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将一件事错记得太长。
几天前的林间蝉鸣好像是离别的整个夏天。
水花中晶莹的阳光中,好像洒在了自己整个童年。
他看不清小斗笠是如何拔剑而来,只觉得云龙剑锋在自己咽喉变倾泻流光,漫长得如他一生。
他只是个杀手,未及抬起兵刃,头颅就已飞起三尺,记忆再血花中飘散。
他乃“天外游龙”所杀的第二人。
一声砖石脆裂,小斗笠踏碎墓碑。身转右侧的剑手。如此步伐大变,只因那剑手勇不可挡。
这世上杀人的道理有很多,最简单的一条: 不杀人就会被杀。
他若不杀人,就会被生活所杀。
恨晚宫中像他一样身无立锥之地的人很多。但他已经很久未出任务,直至前这次剿杀之前十个时辰,他都没有吃过东西。所以他勇敢,手中之剑也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别人的胸膛。
也只有如此,他才会活下去,他的剑已出至三分之二
小斗笠,剑华从天倾泻而来,像剑花,又好似横斩,又抑或是诡谲剑招 。沿着他御剑未及之处掠过。血浆从他的胸口涌出。
而小斗笠此时已消失于前,滴血未沾。
第三人,剑未全出便已命丧当场 。
她足下一摧劲力,一跃至半空。钩锁杀手亦在空中停滞刹那。此人正处丁字核心,阵眼之所在。他之勇气来源于责任。他本并无勇气可言,钩锁这样的兵器本非勇夫所用。同门信任于他,他别无选择。他若得手,无论对手身在何处,武功多高,都必会遭受千刀万剐。
只要锁链对着剑身轻轻一绕,小斗笠就必败无疑。
那一绕,构成了一环,环中如果是脖子,就再也不会有呼吸。
如果是剑,就再也休想拔出。
小斗笠神行鬼魅。他们目光在空中交错一瞬。
杀手只觉心头一凉,所绕之处,与胸口的空洞成一条直线。
第四人,终究什么也没有锁住。
小斗笠从空落之时,正会落在一名空手拳师面前。前四人的死,唯一未能震慑之人就是他。
他已身形迟缓,但比起其他杀手来说,要好得多。至少除了小斗笠,世上已无人能看出他心有所惧。这已足够,人这一生若不能活出一刻惊险,不取得一丝成就,实在很没意思。尤其是在他已有所准备之时,但往往这又会要了他的命。人往往不清楚自己该有多少勇气,因而一败涂地,这实在是悲哀。
他以拳挥出,云龙脊却避此拳。
不是小斗笠怕了,而是她已看穿。
云龙脊削开拳师的暗器,撕裂了他的喉咙。他从来就不是拳师。因为他的勇气和拳法不相称。只有一点点不相称。就已足够。
第五人的暗器未能出手。
小斗笠已经逼近丁字阵最后一人。那人手持一把钢刀,纹丝不动。他已经不能再退。
他若胆怯,就是失败。就在小斗笠剑锋接近他咽喉的一刹那。那柄钢刀好像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从小斗笠左颈斜斩而来。他之勇,视生命为无物。
至勇之人放在最后。
这就是恨晚宫对付白龙的方法。
就在剑锋触及咽喉那一刻。剑锋顿住。随即不住得颤抖。像是一头恶龙即将破山而出。
剑华生莲,莲绽,笼罩杀手全身,剑气纵横。绽放的剑华像是吞掉了对手。
一只握着刀的手,从小斗笠身边旋转而过,割伤了她的面颊。另一只手也在空中漂浮,脚,身,头,好像永不会下落。天地间的这一切,都好像定在那里,永远不会变。
小斗笠却依旧从中窜行。
第六杀手已成碎肢。
有那么一闪之间,她动摇了,她染上了别人的血。别人的温度,在自己的脸上,是那么令人清醒。
之至棺木中忽得暴土而出,一名巨人一般的杀手,他的身体黝黑,面目狰狞,非是中原人,而是传说中的“昆仑奴”。此昆仑非彼昆仑,郑和西渡海外,有支队依据山海经所记述,找到了真正的“古昆仑”,位于西南彼岸,全身黑肤,目红齿白,多健壮而敏锐,最早的昆仑奴就是指这些人。他们的生命皆可以价易之,生而为死他们早已不知生之所恋为何物。小斗笠御剑飞来,他反而一跃而上。
身形不比小斗笠更慢。甚至比之前所有杀手都要快,只因他破土而出之前,未受任何恐惧的影响。故此巨人赤膊而来,想以肉躯锁剑,这是杀手最后的搏命之招。
他张开双臂向小斗笠扑来。不怕死的人,说难对付是最难对付,说好对付也容易,不怕死,就死。天外游龙的余势未尽,此人就已出现,正是他的失策。
这过分的勇,害了他。天外游龙不仅是破勇骇胆之招。更是以足下之力,累积剑势之招。
最后一剑的威力无人能小觑。只要先刺穿心脏,施以内力,这昆仑奴就再无力气施招。
白龙的剑中守招并不多,他更多的是教小斗笠一件事:
在别人杀你之前,你先杀了他,比任何守势都有效。
她不愿听这句话,如今却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最后这剑,向那巨人杀手的胸口刺去,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变式,因为她已不需要。
巨人张开手扑来,黑云压城。
剑与肉接触一刻,云龙脊竟然微微弯曲,听得一声碎裂。
难道云龙脊会被这人的硬功折断。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也许决心杀白龙的人,武功已经是鬼神境界,早已非是凡人可以测度!
不,这种碎响声音沉闷,是肉中缝甲。昆仑奴赤膊就是幌子。他早在肉中缝合了精钢护甲。那是甲碎之音。早已不在意性命和疼痛的巨人,用此失传奇术,恨晚宫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小斗笠未能第一时间判断,就在此时昆仑奴的双掌横切小斗笠的双肩。剑势尽时,她已无气力进招。因为天外游龙决不可受阻,无论是否因为大意,还是自己停下。
那双手烈气带杀,仅一招,就将小斗笠双肩打的剧痛,几乎失去直觉。
小斗笠握剑之手一滞,真气无续。昆仑双掌一紧,犹如蟒蛇缠身。
她的骨头几欲碎裂。
她能感觉背后的血渗出,听得见骨头之间的悲鸣。而她连一招的气力都已没有
她的机会已不多。天外游龙那一剑,完成之时,只在所有人走不过三步的时间。对于别人,也许长得过一生,却只是无情天地中的一瞬。而她被昆仑奴所擒之时,恨晚宫那些惊魂不定的杀手,已经冷静下来,杀气腾腾的向这她走来。
难道生命就这样结束?
他眼中忽然看见幻觉,似在天边所立一人,白衣蒙面,站在城与天之间的线上。
“他会来救我吗?”
不会。
那确实是幻觉。痛觉让她清醒,天地之间什么都没有。
也没人会来救她。她早已不信任何人,又有什么资格奢求别人对他。她曾幻想过自己即将被杀之时,恐惧如附骨之蛆,或是哭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却从未想过像现在这样平静。
死----原来白龙他一直所畏惧之事,竟也不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