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素卿才十二岁,她记得清楚,父母一身青衫的走出石府大门的背景。虽早已一一道别,可年幼的她心里害怕分离,娘亲走了,她不想再跟一直视她如珍宝的父亲分开。带着千万个不舍得,她偷偷跟跑了去。
父亲在跟随一批军士,正踏上马车那刻,看到了双眼盈盈泛泪的女儿。
石素卿迎上前去,带着哭泣声道:“爹不要走好不好?我不要爹离开卿儿,爹可不可以不要去。呜呜呜……”
父亲用温和的手拭去她的眼角的泪,摸摸她的头道:“素卿要学着长大,在家里多听二娘的话,爹会回来的,回家去吧。”
石素卿眼里的泪很快又涌了出来,哽咽道:“那爹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卿儿会乖,卿儿会听话……”
石车南心泛起阵阵心疼,忍痛道:“爹知道卿儿很乖,但是爹不能带上卿儿。回去吧,在家里等爹回来。”
“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还记得你娘亲喜欢的海棠花吗?好好照顾它们,爹会在它们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回来的。”
那时父亲宁静的微笑着,毅然转身地上了马车。
从那以后,石素卿就一直守着海棠花开,精心地照顾着它,海棠花在静溪县极难找到,也不容易生长,开花更是不易。可她却把花照养得很好,花开花谢……却还是没有见到爹回来,石素卿一直安慰着自己,一定是海棠花开得不够烂灿原故,一定是这样。
清晨,天才刚明,石素卿就已经起床,在后院厨房打水,将木桶掷到井里,到双手提至厨房的大水缸中。她的动作很熟练,摇摇手上的绳索便能很利索地打到水。
石素卿一直想与父亲相聚,可没想倒竟然正是这天。
石家老爷子终于从华南瘟疫救诊回来了,还是在秋宁的带领下,看到了身在厨房忙活儿的石素卿。
“老爷,大小姐在这儿呢!”
石车南看到女儿时,女儿还听若未闻地做着自己的事,将手上木桶的水倒在厨房大水缺里。此时女儿身量纤纤,衣服发暗,头饰竟无一物。
“卿儿?”
六年不见了,石车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就是自己的女儿,如此受难的女儿。
这声呼唤并不大,却震入石素卿心扉,‘卿儿’这小名儿只有父亲叫得。她顿时停下手里作活儿,扭头望去。
“爹?”定睛望去,父亲苍老了许多,前额发丝都有络络白发。若不是仍旧一身素衫相衬,石素卿也不敢确定地叫出声来。毕竟那么多年,此刻相见,父女俩心生澎湃。
石车南走近她,见如此落魄的女儿,怜惜道:“卿儿,你为什么做这些活儿?”
秋宁见老爷终于回来了,替大小姐哭诉道:“老爷,你不知道大小姐在这个家没有一点地位,跟丫头都没有区别。她要是不做这些,就会受到二夫人的打骂……”
“秋宁!”一声尖锐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原来是二夫人急冲冲赶到了,正听到自己被他人告状。
当石车南转过身来,姜玉梅心里不是没有恐慌的,刚刚听余嫂通报说,老爷只身从瘟区回来了,出迎却没见到人,原来是秋宁这丫头到老爷带到了后厨房这里。
这下,老爷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女儿受屈,姜玉梅当然料得到后果,说话都有些颤抖道:“老……老爷,您……您回来了。”
石车南瞟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只是扭头继续问秋宁:“秋宁,大小姐做这些活儿有多久了?”
秋宁鼓足勇气如实道:“老爷当年走得那一年,二夫人待大小姐还不算太差,可是年复一年,就越来越刻薄……”
石车南听着叹了一口凉气。
姜玉梅迎上前一步,冲着秋宁大声喝斥道:“秋宁!你给我住嘴!”厉声吼完,转念才望向一面铁青的石车南,慌忙道:“老爷,老爷……你别听这丫头的,她,她,她胡说的……”
“啪!”石车南眉目瞪起,衣袖一挥,一巴掌扇上了姜玉梅脸上!
姜玉梅抬手抚着脸颊,顿时惊得脚软,应声跪在石车南面前,一脸哀求地哭道:“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
石车南眉头紧锁,字字镪声道:“玉梅,自卿儿的亲娘离世我娶你过门,就将石家上下悉数交予你打理,因为我相信你能勤俭持家,善待卿儿。你可记得我随军去华南救疫前,是如何嘱咐你的么?我料想得到你并非有真心好好待卿儿,可你何至如此心狠,竟把卿儿视作家中卑贱丫头作使?你心胸如此狭窄,竟然无半点宽容!”
自嫁进石家,姜玉梅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动怒,当下不禁被斥得全身发颤,可怜地抓着石车南的衣袖,哽咽道:“老爷,妾身知错了,真的,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是一时糊涂了做错了……”
石车南依旧冷面,用力甩开姜玉梅,看也不看她苦苦作求的姿态。
石素卿身在一旁,着实未曾想过父亲会对这件事情如此生气,心中虽腾起被父亲溺爱的温暖也对双眼含泪的二娘存有不忍,便上前一步,拉了拉父亲,浅声道:“爹,您就原凉二娘吧。”
石车南微微有些震惊,望着眼前纤弱憔悴的女儿,可怜她竟有如此大度。
石素卿抿了抿嘴,露出笑意道:“爹,其实二娘待我并没有多差,我做得这些也不过是家务活儿而已,又不会伤身。你就当二娘是在锻炼着我,不要追究了。您瞧,卿儿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嘛。再说,您才刚回来,女儿还没有给您接风洗尘呢。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开开心心吃顿团圆饭才是。”
这‘一家人’三个字无异是让石车南动了温情,听完女儿一翻求情,他心中的恼气也消散大半,石素卿见父亲脸色缓和,逐绕身走到姜玉梅身旁,伸手搀起她,道:“二娘,爹不生气了,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