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十月乙亥,天现异象,五星连珠,光芒耀眼,世人皆惊。
长安飞霜殿内,灯火长明。一身着龙袍之人端坐,两人拱立左右,一为紫衣华服文士,一为青衣道人,另有一人长跪于前。
“陛下,天现五星连珠,恐有祸事。”长跪之人声嘶力竭,头触于地,不住颤抖。
“舜帝即位,天现五星连珠,定该年为甲子,干支纪年之始,朕今称帝,定都长安,五星连珠,吉瑞之兆,顺应天意。司天监,祸从何来? ”
说话的是端坐者,两鬓略有霜色,不怒自威,眉头轻皱,说道最后,语气加重,帝王之威凛然。
“陛下,臣。。。臣不敢说。”司天监犹豫的吞吞吐吐道。
“朕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陛下,今夜五星连珠。。。长安城内紫气冲天,乃圣人降世于长安,恐为祸江山。”说话的同时,司天监不住的磕头,砰砰直响,鲜血缓缓流淌。
“袁道长,司天监所言属实?”皇帝微侧头,问道。
“圣人降世长安属实。”青衣道人沉稳应道。
他看起来像二十多岁,但看他的眼神,又有一种洞彻世事,历遍红尘的感觉,又似乎七八十岁,甚至更多。事实上,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岁,他本身就是一个谜。
“圣人降世,这应该是社稷之福,怎会祸乱江山?袁道长,你可能测?”帝王的语气有些玩味。
“禀陛下,贫道测不准。”
“袁道长,难道还有你测不准的事么?哈哈”君王抚掌长笑。
“天机本难测,圣人降世又岂是等闲可以预测”道人长叹。
“只怕不是你测不准,而是你不愿说罢了”一旁的紫衣文士冷笑道。
“斐卿,这是何意?”皇帝探究的眼神转向文士,阴晴不定。
“禀陛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圣人降世,定为祸江山,社稷危矣,望陛下三思。”紫衣文士长揖到底。
皇帝拈须不语,目光闪烁,半饷,起身,淡淡道:“袁道长,这圣人应在谁家?能测否?”
“陛下,臣不能”道士仍是不愠不火,不焦不虑。
“笑话,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圣人降世华光盈室。司天监,你说,应在谁家?”紫衣文士轻笑,目光却是紧紧盯住匍匐于地的司天监。
“这。。。”司天监有些为难的看向青衣道人。
“说”皇帝冷声道,语气渐寒。
“微臣见鲁国公府邸华光四射,定是圣人降世无疑”司天监再次匍匐于地,不住颤抖。
“妙极,妙极,袁道长,看来在下也测准了一卦,果真是你不愿说,那鲁国公与你情义颇深,令高徒李淳风更是受他恩泽不浅,怪不得啊,哈哈。”紫衣文士长笑,盯住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回望文士,目光复杂,转向帝王长揖道“陛下,贫道并非欺君,实则此圣人降世乃天意,祸及江山更是危言耸听,望陛下三思。”
“圣人,好一个圣人。”皇帝冷笑。
“朕今称帝,定都长安,五星连珠,顺应天意。裴寂,你知道怎么去做吧”说话间,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陛下,微臣领旨”紫衣文士肃然道。
“朕要就寝了,你们回去吧”皇帝淡然道,轻轻摆手。
飞霜殿外,五星当空并列。
道人抬头看看五星,淡然道:“你真要如此?”
紫衣文士朗声长笑,漫步远去“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心念社稷,泽被苍生。”
道人默不作声,看着文士飘然远去,目光复杂,透着一丝隐忧。
转头看向一脸惶恐的司天监,道人笑了笑,对他说道:“此非你之过,我不怪你,天意如此。”
司天监如蒙大赦,连声道谢,仓皇离去。
龙虎山,天师府,一名壮年道士背负长剑,立于山巅,锋芒毕露,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剑意冲天,昂首望着连珠五星,若有所思。
深夜长安,数千军士批重黑色甲,携长刀劲弩,一手执火把,火光摇曳中地面上拉扯出无数凌乱的诡异怪影。
战马没有骑士的号令,只能原地驻立,打着响鼻,焦躁不安,杀机森冷,铁血的气息,山雨欲来,团团围住鲁国公府邸。
鲁国公府大门紧闭,精钢打造的大门,在大批精锐部队面前,却是太过脆弱,弹指可破。
“刘文静,速速出来受死。”领头一骑长声道。
大门缓缓打开,一名身形消瘦的白衣文士缓缓走了出来,面容清癯,两鬓华发渐生,然而面对数千虎狼之师,声色从容,气度无双,正是鲁国公刘文静。
“敢问裴寂裴大人,刘某所犯何事?”
说话的同时,刘文静眉头轻皱,这支部队他知道,正是大唐精兵,豹骑,百战之师,战力非凡。
“逆贼刘文静,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当斩无赦!”裴寂立马于前,沉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为纳言,陛下曾下诏书,特恕二死,今乃首犯,为何不能恕?”刘文静怒极反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寂说罢,一摆手,策马悄然后退,面色冷然。
众骑兵齐声呐喊,战马飞奔,冲向大军之前孱弱的白衣文士,长刀出鞘,毫无疑问一介书生在战马铁蹄之下定是顷刻被踏为肉泥。
最前面骑士杀意凌然,刀光如白练,眨眼间刀光已到刘文静面前,骑士只是一个校尉,军阶虽不高,但豹骑军中的每一分战功无不是用军功铸造的,这个校尉亦是参加过无数恶战,沙场征战许久。
骑士心下暗叹,刘文静大才举世闻名,可惜犯上作乱。然而刘文静突然消失不见,刀光掠过,人影已无,校尉出了一声冷汗,沙场中九死一生的他感动一阵巨大的危机,闪避不及,只感觉腰部一凉,整个人飞了出去。
低头看去,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看到半个身子还骑在马上,生命飞速流逝中无奈的阖上了眼。
战马混不知主人已殒,依旧载着校尉的半截身子向前飞奔,而文弱书生刘文静却稳稳落在战马之后,手握长刀,刀锋寒,鲜血缓缓滴落。
豹骑纪律森严,军心如铁,百战悍卒均是信念坚定,冲杀之势不减反增,奔马如潮水涌去,淹没了一袭白衣,刀气四溢,黑甲涌来仍无法遮挡刀芒耀眼。
刀光不断,残肢、鲜血翻飞,片刻三百余骑精锐葬身刀下,豹骑前赴后继,奋勇向前,饶是豹骑将士悍不畏死,眼中也有了一丝惊骇。
刀光逐渐有了凝滞之感,想来人力终有尽时,豹骑攻势愈烈,喊杀震天。
街尾,裴寂与身旁一骑并列。
马上一名少年将军,白马银甲,看年纪不到二十,却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悍勇之意远胜豹骑精锐,更有一股纵横捭阖之气魄,不怒自威,手提一柄通体黯淡无光的镔铁长枪,枪尖并不锐利,但隐隐有无尽煞气,两骑静静遥看王府门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
只听得刘文静一声暴喝,声如雷鸣,盖过了震天喊杀之声,刀光暴涨,满眼只是夺目刀光,刀光完全盖过了火光,携无尽杀意斩向三十丈外裴寂。
狂暴的刀气纵横肆虐,首当其冲的数骑瞬间爆开,沿途不论是骑兵还是马匹,全部被切割成漫天血雨,瞬息间刀光挟雷霆万钧之势到了裴寂面前,必杀之势。
裴寂面色依旧,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已经认命了。
一柄朴实无华的长枪突兀的出现在刀光面前,没有人看到这柄长枪是何时出现,仿佛本来就在那里,无坚不摧的刀光却对这柄黯淡无光的长枪无可奈何,裴寂身侧的年轻将军单手握住枪柄,清澈的眼神看着刘文静。
刀芒渐敛,重又划为寒铁长刀,刘文静手握刀柄,喘息不定,一身白衣已是染红了大半,也不知是自己还是豹骑将士的血。
坚毅的眼神中增了几分遗憾。
此时一路支离破碎的残肢才纷纷落地,血流成河,长安大街中间撕裂出一道三十余丈,五尺余深的沟壑,这一刀之威竟如此恐怖。
刀光再起,夺目万分,刀意冲天,然朴实无华的枪尖总是如约而至出现在刀锋之前,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只是恰好。裴寂冷冷看着眼前的争斗,面沉如水,似乎从来没有让他动容的事情。
“叮”一声清鸣,刘文静翻身后退,单膝跪地,以刀拄地,此时才看到那似乎无坚不摧的刀以从中断开。
刘文静肩头一片血红,嘴角也有鲜血流出。
心下明白,那柄看似普通的镔铁枪,却实实在在威震天下,其中暗含的强大的内劲已经肺腑重伤。
长叹一声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罗士信,败在你手中,我刘文静无话可说,只可惜,终究没能杀得裴寂!。”
罗士信单手提枪,眼神复杂。
裴寂长笑一声“刘文静,世人只知你谋略高绝,却不知你居然身负武功,若非陛下提及,由罗将军压阵,还真是功亏一篑啊。”说罢转身对年轻将军道:“罗将军,请诛杀此獠。”
罗士信微一颔首,沉声道:“刘文静,敬你是英雄,留你全尸。”
“‘高鸟尽,良弓藏。’果非虚言!一死何足道哉,奈何千古骂名空余憾。”
这是刘文静最后的话语,苍凉,悲怆。
匹夫之死,血溅五步。
看着沉重的倒下刘文静,悍不畏死的豹骑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鸡犬不留”裴寂冷声道,众骑蛮横劈开府门,冲杀进去,繁华的王府转眼化作修罗场。
次日,长街空留一道长达三十余丈的狰狞沟壑,一些干涸暗红色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更让人震惊的是,鲁国公意图谋反,已被满门抄斩。
史记,刘文静意图谋反,夜披发衔刀,妖法乱国,武德二年冬十月乙亥,杀民部尚书、鲁国公刘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