出他们的司令员!
他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陈翰章猛的跳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发出一声低吼:“你知道?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正在休息的抗联队员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对啊,我们司令员在哪?你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