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大门前,谢观星仔细观察着那几道刀痕。痕迹很深,寻常的官刀根本砍不出这样的痕迹!出于谨慎,谢观星又留意了一下刀痕的周围,几个不起眼的小坑,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刀柄敲击的痕迹,内里一道道的细纹,立刻就让谢观星猜出了那柄劈向大门的钢刀制式。
军中所用,环尾虎头大刀!
这个发现,让谢观星心头一震,他想起了一件事。死去不久的正抚令程庆正是军伍出身,并且此人恰好有一柄环尾虎头大刀被人回炉后做成了锄头。
事情变得越来越明朗,谢观星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程庆的真正死因。
可就在谢观星兴奋莫名之时,他的手指却触摸到了一些硬木接合的缝隙,仔细查看之下,谢观星确认了一件事情,大门内侧的硬木被人修缮过。一个疑问瞬间产生。
“既是有过修缮,为什么独独漏过了这几处?”
这一点看似有些不可思议,可谢观星微微思忖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道理。不过,这一次换来的不再是兴奋,而是一股绝望的情绪。
依照常理,既是为了遮掩刀痕,那么就不可能故意漏过几处。能出现当下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一件事。这祠堂的大门,根本就不可能从祠堂内部开启!
之所以漏过部分痕迹,只是因为这道门被打开修缮时,维修的木匠怕被关在祠堂之内出不去,这才像自己一样,只将整道门开启了一条缝子挤进来维修。也正因为如此,那剩下的几道刀痕因为还在槽道之内,所以未能被发现。如此说来,要想在大门完全关闭后再次出去,只能等着别人从外面开门。
看着那几道被虎头大刀劈出的痕迹,谢观星仿佛看到了当日的正抚令程庆、看到了他的焦躁,也看到了他的绝望。或许在绝望之后,他也和自己现在一样,呆呆的坐在台阶之上,望着那道一尺来厚的硬木大门出神。但是,对于程庆,谢观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一个使得环尾虎头大刀的“莽汉”居然会有这等细腻的心思;而在得到了那些足以做为证物的纸屑后,他完全可以想办法离开,可是其人却依旧豁出性命,锲而不舍的想要查下去,单就这份执着和坚定,就足以令谢观星感到汗颜。谢观星忽然感到一阵惋惜,虽然他不敢肯定,这程庆的所为是否为人指派,可要是此人尚存,自己能和其人好好喝上两杯一述豪情,那将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
“可是当下的状况又该如何?难道就这样傻傻的等下去?”感慨了一阵之后,谢观星暗暗想到。
谢观星相信,那程庆一定是在这祠堂内等待了很长一段时日,不然不会做出用钢刀劈砍硬木大门的不智之举。从这点上来说,自己比程庆的运气要好一些,因为明日就是老君村的选种节,也许只需要等到村民前来祭拜,这道门终究会被打开。但是谢观星不想等到那一刻,他有一种预感,时间对于自己非常重要,等待会让自己错过很多事情。
……
涕泪横流的方胜,听到了脚步之声,可档内的不适感觉与方才的一番冷热折腾,让极度绝望的方胜只求早死,但是随着身上被人狠狠的跺了几脚,方胜发觉,自己被人去掉了束缚,并且再次被穿到了杠子上。
随着身体的摆动,方胜感到无比的委屈,他见过这种运送东西的方式,只是通常,那杠子上被穿着的不是人,而是等待宰杀的生猪。
说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没有被人留意;恐惧和紧张之下的方胜也早就忘记了此事。生猪身上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口袋,而当一个人被横穿在杠子上时,极有可能,他身上的一些物什会从口袋中掉出。
当然,没有哪个夜枭会傻到错过方胜的口袋。方胜的身上也确实被里里外外搜索了数遍,可是当那张拼凑起来的纸条被搜出之时,谁又会真的在意一些全无半点用处的铁砂。更何况,经过村内沿途的一番抛洒,这些铁砂本就剩下的不多。
“窟通”一声,方胜撞上了一处坚硬的地面,可还没等方胜反应过来,蒙着眼的面门又不知被谁狠狠跺了一脚,这相同位置遭到的二次重击让方胜连蹬个腿的机会都没有就晕了过去,紧接着,有一双手取出了他嘴里的口吞,并松开了他被捆住的手脚。
一动不动躺在距离老君村不远的官道上,方胜的命运并没有因为逃过一劫,而发生太大变化,他的生死还要看自己的运气,幸运的话,他会在天亮之前醒过来,并且到老君村寻找自己的“兄弟”谢观星。反之,一旦天明,往来的路人极有可能将其送往附近的官衙。可是在京都这个地面,少有哪个正抚令会因为同情而放过一个自污官衣的推官。毕竟没人想因为这等傻事惹上麻烦。
远处的天空已经渐渐透出些光亮,时断时续的鸡鸣,让整个老君村于夜色中渐渐显露出一丝狰狞。此刻,距离天色大亮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就在这一个时辰内,等待成为了老君村唯一的主题。
老君村中,理户张福似乎一直就没挪动过窝,他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对面的墙壁,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那些编撰的书籍已经被送往了该去的地方,当下困扰他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几十年下来,这件事情张福一直想去做,因为他需要得到最后的印证,并且,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事情的答案,那么,自己写的书就很难称得上完美!
蓝衣女子红菱也在等,她想见见谢观星,以便确认此人是不是噬仙铃想要招揽的“铃官”。如今的涉川,没人会在乎一只“夜枭”在白日里出现。天下都在变,又有什么规矩不能变?更何况红菱的父亲还说过,“噬仙铃看上的人,每一个都值得争取!”所以,为了说服对方,红菱已经做了至少三十种最坏的准备,这其中甚至包括“贴身保护”这种在红菱看来没人能拒绝的条件。但是令红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些精心准备一种也没能用上,因为紧闭的官衙大门阻断了她所有的打算。
红菱很想踢开官衙的大门冲进去,但是“将有所求,礼下于人”这个道理她多少还是明白一些。
久久无人开门,这让红菱起了疑心。她得到的消息是那个姓谢的总捕还在官衙内沉睡,可是自己叩动门环的动静不可谓不大,除非那人死了,否则就是头猪,也该哼哼两声。
红菱有心让手下人翻进墙去看看动静,可看到那两个被自己暴打一顿,连连喊叫腰背疼痛的汉子,红菱又有些狠不下心。这两人从小就跟着自己,无能是无能,可是打得骂得,却忠心不二,红菱并非真正绝情之人,所以,她没有开口。至于自己,这小小的官衙自己如果想要进出轻而易举,可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越墙而入去找个大男人,传将出去,会否太过羞臊?基于这种考虑,红菱选择了等待,能够争取一个噬仙铃看上的人成为夜枭,这绝对是一件极具诱惑的事,红菱太需要做成这件事,因为这次任务,自己讨要的十分辛苦,虽然可以带回三倍酬劳,却未必能合了自己父亲的心意。红菱要争一口气,因为即便是张福都很清楚,自己算不上真正的“夜枭”,真正的夜枭有一个永远都不会变的规矩,目标不死,自己死!
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待,有意思的是,这个人除了没有被蒙上黑布,他的状况和方胜没有被放出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被人塞了“口吞”,同样是被人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之上。
此人此刻也在扭动,他急于告诉别人自己听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人今夜闯入了村中祠堂,也许这会成为一种功劳,让他躲过一劫。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了机会,因为有位云姓长老拧断了“口吞”上的机关,这意味着,除非撕烂他的嘴,或者划开他的脸皮,否则取出口吞,那是件想都别想的事情。
通道何健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况,推官历杰曾口口称称说过,有理户大人的照应,自己不会有事,可当他刚刚把那个叫方胜的总推官在座椅上固定妥当时,他何健自己的侧颈就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昏迷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清醒过来之后,何健明白,自己上当了。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击晕自己的是尤敬生,那何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何健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谁?此人又和理户大人又是什么关系?仵作张祥的出手,只能代表了理户大人的意思。
有别于那些麻木到愚蠢的村民,一直和理户大人走的很近的何健清楚,在老君村内,所有看似公平的“裁决”,往往会因为理户张福的一两句话发生变化。如果理户大人想自己死,那何健基本只能安下心去等待死亡,但是何健不想放弃希望,也许过往的“好口碑”,能让自己的命运出现一次百年难遇的“意外”。
今夜到底还有多少人在等待,没人清楚。老君村内,统共挂起了二十二个黄色灯笼。而每一个悬挂黄色灯笼的宅院里,或许都有某人将面对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当天色开始大亮,踏出老君村官衙的红菱一脸怒容,苦等了一夜,临了却见到那个被自己打晕的方胜和姓谢的捕头一起回来,而这让红菱很想杀人。她始终搞不懂,为什么这二人会同时回返?而那方胜又是如何脱的困?她将这烫手的山芋还给张福,可不是让其将此人放出来坏自己的事。
没能如愿见到人,反倒是灰头土脸的避开某人。红菱将所有的恨都算在了理户张福的身上。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见到理户张福此刻的状况,那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老君村的理户大人,似乎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其人眼窝浮肿,发髻也变得有些凌乱,原本看上去平整有如少年的肌肤也开始泛起了皱纹,在他的脚边,搁着一盏黄色的灯笼,可是一直到此刻,他还是没能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