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雾多星稀,菩提山上,飘渺峰中,几处晶莹别致的阁楼,隐约的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已是初夜,雀楼上,却有阵阵凄美的乐音传来,夜空中飘着细如牛毛的柔雨,落到身上便能溶入肌肤似得。这是在无涯峰的最后一夜,明日清晨便要茫然入住飘渺宫。雀楼,是无涯峰上最高的建筑,站在高处便可以将飘渺宫尽收眼底。莫苍凡睡不着,在无涯观的后院里,茫然的散着步。莫苍凡悠然的闲逛着,不知不觉中竟然感觉入耳即柔的乐曲忽然间戛然而止,莫苍凡连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小篆雕刻的石碑,石碑上被一阵密密麻麻的封印禁锢着,唯独只能看见两个错乱无章的大字——雀楼!莫苍凡想要进去浏览一番,却被石碑旁的两位道友拦住了去路。彼时,雨已经慢慢的密了起来,那两位道长,从旁边的杂物房里取出一件蓑衣,递给了莫苍凡。
“你是新来的吧!这是雀楼,没有掌门真人的谕旨,是不能有人进入其中的,你还是回去吧!”
莫苍凡蓦然接过道友递过来的蓑衣,将要离开之时,背后又传来了凄美的乐音。莫苍凡转过身来,雨夜中,雀楼上,竟环绕着黑压压的一片乌鸦,这片乌鸦似乎被乐音吸引,有规律的张开翅膀,跟着凄美的乐音翩跹着飞舞起来。鸦群中央,看不清楚,一个黑色的清影在朦胧的细雨中,半坐在屋檐上,迎着风雨抚着笛子漫无目的的吹奏着。莫苍凡注视了好久,直到笛音沉寂了良久。
“我注意了你好久!”屋檐上的吹笛人,将长笛收好,转过头去,斗笠正好遮住了侧脸,吹笛人挥起右手,“你们回去吧!”空中的乌鸦盘旋着渐行渐远。
莫苍凡一时间目瞪口呆,仰起头来,细雨顺着脸颊穿过蓑衣直奔胸膛而去。
“噗嗤——”
屋檐上传来一声女儿般清脆的笑声,莫苍凡连忙后退了一步,问道:“唐突了姑娘!”
那女孩似乎没有听见莫苍凡的言语,也似乎在自言自语:“人们都说乌鸦是灾难的象征,会给人带来孤独、寂寞和死亡!而它们却和我如影随行!宿命,我注定孤独,注定在雀楼顶上,被人瞩目着,却被关在牢笼里!不会有人和我交流,不会有人为我停下脚步,去观摩着一个孤单的灵魂,也许我带来的不是死亡、孤单和灾难,而是冷漠,所有人的冷漠!你们不敢靠近我,我却又不能靠近你们!”那女孩在屋檐上,沉思了良久,突然大声问道:“你是第一个为我止步的,你喜欢乌鸦吗?”
“乌鸦?”莫苍凡扭动着阵阵酸楚的脖子,努力的回想着,想了良久,却未曾洞悉乌鸦究竟是何物,遂问道:“姑娘,乌鸦是不是和喜鹊一般的动物?”莫苍凡在泾阳莫府时,未曾见过乌鸦,虽然见过许多鸟,知晓名字的也只有喜鹊,于是这么问道。
“难道你不害怕我吗?”那女孩声音哽咽着,“他们说我是怪物,都不敢靠近我,把我锁在了雀楼里!”
“怪物?”莫苍凡心里打趣道,“这女孩估计在山上修行的时间久了,脑子都糊涂了,明明是个女孩怎么会是怪物呢!”
“呵呵...你不用安慰我!”夜幕中,细雨越来越大,已经有鹅毛般大,匆匆在莫苍凡的脸叶上划过,莫苍凡裹紧了蓑衣,聆听着女孩的哭述,“他们说我是灾难!是死亡!是寂寞!是孤独!遇见我的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所到之处感染了我的气息,便会死亡!没有人躲的过,他们说只有这菩提山才能压制住我的戾气,却不曾想,这满山的灵气却和我格格不入!我不想伤人、也不想害人、更不想孤独,没有人能够接纳我,南博子将我锁在这里已经有百年了,逃不开也躲不过!”
莫苍凡倾听着,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伴随着雨水滚入了地上。莫苍凡在雀楼外,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于是爬了上来,跳上了屋檐上。
“你...你怎么上来了?”那女孩诧异道,连忙站起来,向后面躲去,“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你小心,别摔下来了!我不靠近便是了!”莫苍凡背对着女孩,坐在另一侧的屋檐上。两人之间,雨水越来越大,竟如倾盆一般。莫苍凡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微笑着,道,“我也是被迫上山的,在泾阳,我可能喜欢上一个女子,她却用兰花做媒,将血兰引入我体内,离得越远,生长越快!或许我不会活的太久,也许两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幻生谷的老和尚说只有找到柳一笑,才有办法帮我破了兰花。不过我加入了菩提,从此柳门无缘,想必柳一笑也不肯救我了!既入外峰,不言柳门;既入内峰,何处柳门!”
那女子背对着莫苍凡,沉默了许久,迟迟不肯答话。夜空中雨龙肆掠,两个人心中杂酿,各自百仇莫展。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绵绵细雨中,两个人心照不宣,彼时倾心相谈。
莫苍凡见女子没有回答,遂问道:“姑娘,你唤作什么名字?”
雨声振奋,群星隐去,孤月若现,水龙嘶吼,屋檐上不知何时竟然浇起了雨水,雨水越流越粗,竟然混成了一排排雨帘,莫苍凡的问话或许是被雨水淹没了,没有回声。彼时雨水更响,莫苍凡扭过头来,有雨水顺着帽檐而下,只稳稳的跌落到了莫苍凡的鼻梁上。雨幕里,被雨水浇湿的倩影,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莫苍凡的面前。婀娜多姿、身材高傲、蛇腰猫臀,再加上女子身着蓑衣,更添加了三分朦胧感。女子虽然背对着莫苍凡,蓑衣也掩盖了女子身上的本来装束,却依然让人眼下一亮,只觉得晶莹剔透,宛若月宫人。莫苍凡迟疑了片刻,再次问道:“你唤作什么名字?”
那女子从怀中取出长笛,“你就叫我邬雅吧,你是爱乐之人,我便再为你吹奏一曲。”音乐又起,在雨夜里夹杂着雷鸣,有闪电在空中疾驰,莫苍凡忽然觉得,这密密麻麻的雨滴竟然也迎合着女子手中的长笛,滴落在瓦片上,竟形成了曲调。
“乌鸦?这世上竟有这么怪异的名字?”莫苍凡感叹着,躺在瓦石上,两只脚散漫的耷拉在屋檐上。
乐曲已经终结,屋顶上的雨水越来越大,那女子忽然站起来,如同惊醒一般,道:“要是有人发现你和我在一起,你会被驱逐出山的!快回去吧!”那女子站起来,斗笠之间,竟有乌鸦羽毛飘落,一片、两片......
莫苍凡忽然联想到,傍晚时分,在飘摇殿顶上飘落下来的乌羽,和一个黑色隐约的身影。
“你是傍晚在飘摇殿出现的那个黑影吗?”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默认的点了点头。
“你会在每一天的傍晚时刻,出现在屋顶上!”
那女孩已经只是点点头。
“你叫做乌鸦?”
“是的,我叫邬雅!”
“那你为什么不尝试离开这个地方呢?”
“我离开过,只是再也挣脱不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是不详的象征,见了我的人,都会遇见灾难的,宿命中我是可怕的杀手,无可奈何,我抗争过,没有结果。不会缘起不会缘灭!我只能和乌鸦为伴,母亲生下我,便被一群饿极的乌鸦吞食了,父亲也因此抛下了我!我再没有回去过,也不记得回家的路,所到之处,便带来了孤单、冷寂和死亡!我讨厌过这种日子,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南博子,他没有除掉我,却将我带到了菩提山。本来以为是噩梦的终结,却没想到却成了一生的牢笼,我挣不开也躲不过!”
两人沉默了良久,莫苍凡忽然说道:
“明日我便要走了!”
雨夜里,一个同样诧异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希望,转瞬即逝,接着被一股强大的失望所代替,“去哪?我就说过,没有人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你知道了真相,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见了我唯恐躲之而来不及!”
“我没有,乌鸦,我没有要躲开你!鬼医收我为徒,做了个试药童子,明日便要下山,入住飘渺宫!”莫苍凡连忙解释道,“如果我能够选择,我宁愿留在无涯观。”莫苍凡不知道是可怜那孤零的少女,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处境太过相似,遂这样急切的回答道,“我不会躲着你,不会!倘若有一天,我能够回到雀楼,就一定带你离开这个锁你百年的雀楼!”
那女孩似乎是哽咽了,夹杂在雨声里,似乎说了些什么,莫苍凡根本听不清楚。
那女孩忽然站起来,从腰间解下长笛,猛然一跃,便消失在了屋檐上。
莫苍凡对着女孩消失的地方茫然的喊道:“我叫莫苍凡,你记住,有生之年我要带你离开这个雀楼!”
莫苍凡捡起屋檐上滚落的长笛,抚摸着刻痕,怅然笑道:“原来你叫做邬雅,不是乌鸦!”
彼时,雨还在下,一道闪电在莫苍凡的面前劈过,一棵古松应声而倒,古观内一下子人声鼎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