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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情:邪少的替身丑妻 第一卷 第14章嫁给我,或者死

“算了算了。总之我告诉你啊……梦溪居士是一个大画家,这次来临江城视察的大学士正好喜好收藏他的画作。如果唐婉柔托知县把画献上去,他必然会去喜来楼。”

吴晓晓脱口而出:“那怎么办?我们偷偷去把画毁了?”以前韩瑾带他偷偷去给唐婉柔喝的补汤里面下过泻药,所以“毁画”很像韩瑾干得出来的事情。

没想到韩瑾却激愤地说:“毁画多暴殄天物啊!我们不用毁画,只要托知县送去一幅更好的梦溪居士作品就行了!”

“要花很多钱吧?而且时间紧迫,只有三天,来得及吗?”吴晓晓不安地问。刚刚韩瑾自己才说,唐婉柔花了“重金”,才买到了一张梦溪居士的画作。

“你放心好了。”韩瑾神秘兮兮地一笑,“明天你就代表光耀,和我一起去献画吧。”

吴晓晓纳闷道:“为什么让我代表纪光耀,让他自己去不就好了么?”

“他的杀气太重,我怕把知县老爷吓到。还是你比较合适,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人人见了都喜欢。”

一席话把吴晓晓夸得飘飘然。她细细品味了一会儿,忽然嗅出一丝古怪。“少给我戴高帽了,你就不怕我脸上的红斑把知县老爷吓到么?”

“所谓瑕不掩瑜,红斑怎么能掩住你的美貌呢?”

“真肉麻。”吴晓晓抱着胳膊,全身发了一下抖,“你就知道嘴甜哄我开心。我还能猜不出你的心思,你肯定是想给光耀一个惊喜。”

“太聪明了。知我者,晓晓也。”韩瑾高兴地用食指点了吴晓晓的鼻子一下,随即又说,“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先告辞了。记住明天不许睡懒觉,和我一起去知县老爷那里献宝!”

留下这句话后,韩瑾便匆匆离开。

吴晓晓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今天的韩瑾看上去有点兴奋。那个梦溪居士是什么人?为什么韩瑾一提到他,眼睛就变得格外明亮呢?

其实韩瑾之所以不告诉纪光耀,并非仅仅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而已。而是因为韩瑾要采取一个比较有风险的做法,怕纪光耀问长问短,所以干脆先斩后奏。到时候大学士要来悦来楼,难不成纪光耀还能关门不让啊?

纪府,夜深人静,吴晓晓一个人在房间中走来走去,韩瑾今天的话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什么梦溪居士?什么献画?画从哪里来?真的没问题吗?她嫁到纪家八个月,从来没有听说这里有梦溪居士的画作。如果有的话,唐婉柔还用得着花重金去外面买么?

越想越古怪,吴晓晓决定去韩瑾房间问个究竟。不然的话,万一明天被韩瑾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韩瑾名义上是纪光耀的专属大夫,当初为了方便他帮纪光耀治病,观察恢复情况,所以特意安排他住在只隔了一个花园的邻院里,走过去大概两三分钟就到了。

吴晓晓推开门,穿过空无一人的花园,钻过一个半圆形的小拱门,这时已经可以看见韩瑾的房间了。

房间里亮着灯,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在窗前。吴晓晓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道:“韩瑾?”

韩瑾居然没有回应,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做什么事,所以没有听见吴晓晓的声音。直到吴晓晓喊了第二遍,他才蓦然回过神来,从座位上跳起来,急急忙忙地跑来给吴晓晓开门。

不过他只把门打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紧张兮兮地问道:“晓晓,你怎么来了?”

“你在干什么?”吴晓晓见他动作偷偷摸摸、神情惊慌失措,一眼就看出他没干好事。

“当然是在为明天做准备,你快回去吧,别来打岔。”说着韩瑾便想把门关上。

吴晓晓哪肯让他得逞,用脚尖抵着门,拼命把身体向门缝里面挤。“你肯定没干好事,让我进去看看!哎呀,好痛好痛,你夹到我的脚了,我的脚要碎了!”说着小脸皱成一团,发出可怜巴巴的呻吟。

“唉,真拿你没有办法。”韩瑾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松力道。

吴晓晓趁机从门缝挤进去,蹦到韩瑾身旁,迫不及待地问:“哼哼,梦溪居士的画在哪里?”

看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一点都不想脚快要被夹碎的人。韩瑾没好气地瞥了她一样,又向房间正中努了努嘴。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吴晓晓吓得呆若木鸡。

只见韩瑾把高度差不多的饭几、香几、书案拼在一起,在房间正中做成一张巨大的桌子,几乎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而且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幅巨大的山水风光图,画的是重峦叠嶂的崇山峻岭,右上方还龙飞凤舞地题了几行诗。

“这,这……这是什么啊?”吴晓晓指着那幅画,吓得连舌头都打结了。

“这是《大好河山图》,梦溪居士最富盛名的一幅作品。”

“你从哪里弄来的?”吴晓晓走过去,怀着敬畏的心情,低头俯视画作的细节。仔细一看,上面的墨迹还有些湿润,就像刚画上去的一样。

吴晓晓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想摸一摸那看上去还没怎么干的墨迹,但韩瑾却在半空截住她的手,压低双眉说:“别乱碰,会穿帮的。”

“穿帮?难道……”吴晓晓的眉头越皱越深,“难道这是赝品?”

“那当然,不然我从哪里去弄这么大一幅画回来啊?”韩瑾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烛光下。烛光下摆了一张凳子,凳子上有一把小刀和一块刻了一半的章。他拿起小刀和章,继续认真地埋头刻了起来。

吴晓晓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才发现地板上放着刚用过的颜料和笔墨砚台。因为房间中所有桌子都被拼起来放画了,所以只能把笔墨放在地上。

“难,难道……这画是你刚才画的?”吴晓晓的惊讶差点把她的脑袋冲爆。

“嘘嘘,小声点。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传出我私通二少夫人的流言那多不好啊?”韩瑾拿着小刀,放在嘴边嘘了一下。

“那你老实交代,这到底是不是你画的?”吴晓晓边说边走到韩瑾身边,只见他手上那个章刻的居然是“梦溪居士”四个字!

字体很有艺术感,但却不难辨识。吴晓晓吓得又嚷起来:“你想干什么?冒充梦溪居士?把你画的假画送给大学士?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大概因为她心底也害怕传出不好听的流言蜚语,所以这次把声音压得比较低。

“放心吧,查不出来,我可是专业的。”

“什么专业?赝品专业?这样太冒险了,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吴晓晓心虚,不敢与韩瑾同流合污,急忙劝他回头是岸。

然而韩瑾却一意孤行,拍着胸脯保证道:“别担心,相信我。我以前就靠模仿他的画赚过大钱,从来没被拆穿过。”说着放下小刀,拿着刻好的落款章来到画作前。

眼看他就要抬手盖章了,吴晓晓急忙扑上去抱住他的手,好心劝道:“你可要想清楚啊!这事情可大可小。”

“早就想清楚了。”韩瑾投去一个“没事没事”的眼神,宽慰她放心。

但是吴晓晓仍然死死抱着他的手,认真地凝望他的双眼。韩瑾突然“啊”了一下,吴晓晓吓得肩膀猛地一缩,抱住韩瑾手臂的手也顿时放松了几分。

韩瑾趁机把手抽出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题诗旁落下红章。

“哼哼,总算完成了。”大功告成,他放下红章,高兴地拍了拍手,心满意住地欣赏着自己的这幅大作。

吴晓晓又担心又害怕地看了看韩瑾,又低头看了看那幅画。她从没听说过梦溪居士的大名,也没有见过他的大作,所以根本不知道韩瑾模仿得像不像,会不会穿帮。不过看韩瑾一副自信十足的表情,似乎是有十成把握。而且韩瑾刚才说,他以前靠赝品赚钱,听上去似乎挺厉害,但是到底能不能相信他的“专业技能”呢?

“我们可说好了……我陪你献画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被人拆穿,你可不许赖在我身上。”

“放心吧,我是那种人吗?”

“你虽然不会赖账,但是你比赖账的人更可怕……你实话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到处招摇撞骗的神棍啊?”

韩瑾可不接受吴晓晓的污蔑,义正词严地辩解道:“什么神棍,我做的都是正当职业。”

“易容是正当职业?做赝品是正当职业?做替身是正当职业?”吴晓晓扳手指一条一条数给他看。

“别光挑不好听的说,我至少还懂医术呢……”

韩瑾自己不提吴晓晓差点还忘了数。“嗯,你提醒我了,你的拿手绝活就是下泻药。”

“喂……”浑身顿感乏力的韩瑾已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吴晓晓依照约定,和韩瑾一起去给知县献画。当初唐婉柔送去的只是一幅三尺高的人像画,哪能和韩瑾这幅气势雄浑的《大好河山图》相比。

知县见了画后,先是惊讶得说不出话,继而变成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把韩瑾和吴晓晓当成上宾接待,还吩咐佣人泡来一壶好茶,似乎想与韩瑾畅谈一番。

但是韩瑾却没有久留的意图,一听知县吩咐佣人上茶,他急忙起身告辞。临走前还说,悦来楼早已为大学士备好了数十张梦溪居士的大作,务必请大学士赏脸登楼鉴画。知县一听说居然还有数十张,乐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韩瑾与知县谈得情投意合,但旁边的吴晓晓却早已汗流浃背、坐立难安,生怕一不小心穿帮了。

离开知县府,走在回家的路上。吴晓晓拽着韩瑾的袖子,小声问道:“悦来楼哪有那么多梦溪居士的画啊?”

“反正还有两天时间,再画个几十张不就好了。”韩瑾说着卷起袖子,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自信过度,你就不怕阴沟翻船么?我可不陪你了。”

说完拍拍袖子,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刚才在知县府,吴晓晓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笑一笑,那笑容也是僵硬的。虽然那幅画的确成功骗过了知县老爷的眼睛,但是能不能骗过名号响当当的“翰文院大学士”还是一个问号呢。

韩瑾见吴晓晓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态度,急忙拦住吴晓晓的去路,严肃地说:“不行,我现在已经坐在一条船上了,你必须来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吴晓晓明亮的大眼睛中填满迷惑的神采。

韩瑾扳手指计算道:“研磨、裁纸、放哨、端茶、送水、捏肩、捶腿……你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你别想趁机欺负我!”吴晓晓柳眉倒立,气呼呼地吼道。前面几条勉强还可以算是与作画相关的工作,但是后面那什么端茶送水,简直就把自己当伺候人的小妹了。

以前韩瑾假扮纪光耀装病的时候,吴晓晓没有少伺候过他。如今他早已恢复本来身份,大概有些怀念当初被伺候的日子,所以这次揪住机会,缠着吴晓晓不放了。

“不想端茶送水,至少要帮我放哨吧?万一有人像你昨晚那样贸然闯进来,我收拾还来不及呢。”

“对了,你想不想画美女图,不如我来当模特吧,你照着我的动作画怎么样?唐婉柔送给知县的那幅不就是人像画么?”

反正逃不脱,不如帮自己找一份更轻松的差事。研磨、放哨都是体力活,时间一久就会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当模特就那不一样了,只要摆好姿势,往椅子上一座,剩下的就交给韩瑾了。思及此,吴晓晓在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小聪明。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韩瑾捏着下巴想了想,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返回纪府后,韩瑾立刻开始提笔创作。

吴晓晓刚当了半刻钟模特,就开始吆喝受不了。别人当模特都是坐着的,但是她当模特却要站在。站就站吧,还不能好好站,只能一只脚跳着地,另一只腿则要高高翘起。手指做成兰花指,一只放在下巴边,一直举到半空中,俨然就是“嫦娥奔月”。

“别动别动,坚持住,马上就好了。”韩瑾煞有介事地一边观察吴晓晓的动作一边作画。

“还有多久啊?你到底在画什么啊,哪有正常女人会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单脚站立的吴晓晓一会儿左摇,一会儿右晃,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去。

韩瑾一边画一边说:“听说梦溪居士游遍名山大川,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我已经想好了,这幅图就是他在边疆酒肆,看到胡姬起舞时饮下一壶烧刀子酒,趁着酒意画出来的。”

吴晓晓哭笑不得地说:“你还真会编故事。不过,既然是赝品,必须要有真品才行。你不照着梦溪居士的原作画,这样随意创作能行的通么?”说话时举到半空的手稍微垂下来一点,被韩瑾一瞪,急忙乖乖把手举回原位。

这时韩瑾已经画好轮廓,换了一支比较细的笔,开始细化细节了。“当然行得通。梦溪居士是个神人,居无定所,飘忽无踪。没人知道他到底画过多少画,只知道他的作品独树一帜、自成一派,辨识度相当高。所以只要抓住他的风格模仿就行了,至于他到底画没画过这幅画,只有他自己心里知晓。”

“原来如此,难怪你专门制作他的赝品。”吴晓晓点点头,努力维持着右腿翘起的高度,但是那条腿就像小贩手中的秤杆一样,上下摇晃不定。

“对了,我听说胡姬练舞的时候,为了掌握平衡,还会在脑袋上顶一罐水。不如我再画一张胡姬顶水罐练舞图吧。”韩瑾一时兴起,居然提出一个高难度的要求。

“啊?”吴晓晓一听顿时浑身虚脱,再也站不住了。

她双腿落地,双手下垂,站在原地不停喘气,边喘边说:“你就饶了我吧。我给你研磨、裁纸、放哨、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还不行吗!”反正这才是韩瑾的真正目的。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句话,韩瑾立刻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乐滋滋地点了点头说:“那你帮我泡一杯茶吧。”

吴晓晓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茶叶。然而就在她从韩瑾身边经过的时候,韩瑾却移了移身体,故意挡住她的视线,遮遮掩掩的,不让她看到画面上的内容。

见状,吴晓晓心中一阵狐疑,但是她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从韩瑾身边走过。

待韩瑾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却突然从后面快步冲上来。韩瑾遮挡不及,整幅画的内容全都暴露在吴晓晓眼中。

“你,你画的是什么!”吴晓晓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一拳把韩瑾揍扁。

因为韩瑾画的根本不是胡姬起舞,而是一只单腿站在木桩上打鸣的大公鸡!

“你,你,你!”吴晓晓气得一把抢过那张画,捏着手里。

“冷静,冷静!不许撕,不许撕哦!你手上拿的可是悦来楼的未来!你想毁了悦来楼的未来吗!”

“我……你……哼。”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吴晓晓气得“啪”的一下把画放在桌子上,怒火冲天地瞪了韩瑾一眼,扭头夺门而出。

“晓晓……”韩瑾可怜巴巴地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但是吴晓晓却连头也不回,一眨眼就不见了。哼,太可恶了,自己辛辛苦苦当模特,他居然在画大公鸡!

那之后,韩瑾一直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房间中作画。

转眼之间到了傍晚,吴晓晓不知道他吃过饭没有,心中有点担心,她跑去韩瑾住的院子里远远张望过很多次,但是却下不了决心与韩瑾握手言和。最后,她只能把饭菜都放在韩瑾的门口,然后敲几下门。听见韩瑾走过来的脚步声后,急忙躲到拐角处。看到韩瑾把饭菜都拿进屋后,才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吴晓晓再回去看。发现韩瑾门口放着扫荡一空的碗盘,盘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次送饭之前记得热一下。”气得吴晓晓顿时火冒三丈,“咚咚咚”的猛敲韩瑾的门。

然而敲了半天,房间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吴晓晓还以为韩瑾故意不理她,拍门拍得更加用力,震得连墙壁上的粉都掉了几块下来。

“别敲了……”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吴晓晓扭头一看,只见韩瑾一手扶墙,一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呻吟着慢吞吞地走过来。他脸色苍白,表情疲惫不堪,应该不是装的。

“你,你没事吧……”吴晓晓偏头盯着他。

这时韩瑾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走到吴晓晓面前,一边呻吟一边说:“哎哟,哎哟……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在饭菜里加了脏东西啊……”

“我才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情呢。”

“那一定是饭菜太凉了,我一吃就肚子痛,已经上过三次茅厕了……真想把笔墨拿到茅厕里面去作画……”

韩瑾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为他的发言提供佐证。

其实一开始,吴晓晓从厨房里取来的饭菜确实是热气腾腾的。但是吴晓晓犹豫着要不要给韩瑾送饭,怎么给韩瑾送饭,犹豫来犹豫去,就把饭菜耗冷了。见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她有点不好意思,难过地低着头。

“这下好啦,我遭天谴了,你就饶了我吧,好不好?”韩瑾双手合十地替自己求情。

“谁叫我把我画成一只大公鸡……”一想到这件事就胸口就有股莫名的怒火。

“真小气,我只是开个玩笑嘛。”韩瑾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为了补偿你,我特意画了这幅画。”

说着他把吴晓晓带进房间。吴晓晓一看就看见桌上摆着一副美女图。

仔细一看,画上的美女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她竟忍不住叫出声来:“这……这不是我么……”

画上女子穿着一袭洁白的衣裙,站在桃花从中俨然微笑。脸上没有红斑,也没有蒙面纱,正是吴晓晓参加南山寺桃花节、选桃花仙女时的打扮。旁边的题词正是她当初写下的那首《人面桃花》。

如今这首诗已经被阿莲唱红了,临江城几乎人尽皆知。

吴晓晓心中掠起一丝感动,嘴唇不经意间浮现出幸福的笑意。但她偏偏不好意思坦然承认自己的开心,而是羞涩地扭开头,低声嘟哝道:“画得这么美,一点都不像我……”

“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么美。”

忽然凑到耳边的一句低吟,顷刻间令吴晓晓羞红耳根。蓦然回头,正好迎上他含笑的眼眸。

“你……”心脏猛地一跳,身体情不自禁地向后躲了半步,撞到书桌上。

“小心一点。”韩瑾及时伸手,搂住吴晓晓的腰。柔和亲昵的声音一时间把气氛烘托得无比暧昧。

四目相对,吴晓晓有点不知所措。被对方搂在怀中的身体就像冻结了一样,变成硬邦邦的,无法移动。

虽然吴晓晓变成一个石头人,但是韩瑾的动作却很自然。他一只手搂在吴晓晓背后,一只手则撑在吴晓晓身后的桌子上,整个身体微微前倾,把吴晓晓逼得只能不断向后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吴晓晓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再也不敢呼吸。韩瑾越凑越近,含笑的眼眸几乎快把吴晓晓吸进去。

不行,现在必须说点什么!不然一定会被强吻的!思及此,吴晓晓眼珠一转,正好看见自己的画像,急忙说道:“这幅画你也打算让大学士来鉴赏?万一他认出来是我怎么办?”说着把画从桌子上抓起来,隔在韩瑾与自己之间。

韩瑾带点的眼眸被纸挡住后,吴晓晓总算可以正常呼吸了。

“放心吧,你脸上有块红斑而且又蒙着面纱,恐怕连光耀都忘记你的真容了,素昧平生的大学士怎么认得出来?”话音刚落,韩瑾就已抓出吴晓晓拿画的那只手,轻轻往下拨,最后按到桌子上。

连手带画全都被压到桌上后,吴晓晓被迫再次迎上韩瑾含笑的眼眸。

近看他的睫毛好长啊!衬着烛光,在眼睛下方落下暗暗的影子,美得令人窒息。不对,现在不是欣赏对方美貌的时候,快点思考如何脱身啊!

吴晓晓的身体僵硬不能动,但是脑子里却千回百转,一时间冒出无数念头。

“晓晓……”

他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轻唤轻轻落入自己耳中,带来一丝酥麻的感觉。

糟了,气氛不要这么好!我会坚持不住的!吴晓晓在心中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对了,终于想到一个脱身之计。她突然瞪大眼睛问道:“韩瑾,你的肚子不痛了?”

话音一落,韩瑾充满诱惑的表情忽然变得滑稽可笑。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捂住肚子。与此同时,只听一声“咕噜噜”的肠道蠕动声从他的肚子里传来。

“哎呀,你这张乌鸦嘴!”韩瑾咬牙狠狠地瞪着吴晓晓,神情狼狈不堪,与刚才那风流公子简直判若两人。刚才气氛那么好,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肚子的情况,吴晓晓一提,他才又想起来。一想起来可不得了,肚子马上产生回应,发出一阵又长又响的叫声。

“不行了,我要去一趟茅厕。”韩瑾弯腰捂住肚子,扭头就向往外冲,“哒哒哒”的脚步声眨眼间就已远去。

“喂,你没事吧……”吴晓晓追出去一看,韩瑾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

望着韩瑾消失的方向,吴晓晓一边嘟哝着“饭菜只是有些凉而已就拉成这样,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娇贵”,一边走进房间,再次拿起那张自己的画像。原来自己穿上桃花仙女的净衣是这样啊?在韩瑾的眼里,自己真的这么美么?

想着想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右脸的红斑,两道细眉之间掠起一抹忧伤的神色。

韩瑾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身份,但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阿莲变回吴晓晓呢?

在吴晓晓的帮助下,韩瑾两天之内完成了二十张画。

这些画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人物有山水,有黑白有彩色,而且纸张和笔墨都不一样。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风格上也略有不同。用韩瑾的话说,这样做是为了体现一名画家的成长--即他在各个时期的特点。

否则,大学士看到二十张画全都是一样的纸,一样的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临时赶工的赝品了。

最后一张画完成时,已是第二天的深夜了。如果知县那边不出岔子,大学士明天就要登楼用餐兼赏画。

吴晓晓在韩瑾的吩咐下,把所有画都裱好,卷起来,捆成一团。然后马上与韩瑾一起赶往悦来楼。

这时已是三更半夜,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远远的可以听见打更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一边寂静。

悦来楼早就关门了,韩瑾带着吴晓晓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悦来楼的后院。然后顺着长廊向前堂走去,登上楼梯,来到三楼最高级的雅间雪松间。他们打算趁夜偷偷把这二十张画全都挂好,然后第二天给纪光耀和陈掌柜一个惊喜。

来到雪松间的门口。韩瑾就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截小铁丝。吴晓晓计算韩瑾偷鸡摸狗绝技的时候还漏了一项,那就是撬锁。当初韩瑾就是用一截小铁丝,轻而易举就撬开了纪光华挂在明雪儿房外的大锁。

吴晓晓抱着画,正想看他表演,没想到韩瑾却把铁丝递给她,说:“考考你。”

当初为了骗过唐婉柔的追查,韩瑾偷偷传授过吴晓晓几招撬锁术。这么久没练,吴晓晓都有点生疏了。难得今天有机会,她居然有点手痒,想要好好表现一下。

“看我的。”吴晓晓把画全都塞进韩瑾怀中,接过小铁丝。她弯下腰杆,眼睛直盯锁孔,把小铁丝插进去后煞有介事地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咔”的一声,铁锁便乖乖打开了。

“哼哼,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吴晓晓得意地把小铁丝还给韩瑾,大模大样地跨进雪松间。

“看来你天生就是当小偷的料,有时间我再传授你几招飞檐走壁术。”韩瑾笑嘻嘻地说着,跟在吴晓晓身后一起走进雪松间,把那二十卷画一股脑全都放到桌子上。

“算了吧,我怕飞不稳,从房顶上掉下来。”吴晓晓兴趣不大,轻轻挥了挥手。

这时韩瑾已经帮绑画的绳子解开,把画平均分为两部分,拨了一半给吴晓晓,说:“来,你把这些画挂到东墙上,我来挂西墙。”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同时开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不一会儿,画就已经挂好了一大半。

吴晓晓负责东墙,韩瑾负责西墙,所以两人正好背对背。吴晓晓一边挂画,一般问说:“等明天大学士看过这些画以后,你可以送一幅送给我么?”声音稍微有些低沉,带着几分悲伤的情绪。

韩瑾疑惑地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吴晓晓一眼,问道:“你想要哪幅?是不是《人面桃花》那幅?那幅画本来就是画给你的,你想要当然可以给你啊。”

“不是,我想要这幅……”吴晓晓说着转过身,手上拿着一幅题有“美人如玉”的人物画。画上是一名女子在漆黑的房间中,身穿红艳艳的嫁衣,蒙着面纱低头拨弄琵琶弹唱的情景--画的正是若玉去世之前的最后一抹艳丽。

韩瑾这才终于明白吴晓晓脸上的那抹哀伤之色来自何方。

“好呀,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若玉都去世那么久,连雪儿都放下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闻言,吴晓晓回头向韩瑾望去,投去一抹哀伤的微笑,反问道:“你还不是念念不忘,不然为什么会画这幅画?”

听到这句话后,韩瑾微微一愣。如果不是吴晓晓提醒,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忘不掉若玉凄凉死去的样子……如果她的情郎真的回来,得知她早已病逝,不知道作何感想……”

“都这么多年了,那个负心汉肯定早就忘了若玉,怎么会回来?”声音中没有愤怒,只有几分无奈。

“是啊……”韩瑾微微一笑,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扬了一下眉,转而用轻快的语调问道:“对了,晓晓,你说光耀和陈掌柜明天看到雪松间里挂满这些画后会是什么表情?”

“嗯,让我想想……”吴晓晓把《美人如玉》挂好后,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沉思片刻后,她突然从凳子上跳下来,学着纪光耀的样子,板着脸装出一脸冷酷的表情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做得不错,不过下不为例。”学得还真有几分像,把韩瑾都逗笑了。

“不对,不对,我说啊,他应该是这样的……”韩瑾挂好手上的画后,也从凳子上跳下来。他来到吴晓晓身边,学纪光耀样子说:“有这么好的计划为什么不早说!哼。”特别是最后一声冷傲的“哼”,简直微妙危险,宛若纪光耀真人降临。

吴晓晓指着韩瑾,捧腹大笑道:“哈哈,像极了,像极了。”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的。”韩瑾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虽然韩瑾的相貌已不再是纪光耀的样子,但是一旦他想模仿纪光耀,那神韵、那动作、那气质还真是说不出的像。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传来“啪”的一声,一道黑影就像闪电一样冲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吴晓晓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下一个瞬间,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韩瑾挡在身后,而韩瑾的喉咙上却被一把三尺长剑锋利的剑尖指着,差一点就要见血了。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黑暗之中三个人的动作都僵硬了。

吴晓晓躲在韩瑾身后,紧紧地抓出他的衣服;韩瑾微微扬高下巴,只要稍微一低头,喉咙就会被剑刺出血来;持剑之人手伸得笔直,冷峻的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渐渐完整。

“纪,纪光耀……”吴晓晓首先认出纪光耀。

“怎么是你们……”接着纪光耀也认出韩瑾和吴晓晓。

“吓死我了,快点把剑收回去啊……”韩瑾最后一个反应过来,大概因为他受的惊吓最大,差点把命都丢了。

闻言,纪光耀才刷的一下把剑收入鞘中,蹙眉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脖子来挡剑,真是不要命了!”

韩瑾大叫冤枉:“谁让你的动作这么快,我只来得及把晓晓藏在身后,刚一转身,你的剑就已经刺上来了!”

“半夜三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韩公子,二少夫人……”这时门口又传来陈掌柜的声音。他和纪光耀一起来到雪松间门外,但是因为不会武功,所以刚才没有冲进来。“我们听见楼上有声音,还以为是小偷呢……”

韩瑾故作高深地笑道:“我们非但不是来‘偷’东西的,而且还是来‘送’东西的。”说着用眼神示意纪光耀和陈掌柜向东西两面墙壁看看。

画作已经挂上去大半,两面墙都快被挤满了。虽然在晦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不过从韩瑾和吴晓晓得意的表情中可以猜出,这些画作绝不简单!

“这,这是怎么回事……”纪光耀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和吴晓晓刚才模仿的一模一样。

吴晓晓和韩瑾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互相望了一眼。

这时纪光耀已经猜到几分。恢复冷静后他马上沉下双眉,冷酷地说:“做得不错,不过下不为例。”

“连这句也猜中了!”吴晓晓和韩瑾同时兴奋地叫了起来。

纪光耀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什么,狐疑地瞪了他们几眼。吴晓晓和韩瑾急忙收敛笑容,但是两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纪光耀的嘴巴,就像彩迷等着公布中奖号码一样,神经高度紧张地等待纪光耀的下一句话。

纪光耀两道笔直的眉毛再次压低几分,闷闷地说:“有这么好的计划为什么不早说!哼。”

“哈哈哈。”吴晓晓和韩瑾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返。

吴晓晓对韩瑾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像,太像了,特别是最后一个‘哼’。”

韩瑾骄傲地挺起胸膛道:“我就说我是专业的嘛。”

纪光耀莫名其妙地看着今夜格外兴奋的两人,奇怪地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

“先不谈这个。”韩瑾害怕纪光耀追究出真相后会恼羞成怒,所以马上拽着纪光耀的袖子,把他带到画作跟前。“你看看这些画,觉得怎么样?”

纪光耀盯着看了半天没有看出眉目。这时陈掌柜走上前来,看了两眼脸色顿时苍白,紧接着又跑到其他画作面前看了看,最后回到韩瑾身边,惊讶地问:“难道这些都是梦溪居士的大作?”

吴晓晓心虚地看了韩瑾一眼,然而韩瑾却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实话相告。

“梦溪居士?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纪光耀蹙眉低吟。

他一向不喜欢字画这些风雅的东西,连他都听过梦溪居士的大名,说明对方真的是全国人民皆知的国民级画家。想到这里,吴晓晓对梦溪居士的敬意不由又提高了几分。

陈掌柜连忙问道:“这些画是从哪里弄来的?”

韩瑾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托朋友帮我借来的。”

闻言陈掌柜和纪光耀居然都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吴晓晓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喂,他这么一说你们就信了吗?一点都不怀疑吗?哪个朋友会突然借这么多名画给你装点门面啊!”不过纪光耀和陈掌柜的态度可以从侧面证明,韩瑾的确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门路和朋友。

纪光耀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幅画的面前,深信不疑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怀疑。他盯着那幅画问韩瑾:“这张也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那张画正是以吴晓晓为模特画的《人面桃花》。

吴晓晓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被纪光耀拆穿。

谁知纪光耀盯着那幅画看了半天,最后竟然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居然只是“眼熟”而已!吴晓晓心中顿时有十几亿匹草**飞奔而过。嫁给他八个月,他对自己的真容只是“眼熟”而已?

不过仔细一想,纪光耀见过吴晓晓真容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他不记得也不奇怪。不过,心底却总有一份酸涩感。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终究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他从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韩瑾本来也很紧张,但是听纪光耀说“有点眼熟”,顿时松了一口气,“哈哈”笑着敷衍道:“大概只是一个巧合吧,反正天底下的美女都长得差不多,都是大眼睛、小嘴巴、白皮肤、尖下巴。”

“说的也是……”纪光耀居然认可了韩瑾的胡说八道,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接着,他慢慢踱步,来到另一面墙上。

糟糕!吴晓晓心中立刻产生不好的预感--因为《美人如玉》就挂在这面墙上。

纪光耀虽然没有见过吴晓晓穿净衣的样子,但却亲眼见过若玉临死前那幅凄艳绝伦的画面。

果不其然,纪光耀的脚步最后停留在《美人如玉》下面,脸色黑得就像锅底一样。

“这也是巧合?”他指着《美人如玉》回头责问韩瑾。声音中不可掩饰地已经带着几分怒意。

“这……”韩瑾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仿佛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索性老实承认道:“好吧,我实话实说,这些都是赝品,是我画的。”

“赝品?”纪光耀和陈掌柜同时呆若木鸡。

回过神后,陈掌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凑到画作跟前仔细辨别,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半分疑点,忍不住赞叹道:“太奇妙了,如果这些作品真是赝品……不,它们根本不是赝品,因为只要署上你的名,你就是第二个梦溪居士。”

“陈掌柜谬赞了。”韩瑾居然谦虚起来。只有吴晓晓从他假惺惺的内敛笑容中看出他心底早就乐翻天了。

就在这时,纪光耀冷漠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般向大家泼去。“万一被识破,你就不怕坏了悦来楼的名声么?”

韩瑾早就料到纪光耀会如此扫兴,叹了一口气说:“光耀,放心吧,我保证万无一失。”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纪光耀咄咄逼人,语气又硬又冷。

吴晓晓替韩瑾捏了一把冷汗。毕竟纪光耀才是悦来楼真正的主人,如果他不同意,韩瑾的良苦用心和辛苦了两天才画出来的这些作品就只能化为泡影了。

不过韩瑾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悠然地翘起二郎腿,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不过知县老爷已经答应明天把大学士带到悦来楼用餐鉴画,你现在反对已经来不及了。”说完还耸了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纪光耀恨恨地咬了咬牙,却也不再说什么。

“哼哼。”奸计得逞的韩瑾露出无赖的笑容,翘起的那只腿在半空晃来晃去,一副“你同意也要同意,不同意也要同意”的态度。

吴晓晓这才发现他这招“先斩后奏”用得对极了,不然纪光耀肯定会反对到底。

这时陈掌柜开口道:“二少爷,韩公子说得对,现在反对已经来不及了。况且这些画作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老夫的眼睛都瞒过了。二少爷你也知道,老夫以前帮你爹打理过一间当铺,最擅长的就是鉴定字画。明天可是我们击败喜悦楼的好机会啊……”

在陈掌柜的劝说下,纪光耀的内心开始动摇。他沉默片刻后,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韩瑾说:“唉……好吧,我相信你。”

翌日中午,大学士喻卓飞在知县老爷的带领下来到悦来楼。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街道上挤满了人,但是当大学士的八抬大轿经过时,所有人都的乖乖回避到路边,向轿子投去既好奇又羡慕的目光。

轿子先经过喜来楼,唐婉柔和王掌柜早就站在门口欢迎。一看到轿子过来,马上喜笑颜开地迎上去。谁料开路的侍卫却黑沉着脸,大喝一声“莫挡老爷的道”,粗鲁地把唐婉柔和王掌柜推开了。

唐婉柔一屁股摔倒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王掌柜急忙赶过去扶她。然而唐婉柔却一把推开他,爬起来冲到知县老爷轿子的窗口喊道:“知县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么?”

知县老爷掀开窗帘,轻蔑地瞥了唐婉柔一眼说:“你那一张破画算什么?悦来楼里多得是。我已向喻大学士推荐悦来楼了。”

“什么?悦来楼?”唐婉柔气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扑满脸上的厚粉一块一块往下掉。

由于知县老爷根本没有吩咐轿子停下来,所以两人说话时轿子越走越快。唐婉柔必须一边追,一边说,但她哪里追得上孔武有力的轿夫。两句话后,她脚下绊了一下,便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当她呻吟着从地上抬起头时,轿子早已走远了。王掌柜追上来扶她,然而唐婉柔却坐在地上不起来,恨恨骂道:“可恶,收了我们的画,居然不帮我们办事。哼,悦来楼,竟然被他们摆了一道!”

穿过一条街,轿子停在悦来楼门口。纪光耀、陈掌柜、韩瑾、吴晓晓早已在门外恭迎。

知县先从轿子下来,毕恭毕敬地接大学士下轿。

吴晓晓一直很好奇这个京城一品大员到底长什么样子,如今终于可以一睹真容。对方年龄比她想象中更年轻,大概只有三十余岁。穿一身浅灰色的长袍,全身上下非常朴素,都是一副文人的打扮。但是袍子的材质依然是足以衬托他高贵身份的上等品。大学士表情冷漠,板着脸不说话,气质乍一看上去与纪光耀有几分相似。

“哇……”吴晓晓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说实话,这位大学士虽然已经年近中年,但是依然可以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辨出年轻时的风采。就算如今已经不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却依然是一位浑身上下透出成熟气质的美大叔。

韩瑾附在吴晓晓耳边,轻声道:“听说他还是驸马爷。高中状元之后一眼就被公主看中了。”

“原来如此……”吴晓晓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到不惑之龄就可以官居一品。除了自身才学之外,恐怕驸马爷这个身份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不愧是被公主看上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不同于一般人的优雅气质,令人移不开视线。

大学士大驾光临,悦来楼一楼的大堂立刻热闹起来。正在用餐的客人全都停下筷子,好奇地抬头张望,有些还激动地站起来往门边挤。楼外的街道上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争相一睹大学士的风采。

许久不见悦来楼这么热闹了,吴晓晓喜在心里,笑在脸上,跟在韩瑾和纪光耀身后,把大学士和知县引上三楼。上楼梯的时候吴晓晓听见楼下传来人们兴奋的议论声。“原来这就是大学士啊,真是器宇轩昂。”“我们居然有幸与大学士在同一家酒楼用餐,真是三生有幸。”“是啊,不知道大学士会点什么菜,我也好想点来尝尝。”“看来悦来楼才是临江城当之无愧的第一楼。”人群不断发出附和声。

一切就像当初韩瑾预料的那样,大学士的光临令悦来楼蓬荜生辉,更在百姓心中建立起良好印象。

来到三楼的雪松间,饭菜早已准备好了。除了山珍海味之外,还有一些家常小菜。不仅荤素搭配得当,颜色也配五彩缤纷,光是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却又不显得油腻。每一道菜都是大厨们卯足经做出来的精品,吴晓晓今天早上偷偷去厨房看了一眼,那里简直就像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喻大人,请上座。”知县热情地帮喻卓飞搬椅子,毕恭毕敬地弯腰邀请。

然而喻卓飞却轻轻摆了摆手,不急着吃饭,而是踱步来到东墙下,仰头望着墙上的画作,一张一张细细品味。

知县热情地替他介绍,但是大学士却只是点点头,并不回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知县一个人的声音,大学士缄默不语,其他人也不敢随便插话,所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喻卓飞只看画,但却不发表任何评论。吴晓晓见他薄唇紧抿,神情严肃,不由有些担心,猜到:难道他看出这些画是赝品了?思及此,吴晓晓急忙给韩瑾递了一个眼色。这时才发现,不仅是自己,原来纪光耀和陈掌柜也全都紧张兮兮地盯着韩瑾。看来他们也担心这些赝品被大学士识破了。

韩瑾倒是很有把握,恬淡地笑了笑,表情自然,看不出半分紧张。这时知县向韩瑾递眼色,向他求救,想办法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韩瑾不负所望地上前一步,来到大学士身边,就大学士正抬头观赏的那幅画发表了一下意见:“大学士,梦溪居士的作品都以山水风光和人物画见长,很少看到他描绘花鸟虫鱼。这幅画上的雄鸡形态生动、情趣盎然,被他刻画得细致入微、惟妙惟肖,充满生活气息。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画上画鸡冠用的红色颜料是他从胡人那里花重金买到的,是古时候画贵族陵墓壁画时使用的颜料。你看,这血一般鲜艳的红色,把这只雄鸡衬托得多么器宇轩昂啊。”

讲得头头是道,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有吴晓晓满身冷汗,心想那幅画明明就是韩瑾让自己摆出“嫦娥奔月”的姿势画出来的,颜料都是吴晓晓帮忙调的,什么“陵墓壁画的颜料”,简直太扯淡了!

不过喻卓飞却十分欣赏韩瑾,听了他的一席话后,再次仰望那张《雄鸡图》,轻轻点了点头。这时,喻卓飞紧绷的脸上才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接着他开始与韩瑾一起讨论梦溪居士的画作和画技,两人相谈甚欢、和乐融融,将雪松间中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见状,其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喻卓飞与韩瑾边看边谈边走。忽然,喻卓飞蓦然停步,呆呆站在一幅画下,表情突然冷了一层。

那幅画正是《美人如玉》。

“大学士见过这幅画?”韩瑾见喻卓飞表情怪异,不由好奇地问。其余人也紧张地捏了一把冷汗。

喻卓飞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只是觉得画中之人有些眼熟而已,也许梦溪居士与我见过同一位美人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晓晓、韩瑾、纪光耀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喻卓飞见过若玉?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吴晓晓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这幅画画的是夜晚,光线灰暗,而且画中若玉蒙着面纱,根本看不清样子。昨晚纪光耀之所以能认出来画中之人是若玉,那是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若玉临死之前弹琵琶的那幅凄美画面。如若不然,就算是若玉的老恩客看到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大学士,饭菜快凉了,请就席用膳吧。”韩瑾微微一笑,将喻卓飞引到上座。

喻卓飞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随韩瑾来到座位上。但是转身的前一瞬间,他却念念不忘地再次瞥了《美人如玉》一眼。忽然,他的瞳孔收缩了。吴晓晓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到了《美人如玉》的题词上。

“弱水三千饮一瓢,苍山万里取一景。长相守,红尘伴。年华衰,共白头。”正是若玉心心念念的爱人写给她的歌词,也是她直到死前还挂在嘴边的曲子。

喻卓飞的身体猛地向后倒了一下。

“大学士,你还好吧?”韩瑾及时扶住他。

“我没事……”脸色惨白的喻卓飞随韩瑾走到桌位,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用膳时,他一直神情严肃,似乎藏了很重的心事,不过目光却再也没有落到《美人如玉》上。

冬季天黑得早,送走大学士后,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韩瑾和吴晓晓把画一幅一幅地从墙上取下来,用绳子系好,最后再捆成一捆。还好大学士没有看出来这些画是赝品,让他们平安无事地混了过去,而且还为悦来楼换来一个好名声。大学士大驾光临悦来楼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临江城,悦来楼临江城第一的名号立刻深入人心。气得唐婉柔一天没有吃下一口饭。

吴晓晓一边绑画一边说:“大学士虽然没有看出来这些画是赝品,但是……他看到《美人如玉》时的表情好奇怪啊……”

韩瑾不以为意地说:“若玉当初是万花楼的头牌,花名远播,早就传到京城去了。喻卓飞大概曾是她的恩客吧。”

“那位喻大人可是驸马呀……而且一点也不像会去花街的人……”短短半天时间就让吴晓晓成为喻卓飞的拥趸。不过这种袒护只相当于粉丝对偶像的袒护罢了。

韩瑾笑了笑说:“你也去过几次花街,那里面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喻卓飞长得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人多得去了。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貌欺骗啊。”

“是啊……”吴晓晓胸口闷闷的,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不得不承认,去了几次花街以后,她已经不对男人抱有任何期望了。就拿纪光耀和韩瑾来说,乍一看上去好像都和花街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们一个曾经被明雪儿迷得神魂颠倒,一个则与花街里的姐姐妹妹好得就像亲戚一样--都是花街的熟客。

吴晓晓和韩瑾一起回到纪府。由于两人住得很近,吴晓晓打算顺道把画放到韩瑾那里后再回自己房间。但是这几天为了赶画,韩瑾的房间一片狼藉,桌子上、地上全是墨渍,毛笔、颜料、墨砚全都乱糟糟地摆在地上,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吴晓晓这两天一直在陪他赶画,对于这幅惨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好好把家里收拾一下,这都乱成什么样了。”

“今天还是算了吧,我想早点睡一觉。”说着打了一个呵欠。这两天为了赶画,他几乎只睡不到三个时辰,眼皮底下早就挂上了淡淡的黑眼圈。

“那你早点休息吧,这幅画我先拿走了。”吴晓晓说着抽出《美人如玉》,拿在手中,转身就要离开。

韩瑾拉长脸说:“我还以为你会主动帮我收拾房间呢……”

吴晓晓转身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说:“真遗憾,我现在已经不伺候你了。”

正在这时,韩瑾仿佛听见什么声音,神色紧张地把手指放在唇边说:“嘘,等一下。”

“怎么了?”吴晓晓警惕地后退两步,退回房间,做贼心虚似的关上门。

房间中的样子完全还是一个“赝品制造现场”,如果被别人看见,肯定会传出不好的谣言。

“有人过来了。”韩瑾轻巧地跳到窗边,把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吴晓晓也学着他的样子,竖起耳朵。果然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仿佛是两个人。

韩瑾轻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向外偷看,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把头缩回来,用大难临头的表情对吴晓晓说:“糟了,是喻大人。还有一个家仆为他领路,十有八九是冲着我来的。”

这个院子里只住了韩瑾一个人,如果不是路过,就只能是来找韩瑾的。

“喻大人?”吴晓晓的脸色比韩瑾还难看,“难道他回去以后才突然醒悟,发现那些东西都是赝品了?”

韩瑾望着房间中的一片狼藉,眉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这里到处都是证据,喻大人一进门就穿帮了。”

“那怎么办?”吴晓晓一时没了主意。

“我去拦住他。”韩瑾掉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吩咐吴晓晓,“你赶紧帮我把房间收拾干净,然后把自己也藏起来。我怕待会儿他真要进房间,我拦都拦不住,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说完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门口走去。

“喂!”不要突然把这么困难的任务扔给我啊。吴晓晓条件反射性地拽了韩瑾的衣服一下,但是韩瑾走得太急,她竟没能拉住。眨眼过后,韩瑾就已推门而出,快步向喻卓飞走去。

惨了……吴晓晓愁眉苦脸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急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现在怎么办?只能乖乖收拾。她用最快的速度把地上所有东西全部捡起来,稀里哗啦地塞到床底下,然后把拼在一起的茶几、香几、书案全都分开,搬回原位。而且还要注意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惊动喻卓飞。最难处理的是地上的墨渍,因为房间中没有水,只能用干纸擦,擦了半天墨渍也只淡了一点点。

这时喻卓飞和韩瑾的声音已经近在门口了。

韩瑾的声音清晰可闻:“喻大人,房间很乱,我们还是到客堂去谈话吧。”一向冷静的韩瑾这时也有些着急,急促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几分紧张感。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韩公子说,客堂不太方便。”喻卓飞语气温和,但是态度坚决。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来。

吴晓晓急得团团转。其他东西倒是都藏好了,但是自己怎么?到底应该把自己藏在哪里?慌乱的目光匆匆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到屏风后面的床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韩瑾的身份被唐婉柔揭穿的那天晚上,唐婉柔带着慕容真来房间逮真正的纪光耀,当时阿莲就躺在房间中但却幸运地没有被发现。一来是因为有屏风遮挡,二来是因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情急之下,除了效仿阿莲,吴晓晓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思及此,她立刻越过屏风,跳到床上,把鞋子和刚才那些杂物一起塞到床底下,然后扯开被子把自己包了起来,并且滚到靠近墙壁的位置。

如果喻卓飞眼神不好,看到这团油条状的被子,说不定只以为韩瑾没有叠被子,而不会怀疑里面藏的有人。

刚刚躲好就听见“啪”的一下开门声。

吴晓晓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闭上眼睛虔诚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

“喻大人,我这里真的很乱,怕玷污了你的慧眼,我们还是……”韩瑾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突然顿住。因为他发现房间中比刚才干净多了,不该留的东西一样都没有留在视野之内。见状,他趁喻卓飞不注意,抚胸轻轻吐了一口气。

喻卓飞自己挪来一张椅子,坐好后说:“你这里哪叫乱,想当初我念书的时候,书房里乱得都能养老鼠了。”

说着呵呵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容一下子解除了韩瑾和吴晓晓心中的紧张。虽然他贵为高官,又是公主驸马,但是却没有半分官架子,言语态度都恰如其分,既符合他的身份又不会显得过于高傲。

吴晓晓躲在被子里轻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听见喻卓飞坐下的声音后,她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回原位。只求喻卓飞不要久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千万不要留在这里折磨人。

先前为喻卓飞带路的家仆告辞离去,韩瑾轻轻阖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喻大人,您大驾光临,到底所为何事?”

韩瑾问得开门见山,喻卓飞也回答得十分直接。“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今天悦来楼的那些画卖不卖?”

“喻大人有兴趣买么?”韩瑾试探了一句。

“我的确对其中一幅动了心,希望韩公子割爱让与我。”

“到底是哪幅画能得到喻大人的垂青?”韩瑾的问题也是吴晓晓的问题。

吴晓晓竖起耳朵,仔细偷听屏风前两人的对话。

只听喻卓飞答道:“就是那副《美人如玉》。”

韩瑾和吴晓晓的心脏同时紧缩了一下。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是因为没想到喻卓飞会起购画之心,并且躬亲前来;意料之中是因为喻卓飞今天看到那幅画时的反应证明他与那幅画,或者说是与画中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到那幅画我就想起一位故人,想必梦溪居士也曾见过画中的女子,不然便画不出那份神韵。我与那幅画真的有缘,所以真心诚意地前来恳求韩公子将那幅画让与我收藏。无论韩公子开价多少,抑或提出其他任何条件,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不会推辞,以此聊表我求画的诚意。”

一席话说得感人至深、情真意切,没人可以怀疑他求画的诚意。

吴晓晓顿时紧张起来,猜不到韩瑾究竟会如何回答。如果把画卖给他,日后被拆穿是赝品怎么办?如果不卖给他,要如何推辞才能不伤害他的颜面?

喻卓飞毕竟是朝廷重臣,多少人巴结还来不及,哪有人敢得罪呢?如果那幅画不是赝品,当真应该一分钱不要直接送给他,就当做个顺水人情,日后遇到困难还可以求他帮忙。

但是,韩瑾的回答却令吴晓晓始料未及。

“对不起,喻大人,这幅画不能让与你。不是我怀疑你求画的诚心,而是因为……已经有人预定了。”

“预定?”喻卓飞微微有些吃惊。但是转念之后,却又轻声笑了起来。他似有所感地轻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也许它命中注定不该属于我,纵使我满腹诚意也求之不得,这便是天意吧……”

“喻大人。恕晚辈斗胆问一句,这幅画上光线晦暗,女子脸上又蒙着纱巾,你如何认得她是你的故人?”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要问我有什么依据,我也说不出来,大概只是一种感觉吧。后来看到那幅画上的题诗后……”话只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喻卓飞似乎有所顾虑,所以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这时韩瑾忽然说:“据说那幅画上的题诗的确有段来历,是画上女子深爱的男子送给她的。男子后来进京赴考,一去不回。女子便日日期盼,苦苦守候,总把那首曲子挂在嘴边。要我说,男子一去不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名落孙山、没脸见人,另一种则是一举高中、忘了旧人。喻大人,你认为呢?”

说到最后突然把话茬抛给喻卓飞,而且这个问题还问得有些尖锐。

喻卓飞的脸色微变,既惊讶又疑惑地盯着韩瑾。

一直在专心偷听两人讲话的吴晓晓听到这里后也紧张地揪住被子,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难道喻卓飞就是若玉苦等不会的情郎?

还好喻卓飞全部神经都集中在韩瑾身上,并未留意到屏风后面的微小动静。

短暂的沉默后,喻卓飞恢复平静,惊讶的神色转而被谨慎所取代。他没有直接回答韩瑾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幅画的?”

韩瑾已经猜透了喻卓飞的身份,似乎为了公平,他把自己的秘密也坦然公开。“喻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实言相告吧。这幅画其实我画的,画上女子便是万花楼的若玉,而画中的这幕情景……便是她去世之前最后的一抹艳丽。”

“她去世了?”喻卓飞大惊失色,英俊的脸庞瞬间布满悲伤。但他并没有否定韩瑾的话,由此证明韩瑾没有猜错。

“半年前就去世了。”韩瑾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忧伤。

喻卓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韩瑾大胆地问道:“从你看到那幅画时的反应就知道你还想着她,既然忘不了她,为什么不肯回来看她?”不等喻卓飞回答,韩瑾自己就已想到答案,追问了一句:“就因为当了驸马?”

其实韩瑾的本意并非诘责,而是一份惋惜。但是传入喻卓飞耳中后,却狠狠在他心中扎了一刀。

喻卓飞长叹一声道:“没错,我就是写那首曲子送给她的男人。当初我上京赶考,途径此地,误入花街,没想到竟遇到了她。从此便为她神魂颠倒,挥洒千金,最后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

这个故事韩瑾也听若玉讲过。变成穷光蛋的男人受尽旁人耻笑,后来若玉把自己攒下来赎身的钱送给男人,助他进京赶考。无论男人考不考得中,若玉一心只盼他有朝一日归来可以再续前缘,可惜一盼就盼到生命的尽头,却只得一场梦碎。

喻卓飞缓缓讲出他离开若玉后的故事:“……我离开她去了京城后才渐渐清醒。一名青楼女子真的会我动心么?我只是她若干客人中最普通的一个。既不能帮她赎身,也不能将她捧为花魁,我对她到底有什么用?她对我的笑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忽然全都不懂了。后来我一举高中,还与公主结缘,最后成为驸马……”

“然后你就忘了当初拿钱给你当盘缠的人?”这时韩瑾的语气中才多了几分诘责。

他本以为喻卓飞有什么苦衷,但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幡然醒悟”,忘了若玉罢了。

“如果不是她把自己赎身的钱给你,让你进京赶考,你何来今日的风光?难道这还不够证明她爱你?你既然收了她的银两,哪怕后来变心娶了公主,也应该回来把银子还给她,把事情讲清楚吧?”

“是我负了她……”喻卓飞又是一声长叹。他没有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哀叹。被岁月打磨得不再光洁的脸庞上,染满了无奈、痛苦和自责。“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更没想到她等我这么久……我以为没有我这个穷光蛋的纠缠,她会过得更好……”

“是啊。如果她没有爱上你,她真的可以过得更好。”韩瑾深深为若玉感到惋惜。才子佳人的故事再美好,最终却不会落在一名青楼女子的身上。

“她被葬在哪里?我想去见见她。”喻卓飞抬起头,悲痛地注视着韩瑾的眼睛。

“你真的要去见她?”韩瑾微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心底却对喻卓飞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这次重归临江城,我早就有再见她一面的想法。没想到却是阴阳相隔……”说到这里便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韩瑾被他的言语打动,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带你去。”

韩瑾带喻卓飞离去,房间中只剩下吴晓晓一个人。她本该趁这个好机会赶紧溜走,但她却软软地倒在床上,浑身乏力,动都动不了。必须紧紧咬住牙根,才能忍住不哭出声音。眼泪已经打湿了被子和衣襟,脸上的皮肤紧紧绷着,全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泪痕。

没想到若玉苦等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不仅高中状元,而且还官拜大学士,是知县老爷见了都必须点头哈腰的大官,是临江城的百姓见了都要纷纷给他让路的巨擘。

然而,这个男人却娶了公主……

虽然心底并没有遗忘若玉,但却娶了公主……

一个是低贱的妓女,一个是高贵的公主。大多数人在面对如此悬殊的两种选择时,都会做出和喻卓飞一样的判断。

在公主面前,若玉注定就是要输的一方。但是她至少在喻卓飞的心中还占据了一寸之地,吴晓晓不断告诉自己,这样就可以了,在公主的面前能够赢得一寸之地,已经足以骄傲。但是……

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却在心中的另一个角落哭诉着不甘和苦楚。

如果若玉可以多活半年,等待喻卓飞归来就好了。就算染病的若玉不肯与喻卓飞见面,但至少她不会带着遗憾,孤单地死去。若玉,现在喻卓飞终于回来了,他将去你的坟前祭拜。不知道这样能否令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吴晓晓一直哭了很久,一直哭到下半夜,眼睛都哭痛了才慢慢停住。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蓦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在韩瑾的房间。

刚从山上下来的韩瑾困极了,进屋以后脱了外衣,伸手搭在屏风上,一边打呵欠,一边向床上走来。还没走近就看见一个黑影缩在床上,吓得他瞬间瞪大眼睛,试探性地喊道:“晓晓?”

吴晓晓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抬头望着韩瑾。喉咙又哑又痛,暂时不想说话。

被泪水湿得一塌糊涂的脸庞暴露在韩瑾眼中,令韩瑾更加惊讶。“你,你怎么在这里?”顿了一下马上改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吴晓晓用袖子擦了擦脸,但是却越擦越脏。

惊魂甫定的韩瑾拍拍了胸口,接着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回房了呢。”顿了一下,又用更慎重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吴晓晓吸了一下鼻子,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离开后……我想着若玉去世前的那一幕,想到喻卓飞刚才的那些话……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韩瑾笑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偏头望着吴晓晓说:“别哭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而且都已经过去了。你看喻大人哭了么?还有若玉,临死之前她哭了么?当时哭得最厉害的就是你和雪儿两个局外人……其实有些事,当事人自己早就释怀了,反倒是让旁观者牵肠挂肚、烈火焚心……”

“喻,喻大人他……对若玉说了什么?”吴晓晓一边擦眼泪一边问。

韩瑾轻声道:“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墓碑,就好像若玉就坐在他的面前一样。我想他一定看到若玉了,不然不会盯着墓碑看那么久……”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轻轻帮吴晓晓擦去眼角的泪珠。

“别哭了。喻大人对若玉的感情是真的,只不过最后却选择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而已。回来的路上我在想,如果当初若玉知道喻卓飞高中状元,而且还被公主选为驸马的话,为了喻卓飞的前途,说不定若玉自己早就放弃了。如果真是这样,这段故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你揪心般痛苦。你若觉得难受,那就告诉自己,如果让若玉自己来选,她也会选择如今的结局--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也许会说服公主让我把若玉纳为小妾吧。”

故意这样说只为逗吴晓晓开心,不过适得其反,吴晓晓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们男人真讨厌……”

“不用把范围划得这么大吧?我多冤枉啊。”

“说的就是你。”还敢叫冤枉,吴晓晓气呼呼地瞥了他一眼。

“说实话,如果是我,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因为只要喜欢上一个人,无论以后遇上谁,爱上谁,心中总会有那个人的阴影。所以爱一个人要爱到底,不留后悔的余地。”

这番话倒是讲得有点认真,吴晓晓估测他大概掏出了七八分的真心。

有点不可思议,和韩瑾说了几句话后,郁郁的心忽然宽慰多了。

吴晓晓也开玩笑道:“就算日后不会后悔没有坚持,也要改为后悔为什么那么死心眼了。”

韩瑾听后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头道:“确实有道理。爱人真难。”

翌日,吴晓晓在韩瑾的陪伴下一起去了知县府。喻卓飞住在知县府中,今天中午就要启程回京了。吴晓晓和韩瑾昨晚就已商量好,要把《美人如玉》送给喻卓飞。知县一听说是来送画的,马上笑得合不拢嘴,忙让人去给喻卓飞传话,然后亲自将吴晓晓和韩瑾引到客堂等待喻卓飞的到来。

大概一刻钟后,一身便装的喻卓飞从门口走进来。吴晓晓仔细打量他,只见他的神情略显憔悴,大概是因为悲痛所致。眼睛下面挂着淡淡的黑影,想必昨晚没有睡好。

不过,吴晓晓的黑眼圈比喻卓飞还严重,早上起来后扑了厚厚的粉才终于盖住,只可惜眼睛里的血丝却没有办法遮掩。

喻卓飞见了吴晓晓后,微微惊讶地问道:“二少夫人昨晚没有睡好?”

吴晓晓当然不敢实话实说昨晚她在韩瑾房间偷听两人的对话,只好顺着今天的来意撒了一个小谎:“是啊,听说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