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否问道:“谁是闯王啊?”
小是摇了摇头,她和小否一直随哥舒轻侯隐居山野,对山下时事并不知情。
小否转脸看向桂公公,脸带询问之色,桂公公颇是踌躇,好一会儿才道:“李闯吗,是个犯上作乱的贼人。”
小否点了点头,吃了几口饭,忽的抬起头来对雍和道:“咱们以后可要小心,不要碰上这贼人了。”
雍和听她说的天真,笑了一笑,停筷暗忖:“李自成现在在西安当了皇帝,却还没有打到北京,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还有些时 候。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赶明朝的皇帝下台,自己做了皇帝的。”
朝小是小否各看了一眼,心道 :“你们俩高高兴兴的要回宫里去当公主,可惜时运不济,只怕这公主做不了几天。李闯爱将富人地主的女儿许配给贫汉穷人,明朝皇帝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等大大有钱的富人,大大有地的地主,他多半要将你们俩嫁给北京城里的乞丐了。想北京城里乞丐有多少,皇帝却只有好多个妃嫔女儿?说不好要一个妃子公主同时嫁给十几个乞丐穷汉,那你俩可不糟糕?”
其实雍和大可不必担心于此,闯王入京之后,皇帝后宫里的嫔妃也轮不到北京城大街上的乞丐瞻仰芳泽,大多自己受用或是赏给属下功臣名将。
看着小否认真咀嚼饭菜的天真模样,心中不忍:“难道真的就要让你们俩姐妹蹚这浑水?我须得想个好办法,不让小否进宫当什么什劳子的公主。”
他心惜小否,小是在宫破当日是不是要被嫁给十几个乞丐,他可就管不着了,暗想:哥舒轻侯十七年前盗走这一对孪生公主姐妹,让她们生长荒野,却应了后兆,正好避免二女受乱兵凌辱之苦。小是毒死了哥舒轻侯,兴冲冲的想要回到皇宫当公主殿下,不料一场大祸临头,实在是自作自受。
转眼看了小是的脸色,见她神色若有所思,俊俏的脸上颇有愁容,心想:“哎呦,不对。这小妮子脑子很好,刚才听到那三个山西人和郑老三的说话,想必已经猜到了自己皇帝爸爸的龙椅坐的不太稳当,自己能不能顺利当上公主,还未可知。你这臭小妞,脑子当真聪明。你妹妹可就差劲的很了。”
念及至此,对小否的身世遭际更加心生怜惜,拿定主意,到了北京之后,要想一个法子,不让小否进宫认亲,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说什么也要保护得她周全。
小否智力幼稚,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让他忍不住生了怜惜之心,下定决心,一定尽心竭力,不让着天真善良的小姑娘遭蒙大难。
小否吃了几口饭,夹起鱼肉去喂伏在桌上的黑衣宦官。
黑衣宦官紧闭双眼假寐,鱼肉送到鼻端,连眼皮也不抬起。
小否道:“咦?黑衣宦官,你怎么了?生了病了吗?”伸出小手,抚摸黑衣宦官柔顺的脊背,黑衣宦官轻声叫唤,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小否,又闭上了眼睛。
小否皱眉道:“哦,我知道啦,你是想大大啦。不用担心,咱们出来玩几天就回去见大大。好不好?”再喂鱼肉,黑衣宦官仍旧不吃。
小否叹了口气,不再喂它,将猫儿抱在怀里,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愁容。
四人用罢了饭,桂公公将银筷牙匙收起,一同出了大门。
桂公公打问清楚车马行的所在,四人朝北城车马行去。
走了约莫顿饭功夫,老远就闻见骡马粪的臭味。
小否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又走了几步,果见一处广场之上都是骡马套车,车夫三三两两聚集,闲聊吃烟。
桂公公连问三家,听说北上京城,众车夫都摇手不肯,说道北方正乱,去的了,回不来。桂公公加钱费嘴,众车夫都是不肯。
桂公公正和一名车夫交涉,忽听身后众人传来嬉笑之声,回头看时,却是一名短衣壮汉,摇摇晃晃走来。他身材高大,不似南方人普遍的身材矮小,鼻子通红,神情恍惚,左手提着一只酒葫芦,醺醺然而来。
一人笑道:“快马宋三,今儿又胡了几把?”那醉汉瞪大眼睛,摇头道:“胡什么?胡个球,一把都没有胡。连掷三把别十,输了十两白花花银子,真他妈晦气。”
那人大惊,道:“十两银子?够请木匠造一辆新车了!”摇了摇头,道:“你和你的老伙计,一年也赚不了这许多钱啊。你那匹马老了,客人谁肯雇啊。”
那醉汉哼了一声,道:“老马怎的?你没听说过老马识途么?老马才矜贵抢手呢!”叹了口气,走到一铺马棚边,对着棚中一匹枣红马道:“马啊马,今儿个哥哥我可是又输了钱了,你可乖一些,不要惹我。要不然我大鞭子抽你。”
老马低嘶一声,嘴唇蹭了蹭那醉汉的脖子。
桂公公听见这醉汉说话,听出是河北口音,心中大喜,走到他身边,道:“老哥儿,你好!”做了个揖。
宋三乜斜醉眼,瞧了瞧桂公公,见他衣着考究,还了一礼,道:“您好。听口音,小哥儿是北京人?”
雍和听得心中好笑:“这老太监年岁七十多了,你居然叫他小哥儿。”
桂公公道:“是啊。想雇您的车,往北京去。”
宋三哦了一声,朝枣红马嘿嘿一笑,拍了一拍马头,道:“老伙计,刚输了十两银子,这不就来生意了?”站起身来,朝桂公公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脏兮兮的手帕,伸出右手,桂公公也伸出左手,两人伸手相握。
宋三将那手帕搭在两人手上,手帕下两人手不断翻动,以指决暗报价格。
当时车马牲畜等大件交易,身旁若有顾客同行,商客双方必须暗定价格,不能叫旁人知道,以避市价嫌疑。
桂公公手指一动,宋三摇了摇头。
桂公公手指再动,宋三唇边带着微笑,仍是摇头,想必对桂公公给出的价格不满。
桂公公连加五次价格,宋三仍然不住摇头。他似乎吃定桂公公除了自己以外,再也雇不到大车,狮子大开口,想要大赚一笔。桂公公神情漠然,始终不动声色,又加了三次价,宋三面露喜意,点了点头。
桂公公将手从手帕下抽出,另外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绢帕,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左手。
宋三毫不在乎,走到马棚之中,给马套上一辆大车,出了马棚,见桂公公身旁还站了三人,皱眉道:“我家老伙计可拉不动你这四个人,要是你们都要坐车,还得加钱。”
旁边有人笑骂道:“去你老母贼宋三,你这匹老马,也亏得人家看得上,你还在这里狮子大张口!”
桂公公道:“我和这位朋友不坐你的车,另外买两匹好马,坐车的就是这两个小姑娘。”
宋三朝小是小否看了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桂公公另外买了两匹大青骏马,配了鞍鞯。
他花钱毫不在乎,这两匹马神骏非凡,两百两银票掏出,轻松得如同买两件玩物一般。
卖马的店家见桂公公出手阔绰,有意巴结,提出一大桶泡盐水的黄豆,道:“客人,给马儿饲了豆子,走长途更有力道。”
桂公公丢过去三钱银子,点头示意店家喂马。
那三钱银子别说是买这一同饲料,就算是买几十桶也够了,那店家赚了个便宜,满脸堆欢,卸了两匹马的鞯头,饲料饮水。
快马宋三忽的笑道:“老伙计,有好东西吃啦!你去填填肚子吧!”给那匹枣红老马卸下羁绳,老马缓缓走到桶边。
两匹青马见它前来夺食,鼻子噗噗喷气,吓唬它离开退后。
老马理也不理,慢悠悠地走到两匹青马之间,头凑到桶里吃料。
两匹青马力壮好斗,身子不断撞那老马。老马毫不在乎,任二马挤撞,头始终努力凑到桶中大口苦吃。
小否叹道:“这匹红颜色的马好可怜啊,为了吃一口饭,人家欺负也要忍着。”
左边那匹青马急了,一口咬向枣红老马的脖子。
老马吃痛,退开一步,蓦地仰头嘶鸣,声音高亢,几乎震耳欲聋。同时前蹄抬起,蹬向那匹青马。
青马侧身挨了一踢,痛的大叫,畏畏缩缩退后几步。另一匹青马也自退开。
枣红老马晃了晃脖颈顺长的鬃毛,继续埋头吃料,少顷吃得饱了,悠然走开,两匹青马这才敢走近料桶,低头吃料。
雍和笑道:“越是老东西,脾气就越是大。你说是不是啊,桂先生。”他“老东西”三字说的十分刺耳,明显是指桑骂槐,讽刺桂公公。
桂公公不理会他的招惹,服侍小是小否上了车。
车厢本来甚大,坐四人也坐得下,可是一来二女身份尊隆,二来男女有别,雍和和桂公公不便和与其同乘一车。小否嘻嘻笑着,招呼四只禽兽上了车与她同坐,左手揽着大狼,右手抱着黑猫,背后垫着黄狗儿,十分得意。雍和将那十四册书也放在车中储物凳子中,以防雨雪风霜淋湿打坏。
刚出车马行,忽听马蹄踏踏,几百人纵马赶来,马上骑士均着玄袍,背上背了刀剑盾枪等兵器,这几百骑士一面呼啸,一面将桂公公等人团团围住。
桂公公脸色大变,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这一拔剑,那几百名玄袍武士也都取出刀剑,白刃对内,指定桂公公。
宋三儿吓得脸色苍白,连声道:“这么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干嘛动刀子?干嘛动刀子?”
雍和心里也是一惊,不知道这几百名玄袍武士如此汹汹而来,意欲何为,正自探手去取手枪,忽听一人喝道:“竟敢对着尊主拔刀子,都活的不耐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