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羽静竟去问老头子愿不愿意出海,这下子周围这群醉鬼的嘲笑便更加肆意起来。
“哈哈哈,这小子居然找老头子来当水手!”
“果然是个骗子吧,看没人愿意理他,就去骗老头子了!”
“骗子,骗子!”
嘲笑声渐渐汇聚成整齐划一的“骗子”,四面八方的向羽惊鸿压了过来。
龙飞云早已经满脸怒意,当即便要拔枪,但却被颜海天一把拽住。龙飞云甩开颜海天拽着自己的手,怒道:“老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拦我做什么?你看这帮人,什么叫醉生梦死,什么叫愚昧顽固,你还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们!”
颜海天脸色也不好看,却依然保持着镇定:“别着急,看将军的。将军这不是还没说话呢吗?”
羽惊鸿现在在做什么?
在对峙!
他对那老人说完那句话的时候,那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老人,那本来微闭着的眼睛猛然间瞪大,双目如同两颗闪耀的恒星般,绽放出凛冽的光华。那双眼睛,包含着人间沧桑,却更多的是铁血杀伐之气!
甚至就连羽惊鸿,猛然对上这双眼睛时,都不由得气息一滞。
那像是一种被野兽盯上了的感觉,不,那种杀气甚至比野兽更加可怕。使得羽惊鸿心间也隐约有些发寒。
但马上,羽惊鸿便反应了过来。在老人充满攻击性的眼神注视之下,他毫不在意的坐在老人对面,轻轻一笑,与老人相对而视。他的眼神与老人截然相反,那眼神中丝毫不带火气,却是宁静而深邃,眼眸之中像是包容着宇宙,让人读不懂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视,也是对峙。如果说老人的目光是可以摧毁一切的燎原烈火,那羽惊鸿此时的目光就是平静而浩瀚的汪洋大海。烈火就算威势再盛,却也无法伤得大海分毫。
这一刻,外界的任何声音,再也无法干扰羽惊鸿分毫,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老人两个人。喧嚣沸腾的嘲笑声,对羽惊鸿而言,也和空无一人的寂静没什么两样。
对视良久,那老人忽然一拍桌案,大笑道:“好!”
这一个“好”字声若洪钟,响若惊雷,仅只一字,居然将全场的嘲笑声都给压了下去。
人群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这个老头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所以他们对这人一直不曾注意。却不想,这老头子居然嗓门这么大。
一时间,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老人。
老人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看,却是对羽惊鸿道:“你的眼神很不错。”
“阁下的眼神也是凌厉之极。”羽惊鸿起身抱拳道,“比起征战沙场多年的名将来,怕也不遑多让。”
老人闻言,别有深意的望了羽惊鸿一眼:“我的眼神像是将军,但你的眼神,像是帝王!”
听到老人这句话后,原本沉静下来的围观者再次哄堂大笑。
“疯子,真是个疯子!你们看这老头儿说的什么话!”
“骗子找疯子,这倒好,真是天作之合呀!”
“呸,天作之合是这么用的吗?这叫狼狈为奸!”
老者的眉头不漏痕迹的皱了皱,看来他对这些人也早已经心存不满。老者攥了攥拳,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枪响。同时,离门口最近,也是笑的最凶的那桌上,三个酒瓶一起碎裂,桌上的人也吓的惊叫起来。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打扮好似甘宁一般的龙飞云,一枪能贯穿三个酒瓶,这本不稀奇,但这三个酒瓶可是随意排列在桌子上的,正在这种随意中找到那个重合的点,这份眼里就难能可贵了。
枪响和惊叫再一次停息了众人的嘲笑声,这些人就是如此,遇见不如自己的就尽情嘲笑,遇见比自己强的,就只剩下了畏惧和暗自咒骂。就好比此时此刻,心里不服龙飞云的大有人在,但真正敢站出来面对龙飞云枪口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是人性的使然,抑或是民族的悲哀?
龙飞云装模作样的吹了吹枪口,之后冷冷的道:“喊啊?我看谁敢再喊!你们这帮窝囊废,整天只知道买醉,醉完了就嘲笑别人找乐子,你们自己说,你们活着还有意思吗?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那些娘们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但是你们这帮大老爷们,你们自己摸摸,你们裤裆里还有没有那玩意儿!”
说着话,龙飞云用手点了点一个满脸横肉的水手。刚才自己打碎的就是他面前的酒瓶子,而这家伙也正是方才笑的最凶的。
“你刚才笑的挺凶啊,来,有本事你再给我笑一个!”龙飞云说着,枪已经瞄准了那水手。
水手脸色涨红,满脸的怒色,但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那是一句话也没敢说。
见到这水手色厉内荏的样子,龙飞云也笑了:“就这个德行,你看你胸口还纹着带鱼呢,你就这胆子?你倒是笑啊!”
“够了。”羽惊鸿一摆手,止住了咄咄逼人的龙飞云,“我们是来招募水手的,不是来斗气的。”
说完,羽惊鸿又对着那老者恭敬的道:“老先生,在下恭请您上我的船,不知老先生可否给在下个面子。”
老者哈哈一笑:“找我上船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拖家带口的,一大伙子人要我管着,我要是不把他们安顿好了,我也不放心呐。”
“您家中有多少人?我愿意请他们一起上船。”羽惊鸿沉声道,他料想这老人怕是家主有些老弱妇孺之类的,故而割舍不开。那些人虽然在船上没什么用处,但这老者的气派看起来就不是等闲之辈,若能能招募到他,多花些银子养几个闲人,羽惊鸿还是可以接受的。
“敞亮。”老者笑道,“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后生,老夫手上有三百六十多口子人,你接得下吗?”
“什么?”羽惊鸿大吃一惊,但老者的下一句话,就立刻让羽惊鸿转惊为喜。
“你很不错,所以老夫给你交个底。老夫就是澎湖本地盐帮的帮主,连镇山,手底下三百六十六条汉子,个个是水路的英雄,海上的豪杰!后生,这些人,你接得下吗?”老者说出这番话时,一股傲然霸道之气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来,却让酒馆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这老头儿是盐帮之主?”
“管好你的嘴!敢叫连老大叫老头儿,你不想活了?”
“坏了,刚才咱们还笑话他来着......”
整个酒馆的气氛,在连镇山报出名字后瞬间就变了。原本一个个隐含怨怒的水手,此时眼中却是发自心底的畏惧。那种畏惧,不是屈服于龙飞云的火枪之下,而是对“盐帮之主”本能的畏惧。
连镇山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在他眼中这些颓废的水手比起蝼蚁尚且不如。而且,他此时也对羽惊鸿暗自感激,若不是他今日来到这酒馆,恐怕自己大醉一场之后,也会变成这蝼蚁中的一员了。
而羽惊鸿虽然脸色依然平静,心中却早已经按捺不住激动和兴奋之情。
盐帮啊!这可是堂堂盐帮啊!要问中国帮会里,势力最庞大的有哪些,那便是地上丐帮,水上盐漕!盐帮帮众,那都是不需要训练的天生水手,身手高强,作战勇猛,而且素质严明,远不是一般乌合之众可比的。
三百六十六个盐帮帮众,可以说比现下的五百个正规大明水军战斗力都要强!
只是,羽惊鸿马上想到了问题所在:“连帮主,你肯将一众盐帮子弟托付给我,在下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只是,你盐帮在此根深蒂固,却怎么肯全员随我登船,撤离澎湖呢?”
连镇山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他长叹一声,这才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后生,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这酒馆里买醉?荷兰人一走,大明在澎湖全面禁海,查的比以前更严啦。这些都是失业之后,走投无路的人。或许你会觉得他们可恨,但其实,他们也是落魄可怜的人。
而我盐帮,其实也一样。过不了几天,朝廷的禁海大军一到,我盐帮作为朝廷的眼中钉,必然是第一被拔出的对象。我也是实在没辙啦,本打算今晚再醉一场,明天就去解散盐帮,但万幸啊,老天有眼,让我在这儿遇见了你!
我们盐帮帮众,除了航海没什么别的本事,盐帮一散,这些人就只有变成水贼,或者饿死家中。但你冲进酒馆来,就说想招募水手,你说这不是冥冥之中只有定数么?说吧,你能给得起什么价格,只要能让我盐帮这些子弟吃上一口饱饭,我今天就可以带他们上你的船!”
羽惊鸿慎重考虑了良久,终于抬起头道:“连帮主,我现在也是发展初期,能给你们的报酬或许会少一些。每人每月二两银子,这是我出得起的最高价了,您看如何?”
羽惊鸿此话一出,那些落魄水手又开始鼓噪道:“连帮主,别信他。这个价太低了,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是啊,水手做的可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儿,二两银子,这是买人命的钱吗?”
“连帮主,这事儿不能干!”
其实这群人现在再拦连镇山,就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了。本来大伙儿都落魄了,但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救星,要带盐帮的人脱离泥潭,这些水手又怎么能甘心?
有福自己享,有难大家抗。这是人的劣根性使然,所以这些水手都千方百计的出言劝连镇山,想让他继续留在这个苦海泥潭之中。
其实这些水手也都十分渴望航海,但刚才羽惊鸿这个生面孔毫无预兆的冲进来说要招募水手,众人都知道大明下了禁海令,所以一开始都以为羽惊鸿是个不入流的骗子。
但此时,已经有人意识到,羽惊鸿恐怕真的有出海的船。
但即便意识到,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一进酒馆,自己这帮人就把人家给得罪了,现在还想让人家把自己招募过去么?
故而,这些落魄水手竟暗暗在祈祷,祈祷羽惊鸿真是个骗子,这样连镇山就会吃个大亏,之后还是要乖乖回到泥潭中来。而且还可以证明自己这些人的“英明”。
“我没得到好处,你也别想好。”无可救药的劣根性,由此可见一斑。
连镇山轻轻瞟了一眼鼓噪的人群,却也微微皱了皱眉:“后生,不得不说你这价钱确实低了些,以我盐帮子弟的质量,每月五两银子也是绰绰有余。我是诚心想把盐帮托付给你,你难道就不能有些诚意吗?”
羽惊鸿笑道:“我这还没说完呢。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是改不了了,因为我目前资金实在有限。但我可以让各位带自己的货物上船,各位带的这些货物,我可以提供一个大货仓在存放。之后赚的钱,我一分利也不抽,权当是各位的薪酬。到达其他港口的时候,我也允许各位帮众自由进行贸易。当然,违禁品交易是绝对不行的。连帮主,你以为如何?”
连镇山闻言身体猛然一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羽惊鸿,那声音中,竟似带着一丝颤抖:“你......说的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