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是个坏女孩,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中,尽管她是校长的女儿。
她抽烟,喝酒,打耳洞,染五颜六色的头发,爱逛酒吧,舞厅等娱乐场所,也喜欢和外面那些三教九流的黑帮小混混打交道,这完全不符合一个高中生的形象。为了这副小太妹似的模样,班主任不知道找过她多少次,可她仍然无动于衷。
可是学校里的微微总是一个人独孤的穿梭在各个角落,像只落单的燕子。
孤独但却不感到寂寞的燕子。
当班里所有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心的聊着各种话题时,微微挤不进那个喧闹的世界也不想去加入,当别人挽着朋友们参加集体活动时,微微蹲在一旁静静看着。
用她的话说就是,享受寂寞成了生活的习惯。
和微微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总不会染上这种习惯。
我们窝在教室后面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幻想着我们长的如此相像的各种奇怪的由来,天马行空,
我们甚至偶尔还将微微爸爸说的那句你们应该是孪生姐妹这一说法当真了,
我们共同在课上分享零食,漫画,最新版cd,无话不说,
我们一起奔跑在晨曦透露出微光的操场上,看天空如何一点点变换出亮眼的鱼肚白,迎接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我们常常趁午后的闲暇时光逃出校门坐在小店门前喝双皮奶看行人三三两两的走过,像小孩似的模仿他们的姿势,不管旁边会投来怎样异样的眼光,
我们约好绝不当对方的路人甲路人乙,要不错过在一起的任何机会,
因为我们我们没有第三个朋友,所以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离不开彼此。
十七岁的青春总是充满着这样平凡但却空蒙得看不清的梦: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奔跑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左手微微张开,便能触碰到对方,不需眼神的交流,也能感受到前进的方向与速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永远不会被时间与隔阂冲散。
微微说,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她将会一个人走完这孤零零的高中,到最后留给自己的,什么也没有。可能还是那副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小太妹。也因为这个,微微曾不止一次的被她的校长老爸下通牒,如果再不收敛这样的行为,她将会就此告别校园。然而她依旧我行我素着,不管周围老师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
上课时,无论老师在讲桌旁的教课多么用心,她永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要么趴在课桌上睡觉,要么塞着耳机听歌,只有当老师实在忍不住走下来逛到她身边轻轻敲下她的脑袋时,她才会收敛一些。
最让我诧异的是,像她这种对于学习毫无兴趣的人,居然还是年级里的前三甲,每次大考小考,她无一例外是名列前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麽?
于是在这个天才同桌的影响下,我渐渐也对学习产生了兴趣。尽管很多时候我们的课后时间都是在不同的娱乐场所里度过,但一到课上,我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微微不再自顾自的学习,做作业,我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迷恋手机与歌曲。
不自觉的学习已经代替了那些我们刚开始在一起时无聊的谈话,她教我条条框框的数学,教我不用背只需灵活掌控的英语,教我用不同的方式去理解相同事物的异处。
做习题对于我来说,慢慢成了一种乐趣。
于是我不久便喜欢上了这种吸取知识的快乐,甚至于深夜我都会为一道解不开的题目思索到凌晨,也不觉累。
而微微,她就是培养我学习兴趣的老师。
高一快要结束的最后联考中,我破天荒的考出了年级五十的好成绩。
就在我欣喜的告诉微微说我不笨的同时,老师和同学们都讶异,为我的分数议论纷纷。
任课老师还为此找我谈话,他靠在椅背上,喝着咖啡悠闲的说,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你觉得高考能靠抄袭得分吗?
我笑了,什么都没说,走出了办公室。
看得出他们一致怀疑我的真实度。
微微说,别听他们的,权当他们在放屁。
也只有微微知道我的努力。已经足够了。
对于微微这种坏学生,老师们常常束手无策,又爱又恨。谁叫她成绩斐然呢?而且又是校长的女儿。学校最近在商议关于保送学生去加拿大学习的名额,其中就有她。
我才不要去,谁爱去谁去!她一句话拒绝了校长。气的他咬牙切齿的指着微微说,我是你爸,想不想去都是我说了算!
为什么你不去加拿大呢?我很奇怪,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去不是很可惜?这样问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学期。我们坐在晨曦无人的操场上,看大片大片的云朵漂浮在天空,缓缓移动,然后消失在我们仰望着的四角天空里,接下来的云朵又很快飘到了它们原先的位置。
那一刻我忽然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原来她也被这么替代过,她所在的位置,曾是一方小小的天空。
微微突然低下头去,脸上愉快的笑容凝结成冰,看上去给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害怕,就像面对着一直都坚毅不屈的顽石将要瓦解一般,不知所措。
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慌让我不禁联想到微微此前给我带来的快乐。
她总是那么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在我开心时陪着我一起一起闹,在我难过时想尽各种办法逗我,哄我开心,在我看来,她就是个上帝宠儿,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悲伤二字。像不知人间疾苦的安琪儿,她总是那么乐观,强大,强大得让我感觉不到她的丝毫不愉快的心情。
于是我就真的以为她天生就是个积极向上的人。
可是,真的有这种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哭一次的人吗?
当我开始习惯了她嘻嘻哈哈在我面前开心得像个止不住兴奋的孩子模样,当我开始习惯了她隐藏自己所有难过情绪伪装得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的外套,当我开始习惯了她高调声称自己百毒不侵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她的眼泪。
我们相互依靠着坐在草地上,不说一句话。
回头看过去时,我撇到了她眼里晶莹的液体。
去了就不能再见你了,不是吗?
她抬起头,反问我。
耳边滑过的微风涌进我的骨膜。
好吧,是这样的。我说。
其实我不想微微和我一样,只停留在这片两个人的时空。
然而我更不想失去她,这个把我视为唯一而我也恰好只喜欢跟她在一起的人。
我只听你爱听的歌,我只做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私的想法。
你说,我们会像现在这样永远不分开吗?微微转过头来问我。
只要想,就会。我坚定的点头。
你知道吗,曾经我也这么想过,只要有信念,努力过,就一定会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微微用手背过去弗掉眼泪,很快停止了细小的抽泣声。
原来微微和我一样,从小便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不同的是,她爸爸从没想过给她找继母。
小时候的微微也没有问过爸爸关于妈妈的事,因为从来不曾相处过,所以不了解也从不想知道。
直到上小学后看到小朋友放学上学都有妈妈接送时,微微才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开始问爸爸,妈妈呢,妈妈在哪?
妈妈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说了,只要你努力学习,就会回来了。
爸爸总这样搪塞她。可是她小,不懂,以为这就是事实。
只要努力学习,就会等到妈妈回来。那时微微揣着自信满满的心,结束了儿童时期本该游乐的日子。
从此她做起了小小乖乖女,放弃了心爱的洋娃娃和机器猫,开始了漫长而又辛苦的学习。
她主动断绝了与小伙伴们的来往,一心扑在了学习上。
当别的孩子都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时,她在做题目,当他们在游乐场里开心的蹦蹦跳跳时,她在做题目,当他们在微微家的窗户下大声叫喊着让她下去陪她们玩跳房子时,她还是在做题目。
她的生活被无穷无尽的题海填满了,繁琐复杂的公式压的她踹不过气来,每当她累了的时候,就会想起爸爸说过的话,然后又将自己埋进学习的坟墓,一丝不苟。
从小学到初中从来没落下爸爸期待的第一名,得到过的各种证书也多得放不下一个抽屉。
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微微的作文上这么写着。
然而当一帮男同学拿着这片作文在班里大肆喧哗时,她听到了刺耳的嘲笑声。
她们说写这作文的人是傻子,遥远的地方不就是天堂么?
她的心忽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爸爸会骗她吗?微微不相信。
可是回到家问爸爸时,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妈妈从来没说过那些话,甚至妈妈都没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除了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机会。
于是她当着爸爸的面亲手扔掉了刻着烫金大字的荣誉书,将它们塞进了垃圾桶。
那些闪亮的纸片掉在地上刺眼而又极具讥讽。
失去了信念的微微再也没认真学习过,她跟着班里后排的学生玩乐,打扑克牌,唱歌,写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好学生的光环渐渐消失在她叛逆而又让大人们无法忍受的的言行里。
老师们问不出她这种变化的原因也无法阻止她慢慢变坏的习惯。
爸爸更是劝阻不了。
你知道么,被骗七年的滋味?就像你把所有的赌注全压在一张牌上,连带自己的心,你所做的无论什么,都是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突然有一天,牌没了,桌子上空空如也,努力不见了,付出不见了,结果是不存在的,你不会觉得心也丢了吗?
微微转过头来,呻笑着问我。
我以为我朝着爸爸所说的那几个简单的字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妈妈会出现的,就像其他的小朋友那样,躲在妈妈怀里撒娇。做最简单的家庭游戏。
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太傻了。
我这种人就没有做梦的权利,哪怕是一分钟。
我曾在别的小孩骂我是没妈妈的可怜虫时狠狠的揍了那人一顿,还大声告诉他我的爸爸跟我说过的话,你说,好不好笑?
呵呵。有什么办法呢?其实,你爸爸也挺辛苦的,毕竟他一个人养大了你。
我说。
我想起了我那已经永远的沉睡在地下的爸爸。那周围恐怕已经长满荒草了吧。
我曾经也这么憎恨过他,所以我更希望微微想明白,关于亲情的谎言,应该被原谅,至少一次。
谁能确定漫长的一生不会犯错呢?如果因为一次的谎言就被否定所有的付出,那么世间该有多少人要判除无期徒刑?
我觉得也许林叔叔当初是不想让你太早就知道事实,怕你留下阴影才选择不说的,别再怪他了,好吗?我不想你变得和我一样,被错误的想法左右。
一样?微微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显得惊愕。
于是我告诉了她这些年来我做的愚蠢的事情。
甚至还因为我,我的爸爸死掉了,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固执,我爸也就不会出车祸了,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你知道吗,他的遗体都是在我回家前火化的。
似乎若有所悟,微微听完后终于回到了之前的孩子模样,释然的笑了。她站起身来,向着太阳的方向吹了一口气。
那样子像是吹走了堆积在她心里许久的晦气。
我第一次发觉阳光下对着天空露出笑容的微微竟是如此好看,仿佛一尘不染。
果然,快乐的生命行囊总是需要适当的放弃点什么,太多的杂物会令背包负荷过重,承受不住它放不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