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五伯父一家来了,小心翼翼提起爹入土为安的事,说明日就是个宜下葬的日子,再指着痴痴傻傻守着爹的我对母上说了几句,她转向我之后点点头。
爹入土后,母上用刀生生把右脸划伤,伤口蜿蜒直达人心,她说这脸面在人间是留给最爱她护她之人看的,从此再也不用敷粉描眉作一分颜色。
母上伤思遣怀,日日凄凉,玉容寂寞泪阑干,黄昏寂寞灯如豆,唯盼新魂影相亲,帐中独卧常自语,梦中郎君不共语。每逢秋风起,长吁短叹,不觉梦断魂劳容颜憔悴,生生捱过晨昏。五伯母婉言相劝,是她良善之处,劝了多次,全然无用,最后也就作罢了。
后一段时间,恰是屋檐滴水静可闻,新丧人家无乐事,母上进食极少,颧骨高高突出似那险绝峭峰,她多次似有话对我说,到头却只是不忍叹一口气作罢。
拜月节,母上脸上罕见的有了喜色。她做了一个大月饼,四周缀满糕点和瓜果,在八仙桌上置上她种植的芋头和花生,还有我挖的鲜藕,沐了浴,焚了香遥空祭奠先灵。
叫来五伯一家,正是去年今日人成双,今年对月少一人。“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吃着东西,想象着远方是怎样的热闹,总算把连日来的伤思压下去半点。
那夜不知为何瞌睡的不行,恍惚中感觉母上把我抱到床上,亲了我的额头并帮我掖好了被角。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微微的照进来,我娇声欢喜大喊:“母上,母上。”这段时间以来都不敢大声喊她,怪昨夜欢聚令我痴傻,以为她就此放下执念面对今生。没有回音,檐外风铃声声哀,窗外劲草秋日衰。
悉悉窣窣穿好衣裳,屋内处处没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发疯的跑,跑向爹的坟墓,果然看见她赫然倒在爹的坟旁。只觉天地旋转,两眼发黑栽倒在地,醒来已是黄昏日迟迟。
门扉半开,竹窗影冷,斜日半飞,红尘曲终人已散。
五伯母捧碗过来,眼圈红红:“玄,节哀吧,来,喝点汤药。你若有个好歹,顺该如何向你母上交代呢?她可是心心念念在信里都放心不下你呢!”
推开碗,翻身赤脚下床,地面微凉,我一径只管问道:“信呢,信呢!”木桌上摆放着几张纸,看那纸张略微发黄欠保管的模样就知道主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上它。
泪滴落在信笺上,一阵秋风吹来好不萧瑟,我紧了紧衣裳。
“玄,自你爹去后,肝肠寸断,苟活于世,实与活死人无异,如今弃世解脱,原谅母上,只是怜我儿孤苦,愿上苍佑吾儿日后可择良人度过此生。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残世何聊生,唯有双成眠,切记将娘葬于汝爹墓旁,而后投靠祖父,若玄儿觅得如意郎君,年节时分前来坟前祭扫,考批黄泉路上亦心生安慰。”
“母上外戚祖辈能谋厉国定名,至汝祖父名望甚隆,仍袭位受封,现为彻地中流侯,名辛,字丘。屋门槛下有一瓮,内有镇屋财宝,可供盘缠用度。离密林后人前莫奏素锦,切记!切记!另有信笺一封转呈汝祖父,母上绝笔。”
舞象之年我终是了然,双亲在世,不论穷富贤愚,总有依靠和念想,双亲离世,心灵支柱便轰然倒塌了呵,从此山水迢迢,聒碎乡心梦不成,前路萧瑟,遥望故园无亲音,我终将一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