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绍愣住,她连忙招手挥退了羽林卫与几名御医,惊慌地看着我。
她脸部瞬间变得煞白,被我几句话吓得哑口无言。
我轻笑:“这件事你瞒得了宫中众人,你以为能瞒得了我?”
我的生辰是在正月里,那年刚办完十四岁生辰筵没几日便是上元佳节,有人说没有赶上我的生辰,要邀我去沧河上看冰灯,我欣喜前去,却不想遭人暗算,一脚踩进了事先设下的冰窟里。
我大病一场,醒来神志不清,一直胡言乱语。御医说多半是受了刺激,伤了脑子。
我忘记了是谁邀我去看冰灯,忘记了前十四年许多发生过的细节,但还是清楚记得我坠入冰窟的刹那,刺骨的沧河之水灌入周身,在绝望地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隔着寒光潋滟的浮冰,我看见了一张尖瘦的脸,满是刻薄而张狂的大笑。
我不会忘记那张脸。它现在就在我眼前,受到莫大惊吓似的,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我说:“兰绍,打小你我便视对方为仇家,你认为以我的性子会将当年的事隐瞒下去?暂且不说我长你一岁,就凭我是昭元公主,名头上还挂着一块封邑,你也是难逃罪责!”
她被我吓到,眼珠大瞪,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厅里一片安静。
“今日星奴伤着了你的丫鬟,我能亲自来这儿要人已经算是给了你脸面,你若还要纠缠,最好不过直接去紫宸殿请示父皇,看他能给星奴定个什么罪。你我何必还要在这里纠缠!”
“你……”兰绍不敢再说其他,样子上十分郁闷。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再纠缠下去,令芝芝四九起来后便去拉着星奴,见他没有伤着,我稍稍放心。
兰绍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你不要得意太早。”
我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得意惯了,早与不早,结果不都如现在这样?”
说罢,领着芝芝一行掉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兰绍气急败坏的样子。
一出太医院,四九就左右乱蹿地遛须拍马。
芝芝一脸嫌弃:“刚才的教训还不够吗?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罢,又担忧地望着我:“公主,当年上元节的事儿,您真要说出来吗?”
芝芝的话让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名言:忍字头上一把刀。适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不过是想戳住兰绍软肋,逼她罢手。
当年事发之时,便被按了下去,如今若真要再将此事抖出去,牵涉得可不只是女儿家的私人恩怨。单说首先摆在眼前的,就是兰绍的母妃,萧贵妃。
这些需要绕个弯来思考的东西,以兰绍的智商还要多转几次。等她明白过来,我早就悠哉游哉地回到了灵犀宫。
走到宫门口,我一拍脑袋,突然想起去时过于激动,说好为负伤在床的美男子请个御医,却早被忘到九霄云外,连忙大呼不妙。
芝芝与四九一脸怔忡,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都走到家门口了。”
我说:“那位身负重伤的公子烧的滚烫,我出门前还说要为他请个太医。”
四九两手一摊:“糟糕,我也忘了!”
我白了他这个马后炮一眼,没想星奴悄悄凑到了我跟前。回来的路上,他怕我责骂他,一直走在后面,离我远远的,这会儿却走过来,让我有些奇怪。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牛皮纸装好的药草,附在纸包上的纸条写着配方,是镇痛祛热的方子。
我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星奴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四九与芝芝不明真相地看着我俩,路过此地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好奇我们一行四人立在自家宫门口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安静半晌,灵犀宫的大门里突然蹿出个人,我回过神,菁兰火急火撩地冲出来,嚷道:“公主!那个公子不见了!”
声音响彻天际,经久不散。
路过的宫女太监皆如被施法般僵在原地,尔后迅速拔腿作鸟兽散。
我无语凝噎,干笑着摸了摸星奴的脑袋,自言自语说:“今天天气真好啊……呵呵……呵呵……”
但事实证明,我的话连老天都不认同。
眠过午觉醒来,乌云压境,呜呜地刮起大风,估计又是一场大雪。
晚膳时分,我被一撵轿子抬到了阿弟景泓的苍华殿,回宫多日,这是我与阿弟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母后先后诞下我与阿弟,在我七岁那年驾薨在一个细雨缠绵的秋夜。在此后我与阿弟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我时常疑惑难道帝王的妻子注定薄命?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父皇至今未曾立后的原因。
到苍华殿的时候,碧妧正忙来忙去准备着晚膳,见我来了,赶忙行了个礼,凑过来替我解了身上的披风。
她唤人去通传四殿下出来,又匆匆跑去小厨间给我沏了盏牛乳茶。
我瞅着碧妧几年未见,出落得越发水灵,心中满是欢喜:“我坐着轿子过来这一路上觉得轿子晃得厉害,颠得直发饿,眼下不见景泓,我更是饿上加饿了。”
“哈哈哈!阿姊调侃人的功夫是越发精益了。碧妧,吩咐开膳吧!”话语被刚刚踏入殿内的景泓接过,我循着爽朗的笑声望去,一名十四、五岁俊朗的锦衣少年拱手立于我面前,眉眼之间满是喜悦:“阿姊,你终于回来了。”
我假意皱眉:“难不成不愿我回来?”
景泓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阿姊回宫这些日子都不知在忙些什么,怕是不愿见我才是。”
“我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呆了三年,回宫自然不太习惯。倒是你现在这满嘴里没个正形儿,可是碧妧教的?”
景泓难为情地看了眼碧妧,支支吾吾了半天。反倒碧妧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答:“回公主,奴婢有罪,您不在宫中这些日子,奴婢没有完成您的叮嘱将殿下照看好。”
我看了看她,却转头问景泓:“芝芝最近越来越啰嗦了,我瞧着碧妧不错,不如与我换换?”
我余光瞄到碧妧身形一颤,未及开口,只见景泓涨红了脸,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耍赖:“不行!谁都可以,唯独碧妧不行!”
我笑言:“如今你是胳膊肘往外了,明日我便禀明了你的母妃淑妃娘娘,让她做主为你寻门亲事好好管教管教你。”
景泓一惊,无奈只得央求:“阿姊,我现下还没有什么作为,刚刚自立委实不愿成亲……而且,而且我有碧妧照顾着,甚是妥帖,甚是妥帖!”
说罢,信誓旦旦地望向碧妧,谁知碧妧竟别了脸去,细下一瞧,好似羞怯。
轻呷一口茶,我心中暗笑,不再言语。
用过晚膳,景泓神神秘秘地将我拉至一旁,问:“阿姊,你还会为初旸大哥的死难过吗?”
我脑子瞬间混乱一团,经他这么没由来地一问,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人身披金铠银袍的模糊形状,记忆仿佛被漠北的风沙吹皱,怎么也回想不起他的模样。
见我一脸茫然,景泓无奈地摇了摇头,镇定庄重地说:“今日早朝的时候,父皇又提起了你的婚事,没几个人敢吱声,除了镇国公。”
景泓的话语响在耳边,我闭上眼睛,仿佛听到大漠传来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