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赌斗(上)
三丈翠竹,亭亭如盖。
于公谨露出的这一手,却让浩然观众人再次吃了一惊:这可不是障眼法,而是货真价实的枯木逢春手段。要么是对方道法玄妙,要么这支竹杖是一件宝物,总而言之,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手变化,已然是先声夺人,气势上压了宗无乐一头。
宗无乐心中震动,脸上却毫无惧色,翻了翻眼皮,自语道:“这般变戏法的手段,老夫却是不会玩,只能跟你比比剑法如何了。”说着袍袖一抖,一道绿莹莹剑光从袖中飞起,直取对方心口。
于公谨站在原地,微笑不语,对急刺而来的飞剑视如不见。眼看飞剑近在咫尺,那根竹子却突然一阵摇动,一条竹枝横扫过来,迎向宗无乐的飞剑。
竹枝本来是柔软之物,便是一个顽童也可以轻易折断,但是这嫩枝与利剑相交却发出铛的一声响,声如金铁,将利剑荡开,连个缺口也没有。
宗无乐心中诧异,行动却丝毫不见迟缓,脚下踏着罡步,如同一缕青烟般向旁边一绕,剑诀引动,飞剑在半空一转,想绕过竹枝的阻拦,谁知眼前一花,另一根竹枝横过来,再次将他拦住。
如是几次,无论宗无乐如何变幻手法,飞剑却也冲不破竹枝的防御。哪怕他剑诀变幻如飞,一柄飞剑哪里比得上绿竹几百条竹枝疯狂摆动,就如一张大网一般,将飞剑牢牢困住,不要说去攻击于公谨,哪怕是想要飞回宗无乐手中都是不能。。
宗无乐心中暗道:“这老牛鼻子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根竹子做法宝?这般难缠。要是半天功夫连一根竹子都对付不了,可真要让后辈们取笑了。”
心中如此思量,索性不再想如何对付于公谨,伸手从腋下抽出佩剑,专心要先砍了这碍事的竹子再说。
于是,峰峦之上,众人围观之下,一个鸡皮鹤发的年迈老道士咬牙切齿,上蹿下跳,跟一根竹子斗得不亦乐乎。一开始众人倒还没觉察出什么,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感觉不对了,如果不是那老道士是自己长辈,恐怕都有人要笑出声来。
“嘿,这于道长果然了得。”
“嗯,他道法也许高深,只是这御敌的手段,未免……”
“宗师叔只怕无法取胜了……”
“噤声!”
宗无乐跟竹子斗了半晌,耳朵里隐约听到晚辈们议论,心中越发郁闷,眼看一根竹枝扫过来,心中发狠,举剑就砍,谁知竹枝在空中一弯一绕,避过宝剑,在自己腰上狠狠抽了一下。看起来竹枝纤细,这一下力量却不小,宗无乐整个人都被抽得飞起来,好歹落地时稳住身形没有摔倒,留了几分面子。
“师叔小心!”
众位道人大惊失色,唯恐宗无乐受伤过重,正要冲上去,宗无乐却回过头喝道:“乱喊什么?一个个大惊小怪,咒你们师叔死啊?!”
于公谨笑道:“宗道友剑法超群,于某佩服,这大半天也累了,不如暂且下去休息,换别人如何?”
宗无乐只觉得腰间火辣辣的疼,也不知破了皮没有,咬了咬牙,双眼一瞪,勉强撑着喝道:“胜负未分,于道长高兴得有点早了吧。”
嘴上不肯服软,宗无乐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五百年前,自己不过是刚刚踏上漫漫修行长路第一步的稚子,对方修为已然在自己最尊敬的掌门之上;如今,五百年过去了,就算对方的修为毫无长进,自己也还是比不上,之所以抢了后辈出战的机会抢先迎敌,除了对当初于公谨击败掌门的深厚怨念外,更多的是拿自己作为一块试金石,试试于公谨这把开山斧的成色。反正自己一向没脸没皮,输了也就输了,有什么打紧?可是现在区区一根竹子自己都对付不了,这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
宗无乐双眼紧盯着于公谨,狠狠咬了咬牙,低声自语道:“这姓于的真是厉害,老宗这次可是丢人丢大了。嘿嘿,只是想让老宗轻易认输,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老宗贱命一条,今日要是能为宗门战死,也算报答了当年师父的养育之恩了。”
想到此处,宗无乐豪情顿生,仰天哈哈大笑,本来有些猥琐的面容竟然显现出几分豪气。这笑声越来越高,伛偻的身躯逐渐挺直,松弛枯槁的皮肉逐渐充实,颜色由灰白渐渐转为红润,透出一股淡淡金色,就连一头雪白乱发也由白色转为金色。
“这是……寸金诀!?不好!”
孙必雷失声道,急忙要阻止,却被一旁程非舍仅仅拉住,摇头叹息道:“已然来不及了。”
寸金诀乃是浩然观秘传道法,能激发身体潜能,瞬间提升近倍数修为。但是,正如其名,“一寸光阴一寸金”,这道法施展之时消耗的是先天寿元,施展的威力越大,消耗寿元也就越多。一旦施展,消耗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寿元,如果不是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会贸然施展。宗无乐本来寿元就所剩不多行将就木,强行施展寸金诀,只怕过不了几年便会油尽灯枯。
不提众人反应如何,宗无乐此刻只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周身精力充盈,仿佛年轻了五十岁,浑身充满了力量,信心大增,手提宝剑,大步走向绿竹,道:“该死的竹子,看道爷劈了你当柴烧!”
仿佛感觉到了对面人的威胁,绿竹的每一根竹枝都缩了回来团作一团。等到宗无乐到了跟前,忽然几十条竹枝如同癫狂般劈头盖脸从各个角度各个方位打下来。
宗无乐笑声不绝,不避不让,手中剑横削竖砍,与绿竹都在当场。
剑光闪耀,绿影婆娑,只见一道灰色人影如同鬼魅一般游走,场中如同刮起了一股旋风。随着剑光闪耀,一片片翠绿的竹叶飘落下来,旋即被剑光搅为碎屑,纷纷扬扬在地上落了薄薄一层。只听得竹枝与剑刃交接,发出铮铮的金铁交接声响,密密麻麻连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在场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场中,唯恐漏了一点细节。
忽然间,所有声响都停息了,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闷哼,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只见宗无乐身上道袍裂开了不知道几百个口子,比过得最差的乞丐都要狼狈,直挺挺摔在地上,面颊通红,手掌撑住地面努力挺了挺腰,挣扎了片刻,终于啪的一下摔了下去闭过气去。
早有准备的凌非尘急忙快步上前,抱起宗无乐的身体,用手一摸道袍裂口处却没有血迹,当下心中一宽。探手在宗无乐脉门一按,忍不住“咦”了一声。
孙必雷急忙问道:“师叔怎么样?”
凌非尘凝然道:“只是闭过气去了,没有受伤。”
孙必雷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如果师叔真的伤重,可是我等的罪过。”哪怕宗无乐之前连番训斥自己,但他这一次为了本观尽心竭力,由不得孙必雷不关心。
凌非尘神色肃然,一面为宗无乐推宫过穴,一面悄然道:“只是一瞬间,宗师叔身上六处穴道被封,三道经脉被截断,制人而不伤人,如果对手是一名修士也还罢了,可偏偏,却只是一根竹子!”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惊。
嗯的一声,宗无乐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苦笑道:“我输了?掌门,这次师叔可真丢人现眼了。”
凌非尘笑道:“师叔先休息片刻,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弟子们出力。”
宗无乐苦着脸道:“只怕也不管用啊。”说话间揪住凌非尘袖子,低声道:“掌门,于公谨的修为只怕已经到了相当地步,你可有把握赢他?”
凌非尘略一沉吟,低声道:“于道长道法高深,弟子没有必胜的把握。”
宗无乐小声道:“总之要多加几分小心。如果实在打不过,就把六极鉴给他便是了,反正当年师父也没打赢人家,你输了也不算丢人。”
凌非尘只是笑笑,将宗无乐交给他人照看,起身正要与于公谨对战,孙必雷却拦住面前,躬身施礼道:“掌门师兄,接下来这一场,便交给师弟吧。”
凌非尘伸手拍拍孙必雷肩膀,道:“师弟,你不是他对手。”
孙必雷身子并不直起,仍然躬身道:“师弟修行不及于道长甚多,然修道之人岂可知难而退?此次师弟定然竭力而战,不会坠了浩然观名头,请掌门师兄准许。”
凌非尘凝视孙必雷片刻,摆了摆手,道:“去吧,只争胜负,不可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