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周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他的手上没有沾染过一滴无辜之血,就像第一杀手逍遥子一样,杀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
所以他杀唐守礼,不仅仅因为唐依依,也是因为唐守礼该死,之所以该死,是因为唐守礼跟袁至罡一样,都在逍遥子留下的死亡名单之中。
逍遥子说得没错,只要按照名单一个个去杀,熊周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谁愿意将一生的罪恶,带到他的来世,所以他们面对熊周,都会忏悔,哪怕至死不忏悔,熊周也能够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取下唐守礼贴身口袋之中的铁牌一样。
这样款式的铁牌,熊周已经并不陌生了,虽然叶白鱼并没有对铁牌做太多的解释,但熊周知道,不管铁牌还是地图,都跟二十年前的屠杀谜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只要抓住这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就会找到最终的答案。
熊周没有四处搜寻宝物钱财,因为他是杀手,不是马贼,他是杀人,不是抢劫。
这是逍遥子给他定下的规矩之一,既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守住杀手的纯良品质。
但这一次,熊周却拿走了一样东西。
那是封存于墙面之上的一柄普通折扇,扇面上,几朵早已变黑的血迹遮盖了大半题词,可熊周还是看得出来,文字充满武夫的豪迈大气而不失文人秀雅细腻,笔锋如刀剑,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如水的柔情,让人感觉折扇的主人有血有肉,用笔作刀走江湖,用刀作笔镇庙堂!
他抚摸了一下折扇,而后插到腰间,想着应该像那把钥匙一样,交给岚来保管,不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么,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而女人就该持家有道。
他连忙离开了房间,因为他需要警醒自己的心神,转移注意力,不要在这个时候想起远方雒神山的岚。
一路上,他又想起了唐守礼的告诫,没有卵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女人,另一种是太监,所以唐守礼的话,熊周只认可了一半,因为他绝不会信任太监,但他却信任女人。
别人都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则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熊周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他觉得女人,绝不是用来征服的。
男人所谓的宁爱美人不要江山,都是屁话,男人最终渴望的,终究是江山权势,女人不过是他们用来点缀自己功勋的战利品和炫耀品罢了。
他想起了很多善良却又悲情的女子,想起了唐依依,想起了玉螺娘,所以他加快了脚步,而且一步快似一步。
玉螺娘并不认为熊周会想念自己,当然了,她所渴望的,是男女之间那种情牵梦绕,而非姐弟之间的挂怀。
此时的她浑身是血,背靠着墙壁,随身的开山刀钉在对面的墙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长须文士,倒拖着一柄长枪的文士。
汗珠不断滑落到她的眼中,就好像她无数次披荆斩棘,行走于山涧密林之中一般,只是这一次,她听到的不是山泉叮咚的妙音,而是鲜血滴落的催命之声。
她看着唐依依,心里想着,原来女人可以这么可怕,袁红侠动辄杀人,一辈子强势,只有落入熊周手中,才像女人一样无助。
而柔弱了二十几年的唐依依,终于发狠了一次,却也同样发狠到了替她杀父的熊周身上,这个纯净善良的女人,此生只恶毒的计算了一次,就把熊周卖给了袁至罡父女。
玉螺娘的胸口已经撕裂,很痛,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怀中那张临摹出来的地图,临死之前,她担心的事情,不是熊周会猝然遭遇袁至罡的偷袭,而是担心自己的血会染坏了这张图。
她曾经想着跟熊周携手江湖,踏遍五湖四海,看尽江山如画,当熊周带着袁红侠来找她的时候,她是开心的,因为虽然照着地图在寻找,但起码也算完成了她的心愿。
她全家上下,早在几年前就被九道山庄给屠灭了,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绝不能死在袁至罡的手下,更不能让熊周,也栽在这个恶魔的手中!
玉螺娘虽然身材结实,但毕竟是女人,能够流的血并不多,于是她纵身跳下了窗台,想用自己的死,来给熊周示警!
于是,她真的惨笑着,翻身后仰,头往下地从窗台坠了下去!
袁至罡一震“枭龙”,想要提前收拾玉螺娘,免得熊周会发现,可当他想要往前冲之时,唐依依已经来到了窗台边上。
她并不知道袁至罡是玉螺娘的仇人,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从未想过玉螺娘会因此丧命,她只是单纯的想让熊周去死,就像她单纯的想要熊周去杀唐守礼一样。
唐锲毕竟是被熊周逼死的,既然她连父亲的命都可以不要,她自然不会放过熊周。
但她没有想到,袁至罡会如此狠辣的对待玉螺娘,更没有想到,袁红侠接连给了玉螺娘最致命的几刀,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她知道袁至罡跟堡主有旧,否则绝对进不来,袁至罡的出现,也证明着,堡主也即将会赶到,整个唐家堡应该都醒过来了。
所以当她看到一道人影从极远之处飞奔过来,一把将坠落的玉螺娘捞入怀中之时,她竟然莫名的快乐起来。
熊周将浑身浴血的玉螺娘抱在怀中,仰头漠视着唐依依,他从来不想伤害这个女子,可到了最后,这个女子却要反过来伤害他,而且还抢先一步,伤害到了姐姐玉螺娘。
他猛然将那块铁牌朝唐依依掷了过去,只要唐依依接下铁牌,就代表着他们之间的买卖成功交接,唐依依不再是他的雇主,他就能够替玉螺娘报仇。
然而唐依依却被拖到了一旁,接下铁牌的,是袁至罡,这个千里寻女的毒蛇文士和枪客。
熊周听到了轻微却充满了节奏感的脚步声,他知道,留给他和玉螺娘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他不再看唐依依三人一眼,而是抱着玉螺娘,趁着袁至罡对铁牌失神的短暂一刻,冲到了一旁,踏踏踏越过院墙,隐没在黑夜之中。
整个唐家堡的灯火一片一片亮了起来,他们并不像寻常豪宅大院发现刺客一般到处嚷嚷,这些唐家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三步一人,一寸寸的搜索着唐家堡的地皮。
这让熊周感到很吃力,因为他不知道何时就会遭遇突然出现的唐家高手,但作为逍遥子的弟子,他懂得如何杀人,更懂得如何逃走,只有杀人之后成功逃走,才算得真正的成功。
玉螺娘已经很虚弱,伤痛不断折磨着她,失血让她已经开始模糊了视野,她的眼中,只有熊周的脸,脸上的那道疤就像是她看到的一抹血月。
她的脑海里全是袁红侠胸前的地图,她下意识的不断指引着熊周,终于让他们成功逃离了唐家堡。
当高大的院墙越来越模糊,最终变得一片黑暗,玉螺娘也最终陷入了黑暗的世界之中,直到她幽幽的醒过来,值得庆幸的是,她仍旧躺在熊周的怀里。
这个世界很残酷,没有男人可以依靠的她,只能像一个男人那样活下去,现在她终于像个小女人一样偎依在自己心爱男人的怀中,却又听到了黑白无常的脚步和铁索响动,人生啊,总是如此的不尽如人意。
熊周抱着玉螺娘,就这么躲在秋雨淅沥沥的枫树下,脚下的落叶层层叠叠,虽然潮湿,但松软得像冬日早晨让人迷恋的温暖被子。
躲在如此鲜明的颜色之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身为刺客,他很明白这一点,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暂时停留下来,因为他不想让玉螺娘看到满地的鲜血,她自己的鲜血。
被雨水打湿的枫叶,哪怕在夜里,也足以掩盖鲜血的颜色。
他知道唐门的高手和袁至罡很快就会追过来,但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知道,玉螺娘活不了多久了。
“小熊...”
“嗯。”
“姊姊想给你生个孩子...”
“嗯!”
熊周将怀里的玉螺娘抱得更紧,只是眼泪却滚滚落了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玉螺娘苍白的脸上。
“雨变大了呢...有点冷...”玉螺娘看着熊周,就好像看到当初那个不断朝着太阳刺剑的少年,她吃力的抬起手来,轻轻抹掉熊周的眼泪,只是那热泪就像此间的秋雨,好像永远停不了。
熊周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心里好恨,恨着黑夜太漫长,让他无法将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他一直都知道姐姐的心意,他也觉得姐姐很美好,只是他沾染太多鲜血,不像在让姐姐闻到鲜血的气味。
他一开始就该听老头子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相信女人,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得到,他选择相信唐依依,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唐锲是自作孽,并非他害死的,却没想到,最终让玉螺娘遭了毒手。
“小熊...”
“嗯。”
“快看看地图还在不在...”
“好。”
熊周将手轻柔地探进了玉螺娘的怀中,触摸到了地图,也触摸到了她的丰满肌肤。
“不要放手,就放在里面...”
“嗯。”眼泪啊,总是这么的让人措手不及,像男人一样活在武林之中的玉螺娘,终究还是耍了一个可爱又让人断肠的小心思,像个刚刚品尝到男女之乐,充满了羞涩期待的新婚小媳妇。
“姐...想...你亲...”
熊周好想说,等我们成功逃离了,我天天都可以亲你,但作为杀手,他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不想骗玉螺娘,哪怕善意的谎言,也不愿意。
他深深的埋下头,玉螺娘的唇已经干涩,口中尽是血腥,但他就像品尝着世间最美的珍品,给了她一个生涩却最直抵灵魂的亲吻。
他的眼泪不断滚落到她的脸上,而她则洋溢起心满意足的笑容,最后的生机,随着滚落的眼泪,消散在绵绵夜秋雨之中。
脚步声四面八方靠过来,熊周猛然抬头,背后大龙雀仍旧静默,夜雨却疯狂的颤鸣!
雨夜逝爱肝肠断,仇敌如虎斗志酣,来来来,待某收拾碎心肝,宝剑手中轻颤,放尽三百仇敌血,绽放三万六千桃花瓣!
这柄“夜雨”,终究要在雨夜,用仇敌的血,祭奠逝去的爱人,为她铺出一路鲜红花瓣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