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浑身不停发抖,迟迟停不下来。枯枝般的双手慢慢抬起,然后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叫。
这时身旁传来一阵风声。吴晓晓抬头一看,只见韩瑾已经落在身旁。
“纪光华死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韩瑾神色严肃,一把抓住吴晓晓的肩膀。
刚才他们又叫又嚷,特别是纪光华死前从空中坠落时发出的那声凄厉惨叫,肯定早就把喜来楼的人吵醒了。如果再不走,只怕又要背上一桩杀人的罪名。
“你带阿莲走。”吴晓晓突然清醒过来,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
“晓晓。”韩瑾不敢置信地望着吴晓晓冷静的表情。
“你用轻功带阿莲走,我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吴晓晓不由分说地把阿莲从地上拉起来,塞进韩瑾怀中。
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她的脑袋里非常清醒。清醒地知道,喜来楼的人马上就会赶来,只有用轻功才能逃走。就算韩瑾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同时带着吴晓晓和阿莲飞檐走壁--他只能带一个人走。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吴晓晓见韩瑾半天没有反应,着急地推了他一掌。
这时已经可以听见脚步声从后院方向传来。如果再不走,一个人都走不了。
“快点!”吴晓晓又推了一掌。
“晓晓。”韩瑾咬紧牙根。他比吴晓晓更清楚现在的处境和自己的能力,他的确只能带一个人走,如果带走阿莲,就只能把吴晓晓留下。吴晓晓手无束鸡之力,肯定会被囚禁,再次押入大牢。
“晓晓。你等我,我会再去救你。”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韩瑾别无选择,抱起阿莲,飞身跃下栏杆,轻轻地落在一楼地板上。眨眼之间,他和阿莲就消失了。
下一秒,混乱的脚步声骤然涌入,大概有十几个男人。他们大概以为遭贼了,个个手上都提着木棒、铁锹等武器。
然而,当他们看到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纪光华后,全都吓得差点把武器掉在地上。
“大少爷!大少爷!”王掌柜惊叫地扑上去。其他人也跟着叫了起来。
纪光华一看就是坠楼身亡,那群人反应过来以后,全都抬头向楼上望去,而吴晓晓就坐在栏杆后。
“快看,那里有人!”其中一个眼尖的指着吴晓晓大叫起来。
“快点抓住他!”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那群男人全都冲了上来。他们全都气势汹汹,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响亮得就像地震一样。
吴晓晓根本无心躲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乏力地坐在地上。
要抓就抓吧,只要阿莲平安逃离,剩下的一切,便由自己承担。
吴晓晓再次被押上公堂。
纪光华已被仵作确定身亡,这条人命便算在吴晓晓的头上。
唐婉柔接到消息后几乎变成疯子,去敛尸房确认了尸体后,趴在那里又哭又叫,折腾了大半天,差点昏过去。
正因为如此,吴晓晓在大堂上受审的时候,唐婉柔并未现身。不然的话,只怕不等知县判决,唐婉柔直接冲上来把吴晓晓掐死了。
纪光华是唐婉柔唯一的骨肉,从小疼得就像宝贝一样,如今纪光华一死,这个强势的女人便瞬间垮了下来。
再次跪在公堂上,吴晓晓心中非常平静。
无论知县老爷在公案后面说什么,她都静静地听在耳里,一句话都不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无论知县审问她如何逃出大牢,如何去了喜来楼,是否有帮凶帮忙,她全都一言不发,呆呆地跪在地上。无论听到什么,无论被扣上什么罪名,也都不做一点解释。
直到知县问纪光华是不是她推下楼的时候。她的身体才微微颤抖了一下。
知县见她有反应,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次,吴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错,是我推下楼的。”
“你为什么推他下楼,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喜来楼?是谁救你出大牢的?”知县大人连忙又问了三个问题。
然而吴晓晓再次变得沉默,轻轻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知县大人气得火冒三丈,再也不想审讯下去,直接扔了一个令签在地上。“斩了她,斩了她,已经三条人命了,罪大恶极!两日后问斩!”
昨天判的是“三日后问斩”,今天是“两日后”,其实是同一天。
吴晓晓轻轻闭上眼睛,一点也不辩驳。
“别以为你还能逃出去,本官加派人手看守大牢,就不信你能长出翅膀来!”知县已经被吴晓晓默然的态度彻底激怒,气急败坏地指着吴晓晓的脸,狠狠地发出威胁。
吴晓晓再次回到大牢,还是昨晚的那个牢房。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铁栏的外面一左一右分别站了两个挎刀的衙差。他们似乎两个时辰就轮一班,吴晓晓已经看到他们三次班了。
夜正深,冷得衙差都直哆嗦。
吴晓晓更是体验了一次什么要彻骨冰寒。偶尔会抬头望一望斜上方的天窗,天窗已经被木板钉死了,韩瑾不可能再从那里溜进来救自己。其实吴晓晓反倒希望韩瑾不要来,因为今夜牢房守备森严,就算韩瑾武艺过人,也难以全身而退,更何况自己这个不懂半点拳脚功夫的弱质女流,只会拉他后腿罢了。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害韩瑾也被抓住。
时间慢慢流逝,两天时间就已过去。
这两天吴晓晓一直都在不安和惊恐中度过,不知不觉,从天窗的缝隙中透出几丝阳光。
吴晓晓抬起疲惫的眼眸,默默无声地望着投在地上的点点光斑。
原来已经天亮了……
这时牢房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浑厚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牢房门口,让看守牢房的侍卫把牢门打开。
吴晓晓抬起头,望着对方冰冷的脸孔,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自己即将被押上刑场斩首。
“把她提出去。”那个看似衙差头领的人瞥了吴晓晓一眼,冷漠地发出命令。
另外两个衙差走进来,把枷锁和铁镣挂在吴晓晓的头上和腿上。其中一个牵着铁链,狠狠拽了一下喝道:“出来!”就像是在吆喝一条野狗一样。
吴晓晓委屈得都快落泪了。然而没有办法,自己就是死囚,哪还能指望什么尊重?
伴随着铁链摩擦的“哗啦”声,吴晓晓迈着疲惫的步子,跟着衙差慢慢向前走去。
来到大牢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囚车。就像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种一样,一个用木栏钉成的正方形箱子。身体跪在箱子里面,只把脑袋露出来。然后衙差们便会拉着这个囚车,穿过闹市街衢,驶向刑场。如果是老百姓唾弃的贪官污吏,还会被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只要想一想到电视上曾经出现过的凄惨画面,吴晓晓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
“官爷,我,我想见一个人……”被关在囚车上的吴晓晓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你想见谁?”负责押囚车的衙差是个中年男人,也许是看吴晓晓可怜,就多问了一句。
“我,我想见韩瑾……韩公子……”话一出口,吴晓晓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并未指望韩瑾来救她,只单纯希望再见韩瑾一面而已。如果真的要被砍头,至少死前……让自己再见韩瑾一面……忽然发现有很多话还想对韩瑾说,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想到这里,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脸庞,被风一吹,在脸上留下两道冰冷的痕迹。
“韩瑾?”衙差想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神医吧?”
“是啊,就是他,他有没有来牢房找过我?”
“哼,他来见你干什么?昨晚你相公倒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但是知县有令,任何人不得探囚,所以我们把他拦住了。今天在刑场上,说不定你还能再见他一面吧。”衙差一边说,一边跨上马背。
车轱辘发出一阵响彻,车滚缓缓转动,载着吴晓晓向刑场驶去。
时间临近正午,正是临江城中人流最多的时间。
囚车穿过闹市,经过悦来楼。悦来楼的所有人都站在门外替吴晓晓送行,有陈掌柜,有黑子,还有很多熟悉的堂倌和厨子。
吴晓晓望着他们流泪的脸庞,自己的眼睛也开始阵阵发酸。
囚车又经过喜来楼。喜来楼今天没有开张,门窗紧闭,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这里刚刚出了命案,恐怕连地上的血迹都没有擦拭干净,当然不可能开张。
望着熟悉的一景一物,吴晓晓的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死亡降临得如此简单、如此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并非不害怕,而是没有实感,仿佛一切只是一场飘渺的梦境。说不定自己脑袋一断,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平平安安地躺在熟悉的床上了。
只要这么一想,即将降临的死亡仿佛变得不再恐怖。然而,吴晓晓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在自我欺骗而已。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过去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最让吴晓晓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画面中竟然有大部分都是韩瑾的身影。他笑着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神情的样子、悲伤的样子……生动而又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直到这一刻,吴晓晓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不怕失去脑袋,而怕永远地失去这个人。
如果命中注定要枉死在这里,吴晓晓可以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偿还欠阿莲的债。
但是,死亡只有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可以再见韩瑾一面……
好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他不用再等待,自己也不会再迷茫,因为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只是一直嘴硬,没有承认而已。
想着想着,泪水再次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焦急地移动着目光,在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中苦苦寻找韩瑾的身影。然而看遍了每个人,看遍了每一个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和面庞却始终没有出现。
最后,吴晓晓终于看到了等待自己的刑场。
那是一个搭在市集最中心的木架子,大概有四五级台阶高。刽子手早就扛着明亮亮的斩刀在上面等候多时。
吴晓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押上去的。最后来为她送行的人是陈掌柜。
陈掌柜端着满满一碗饭,上面放着油腻腻的鸡鸭鱼肉。陈掌柜本来是一番好心,希望吴晓晓最后一顿吃得饱饱的。但是吴晓晓光是看到那些肥得流油的肉块就没有半点胃口。为了不让陈掌柜伤心,她还是硬撑了吃了几口。
“少夫人,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在公堂上为什么不为自己解释?你何罪之有啊……”陈掌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吴晓晓看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湿润,一滴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
“陈掌柜……”吴晓晓哽咽了一下,问道,“韩瑾在不在?”
陈掌柜擦了一下脸说:“这两天一直没有见过他……少爷昨夜出去找他,但是也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我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吴晓晓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夫人有没有什么话让老夫代为转达?”
吴晓晓想了想,本想让陈掌柜代自己表白心迹,但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要死了,还留下一句“我爱你”有什么用?不如留一下有用的话下来。于是她对陈掌柜说:“帮我告诉韩瑾,让他代替我……好好照顾阿莲吧……”
陈掌柜咬着齿根,拼命点头。
这时一个凶神恶煞的衙差走过来喝道:“好了没有?时辰马上就到了。”
陈掌柜急忙过去给衙差塞了一叠银票,想换吴晓晓多活几分钟。但是这时知县正坐在刑台正后方的观刑台上,他毫不客气地发令道:“时辰已到,把那个老家伙拉下去,马上行刑!”说着丢了一块令牌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吴晓晓的世界仿佛突然崩塌了一般。
她看着陈掌柜被衙差押走,感觉到一个粗厚的手掌压到自己的脖子上。
烈日当空,在吴晓晓的眼前落下刽子手高高举刀的影子。
“行刑!”司刑官一声高呼,刽子手毫不留情地落刀向下。
眼看刀锋就要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吴晓晓紧紧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喝:“刀下留人!”简直就像奇迹一样,吴晓晓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个人骑着马,从人群中直奔刑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骑马人身上,吴晓晓也不例外。但是她不能理解的是,那个骑马人明明就是一个陌生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又过了片刻,骑马人身后突然驶来一辆马车,原来这辆马车之中坐的才是贵客。
马车的窗口垂着窗帘,看不见里面的人。马车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骑着高头大马、腰挎长刀、侍卫打扮的人。由此推测,马车中的贵客非富即贵,看这架势,说不定是官场呼风唤雨的一个角色。
刽子手见状,回头望着知县。知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起身向前张望。
这时那个喊“刀下留人”的骑马人、马车、保护马车的两名侍卫全都停在观刑台的下面。
吴晓晓扭头望着他们,脑中一片混乱--这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
知县正想发话,骑马人突然举起一个腰牌亮了一下。知县一看到那腰牌,顿时脸色铁青,提着袍子走下观刑台,毕恭毕敬地对骑马人作揖问候。
见状,吴晓晓心中更加疑惑。令知县变得如此温顺,对方肯定是朝中高官?难道是喻卓飞?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幅更加不可思议的画面。马车的车帘被揭开,一个全身贵气的青年男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男子也对知县亮了一块牌子。
那牌子好像是黄金做的,在阳光下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辉。吴晓晓只瞥了一眼,就被牌子上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忽然,只见知县和周围的衙役全都跪倒在男子脚边。
吴晓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只听到一声山呼般的“***万岁万万岁”!
不仅是吴晓晓,就连在场所有围观的人全都像被抽了魂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半天,那些围观者才跟着跪下去,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吴晓晓长出两个脑袋都想不明白现在的事态。
吾皇?万岁?皇上?那个男子竟是皇上?皇上来救自己?这,这怎么可能!
不等吴晓晓想明白,刚才骑马随马车一起赶来的一个男子已经跑上刑台,扶着吴晓晓的肩膀。
吴晓晓扭头一看,惊讶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韩瑾?你……你怎么……”
“嘘。”韩瑾轻轻竖起食指,狡黠地笑了一下。其实韩瑾稍微易了一下容,一般人认不出他就是韩瑾,但是吴晓晓早就知道他会易容术,从他的眼神、举止和似曾相似的容貌中,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看到韩瑾不停使眼色,吴晓晓这才反应过来,乖乖闭上嘴巴。
韩瑾把浑身发软的吴晓晓扶下刑台。
刽子手早就把斩刀扔到一旁,跪在邢台上不敢抬头。
吴晓晓见四周没有人注意,急忙压低声音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皇上?你怎么成了护卫?”
“以后再慢慢和你解释。”韩瑾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
吴晓晓被韩瑾扶到一身贵气的男子侧后方。
从男子身旁经过的时候,吴晓晓好奇地盯着看了几眼。
对方大约比韩瑾略长几岁,但应该未满而立。俊眉秀目,俊俏之中透出几分英气。虽然年轻,但是却有一股霸者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他真的是皇上?匆匆看了几眼后,吴晓晓急忙低着头,不敢多看,生怕失礼。
“你们都平身吧,朕今天只是微服出巡,不想张扬。”男子扬了扬手,示意知县等人都起身叙话。
知县大概是第一次见皇上,吓得哆哆嗦嗦,半天抬不起头,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微臣不知皇上御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男子笑了一下,双手负在,扬了一下下巴道:“朕微服出巡,偶然途经于此,听见路边有人议论,说这件案子有冤情,所以特意过来问个清楚。朕登基以来,一直以社稷百姓为重,选贤任能,只希望百姓可以日日安稳,绝不姑息贪官污吏徇私枉法。知县,为了给朕一个安心,你可否重审此案?”
皇上开口,知县哪敢不从,急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立即下令重审此案。
两名衙差在知县的命令下,向吴晓晓走来,想把吴晓晓重新押回大牢。但是韩瑾看了皇上一眼,皇上马上抬手道:“你们退下去,让我的人送她去公堂。”
话音一落,那两名衙差急忙退下。
韩瑾轻轻扭过吴晓晓的手臂,做出押送的样子,低声道:“走吧。”
事发突然,直到这时吴晓晓的脑袋依然昏昏的,搞不清现状。这时皇上已经走进马车,两名侍卫开路,向公堂的方向驶去。知县和一群衙差也都急忙跟上。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全都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埋着头,直到马车驶远。
吴晓晓被韩瑾押着,前后左右都是衙差,再外面便是看热闹的百姓。衙差们神色凝重,如临大敌,万一案子真的审错了,整个衙门都要遭殃;而百姓们则议论纷纷,又好奇又兴奋地张望着。
半路上,吴晓晓一直很想向韩瑾问个清楚,但无奈周围衙差太多,实在无法开口。
那个皇帝真的是皇帝的么?虽然举手投足之间的确有一股贵族之气弥散,但是,一国之君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只是巧合?不对,如果是巧合,简直巧合得引人怀疑。
皇上说,他在路边听见有人议论此案有冤。但是路人怎么会知道真相?普天之下,只有韩瑾和阿莲两人知道。
韩瑾擅长易容术,又精于造假。他既然能伪造梦溪居士的画作,那么伪造几块令牌出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思及此,吴晓晓的推测结论越来越偏向于皇上是冒牌货。
但是,假冒皇上是什么罪名?哪怕吴晓晓没有读过这个世界的律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死罪!说不定还要诛连九族!--韩瑾真有这个胆子?
吴晓晓越想越害怕,抬头凝重地盯着韩瑾。只见韩瑾面色轻松,隐有笑意,一点也不像犯大罪的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
再次回到公堂,吴晓晓一抬头就看见两个证人已跪在地上等候多时。
一个是阿莲,一个则是唐婉柔。
阿莲满脸泪痕,一看见吴晓晓进门,马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差点就爬起来跑过去了;唐婉柔则完全相反,恶狠狠地瞪着吴晓晓,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撕碎。
韩瑾把吴晓晓押到阿莲和唐婉柔之间。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升堂”,众人齐齐抬头,只见贵族男子直接坐在知县的位置上,左右两边各站一名侍卫。知县没有位置,只好畏畏缩缩地站在斜后方。
皇上玩似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朕微服出巡,途经此地,意外听闻此案有冤情,所以特来重审。”说完目光一转,突然盯着斜后方的知县说,“知县,朕听说你收了堂下那个女人的贿赂,所以才判此女死罪,到底有没有此事?”
说“女人”的时候指着唐婉柔,说“此女”的时候又指着吴晓晓。
知县一听皇上的话,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跑到前面,跪在皇上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绝无此事,请皇上明察,绝无此事啊。”一连磕了五六下,额头都已经出血了。
“哦?”皇上悠闲地移动了一下身体,把胳膊肘斜斜放在公案上,显然半点都不信。但是又不急着发话,而是悠悠闲闲地等待着什么。
正在这时,公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参见皇上,这是从知县府邸搜出来的一箱金条。”说着又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冲进来,跪在公堂上,怀中还捧了慢慢一箱金条。
唐婉柔和知县明显吓了一跳,两人的脸色全都惨白一片。
唐婉柔还好,很快就恢复镇定,凝重地盯着地面,不再抬头,似乎是在思考对策;而知县却吓破胆了,连磕头都忘了磕,睁大眼睛盯着被搜查出来的金条,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皇上冷笑一声,轻轻指了一下那些金条说:“知县,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些金条是哪来的?”
知县见大难临头,不敢再有半点隐藏,急忙哭丧着脸道:“皇上饶命,微臣,微臣确实收了金条,但是这不是贿赂,而是酬谢金啊。这个女人的确是杀人犯,微臣并未冤枉她。有,有,有人证在此……”说着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一旁的阿莲。
阿莲被指之后,微微抖了一下。但是,神情却很沉着,不似上次审问时那么惊慌。
见状,吴晓晓也稍微安心。知道阿莲定然已与韩瑾商量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实情公诸于众。
皇上似乎也早就看过剧本,不慌不乱地扬了扬手道:“人证?哦,那人证来说一下,到底是谁害死了你的双亲。”
有皇上撑腰,阿莲当然不怕了。她狠狠地瞪了唐婉柔一眼,徐徐说道:“我一家三口本在山林间平安生活,但是突然却被纪光华抓到纪家柴房锁了起来,每天严刑拷打,受尽折磨,后来他竟下令将我一家三口活埋,索性我命大,被韩瑾公子和二少夫人所救。后来他们治好了我的胎记,留我在悦来楼弹琴卖艺。但是三天前,唐婉柔突然把我劫到喜来楼,逼我喝下毒药,让我替她做伪证,诬陷二少夫人……民女知道自己罪不可赦,请皇上降罪。”
说完便虔诚地趴在地上。
唐婉柔的脸色越发难看,一阵青,一阵白,瞬息万变,精彩纷呈。
皇上瞥了唐婉柔一眼,又继续向阿莲发问:“那喜来楼的男尸又是如何死的?”之所以直接问阿莲而不问吴晓晓,是因为韩瑾早就把一切实情全都告诉皇上了。如今皇上审案只是做做样子,还吴晓晓清白,其实真相他早就了然于心。
阿莲抬起头,哽咽着说:“唐婉柔把我囚禁在喜来楼,昨天晚上,纪光华他,他想强暴我……二少夫人救我逃走的时候,他突然扑过来,将我压在三楼栏杆上。我推搡挣扎,不小心将他推下楼去……”
听到这里,吴晓晓蓦然抬头,抢着说:“不是,当时我也在场,我也推了一掌。”她生怕阿莲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是,是我推的。”一向温柔的阿莲这时竟忽然变得强硬起来。
皇上见她俩争来抢去,笑了笑道:“无论是谁推的,纪光华的死只是一场意外。硬要追究原因的话,全是他咎由自取,与你们二人无关。”
听了这句话后,吴晓晓和阿莲终于停止争吵,感激地望着皇上。
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之前有口难辩的冤屈终于全都大白天下。压在心中的石头也全部消失,吴晓晓发自内心感到无限舒畅,仿佛连空气中飘着一股清闲似的,令人神清气爽。
吴晓晓向韩瑾投去感激的目光。韩瑾抿嘴微笑,静静地望着她。看着韩瑾这样的表情,吴晓晓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灾难终于过去了,这次得贵人相助,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这时,皇上扬高声音,又问知县:“知县,你都听清楚了?你到底有没有冤枉她?”
“微臣知罪,皇上饶命。”知县把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肥大的屁股高高翘起来,模样十分狼狈。
皇上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唐婉柔,指了指道:“那边的女人,你可否知罪?”
唐婉柔愣了一下,急忙答道:“民妇……知罪。但是,所有罪行都是民妇那不肖子所为,民妇并不知情,请皇上明察。”这点倒是不假。唐婉柔的确是在纪光华害死阿莲双亲后才得知的。
吴晓晓顿时捏起拳头,愤愤地瞪着唐婉柔。不甘心眼睁睁看唐婉柔置身事外,但她顶多只是帮凶,确实未犯死罪。
皇上轻飘飘地道:“哦,既然如此,那么朕就相信你,这次的两起案件与你无关。”
吴晓晓吓了一跳,惊讶地抬头盯着皇上。
“谢皇上。”唐婉柔急忙磕头行礼。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看来她也没有想到皇上如此轻易就饶恕了自己。
没想到唐婉柔刚刚松了一口气,皇上话锋一转,语气再次严厉起来:“但是,难得朕来一次,干脆把所有冤案一并审清楚吧。”
音量不大,但却威信十足,就连吴晓晓都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寒气。
唐婉柔听出皇上话中有话,戒备地抬起头来。
皇上续道:“朕听说三年前,纪府的老爷是被你毒害身亡,到底有无此事?”
闻言,唐婉柔脸色剧变,急忙趴在地上分辨道:“绝无此事,请皇上明察,一定是奸人诬陷,民妇绝对没有毒害亲夫。”
话虽如此,但是从仓皇失措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听出唐婉柔的心虚。
皇上高深莫测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扬了扬手道:“传证人。”
居然还有证人?吴晓晓下意识转过头,向门口看去。
只见纪光耀走上公堂,抖了一下袍子,跪在地上行了叩拜礼。“草民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件又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出现在眼前,吴晓晓兴奋得直发抖。难怪纪光耀和韩瑾今天都没来送自己最后一程,原来他们背地里正在酝酿这样一场大戏!
纪光耀当着皇上的面,用公堂内外所有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把三年前纪老爷真正的死因讲了一遍。
三年前,纪光华沉迷赌博,把纪家的店铺抵挡给赌场的人。后来赌场的人上门讨账,纪老爷急得要将他赶出家门。后来在唐婉柔的劝说下,纪家依照赌约,把那家店铺拱手让与赌场。讨债的人心满意足地走了,纪老爷把纪光华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三个月没能下床。纪光华一直怀恨在心,于是便与唐婉柔商量,两人一起联手毒杀纪老爷,而且还伪装成纪老爷心脏病发的样子,匆匆下葬,不然人检查尸体。
听完纪光耀的叙述后,皇上横眉怒目地瞪着唐婉柔,指着她道:“真是歹毒!世上如何会有你这样的歹毒妇人!”
唐婉柔急忙趴在地上,替自己争辩道:“皇上,这只是他一面之词,万不可相信。我相公当年却是死于心脏病发,并非被人毒害。这,这……这个逆子只是怀恨我接管了纪家的生意,所以才故意诬陷我。”
纪光耀怒骂道:“毒妇,你还敢在这里颠倒是非!”
生死关头,唐婉柔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无凭无据,你休要血口喷人,落井下石。”
皇上见纪光耀和唐婉柔马上就要吵起来了,急忙说:“你们不要着急。证人,你说你的父亲是被她毒死的,你到底有没有证据?”
纪光耀把目光从唐婉柔移到皇上脸上,恭恭敬敬地道:“当年他们将我父亲匆匆下葬,为的就是掩盖真相。到底是心脏病发,还是中毒身亡,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皇上,其实不用掘坟验尸,你只要去我父亲坟头看一看就明白了。其他地方都是草木旺盛,一片郁郁葱葱,唯独我父亲坟前,常年没有一棵活物!可想而知,当年他们下毒何等歹毒!”
闻言,皇上问唐婉柔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婉柔自知大势已去,不再多言,慢慢直起腰,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地上道:“我儿一死,我的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似的。从小到大,我宠着他,爱护他,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如今若是让他一个人下了地府,遭受折磨,我于心何忍……就让我下去陪他一起受罪吧……”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皇上似乎不想看她哭哭啼啼,扬了扬手道:“如今真相大白,沉冤昭雪。唐婉柔,你谋杀亲夫,罪不可赦,朕判你三月后斩首示众;知县,你收受贿赂,草菅人命,朕判你十年流放;至于其他的人,朕判你们无罪释放,全都回家庆祝去吧。”
说着扬了扬手,潇洒地走下公案。三名侍卫急忙跟了上去。
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哦,对了,有空的时候,记得多在民间夸朕几句,为朕立点口碑。”
吴晓晓哭笑不得,与阿莲和纪光耀一起趴在地上,心服口服地叩头,高呼道:“谢主隆恩。”
包括韩瑾在内,这次皇上一共带来四名侍卫。皇上离开后,两名跟在皇上身后一同离去;另外两名则押着唐婉柔和知县去了大牢。
吴晓晓、阿莲、纪光耀在公堂上呆呆地跪了很久,三个人的脑海里都十分混乱。
吴晓晓终于清洗冤屈、阿莲终于为父母伸冤、纪光耀终于为父亲报仇。
就在今天之前,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冤案竟然如此简单就被解决了。
特别是吴晓晓,不久之前她还在刑场上等着被砍头,但是现在却已经洗刷冤屈、恢复自由。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不知不觉中,脸上竟然湿润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贵族男子真的是皇上么?如果不是,韩瑾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人来冒充?如果是,韩瑾又怎么可能认识当今圣上?
太多的谜题,太多的问号。吴晓晓恨不得马上就冲到韩瑾身边问个清楚。
回到纪府,吴晓晓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来到韩瑾的房间里。
什么事都不坐,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凳上等韩瑾回来。
不管韩瑾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反正只要不等到他现身,吴晓晓哪里都不去。
月上中天,天色越来越暗,但是吴晓晓一点都不困。只要一想到今天一天的传奇遭遇,什么困倦全都消失了。
大概快到三更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吴晓晓不等韩瑾进门,急忙起身跑到门口,喊道:“韩瑾!”
韩瑾吓了一跳,猛地向后弹了半步。“晓晓?你在我的房间干什么?”
“你快进来。”吴晓晓一把抓住韩瑾的手腕,把他拽进房间,然后又警惕地锁上了门。
“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在我房间干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有话问你,还装什么蒜!快点告诉我,那个皇上哪来的?”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韩瑾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呵欠。
“你不老实交代清楚,我就不走了。”吴晓晓见韩瑾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不由有些生气。
“皇上自己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他在路边听到有人议论冤案,于是就过来看看情况。”韩瑾云淡风轻地说。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那个在路边议论冤案的人就是你?你怎么知道皇上微服出巡?”吴晓晓无论如何也不接受韩瑾敷衍了事的回答,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非要他交代清楚。
“呵呵,这就是天意吧。老天长眼,让我遇到了皇上。”韩瑾依然不肯细说,一直躲躲散散。
“什么天意?肯定是你有秘密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今晚睡不着!”吴晓晓不依不饶。
“难道你要我随便编造一个谎言说给你听,你就睡得着了么?”韩瑾无奈地看了吴晓晓一眼。
“那你编给我听听看嘛。”吴晓晓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那好,我告诉你,那个皇帝是假的。是我花了三两银子在雇的一个大骗子,然后又伪造了几块令牌,这样就把知县给唬住了。”韩瑾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完后,突然发现吴晓晓的表情非常呆滞,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
“喂,你该不会真的信了吧?”韩瑾拿手在吴晓晓眼前晃了晃。他不过随口说说打发吴晓晓,但是吴晓晓这呆若木鸡的表情,分明就是坚信不疑了嘛。
过了好半天,吴晓晓才终于回过神来,拽着自己的休息嘟囔道:“我早就猜到那个皇上是假的,你怎么可能认识皇上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韩瑾的谎言正好与她的推测契合,所以她下意识便相信了。
韩瑾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算了,只要她不缠着自己追问就好。
“对了,这是七日散的解药,你找时间拿给阿莲吧。”韩瑾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
“解药?你从哪里弄到的?”吴晓晓欣喜地接过药瓶,又惊讶又开心地问。
“当然是我自己调配的,别忘了,我可是神医啊。”说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哼,少臭美了。万一不灵我马上找你算账。”吴晓晓撇了撇嘴。嘴上虽然说“万一不灵”,但是心里却毫不怀疑,小心翼翼地药瓶捏在手心,生怕弄丢了。
“好吧。我承认是我逼唐婉柔交出来的。现在实话告诉你了,解药也交给你了。二少夫人,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了?”韩瑾做了一个“走好不送”的动作。
时间确实不早了,吴晓晓这时也渐渐感觉到一丝倦意。她见韩瑾急着赶自己,便潇洒地说:“算了,那我回去啦。”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变得有些扭捏起来,“韩瑾,今天谢谢你……”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但却有点羞于出口。
回忆起在刑场差点被砍头,临死前却见不到韩瑾最后一面的伤心,忽然发现能活下来真好。
还能再看见他,还能再和他说话,哪怕是斗嘴,也觉得无比幸福。
“韩瑾……”吴晓晓慢慢回头,望着不远处的韩瑾,突然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说完扭头就跑。就好像扔了一颗炸弹,未免误伤自己,所以一定要躲远一点。
“啊?”韩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吴晓晓已经消失在门口,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晓晓!”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在走廊上一把抓住吴晓晓的手,兴奋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吧。”简直有点无语伦次了。
“我才不说呢,谁让你没听清楚。”吴晓晓脸颊绯红,抿着嘴唇,眼神左飘右飘,唯独不敢落在韩瑾的脸上。
“晓晓,我求你了,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吧。”韩瑾死死拽着吴晓晓的手,恨不得扳开她的嘴巴。
“谁让你刚才赶我走来着?我要回去了,快放开我。”吴晓晓又开心又害羞,不停地扭来扭去。
“晓晓,我求求你了。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喜欢我?你是不是说了?是不是说了?”
“是啊是啊,恭喜你没耳聋。”吴晓晓拿他没有办法,只要承认了。
“太好了!”韩瑾的脸上立刻绽放出阳光般的笑容。
黑夜仿佛在这一刻化为灰烬,全世界都变得明媚起来。
韩瑾突然把吴晓晓抱了起来。不仅抱起来,而且还高兴得直转圈。
“哎呀!快点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吴晓晓吓得一跳,紧紧抓住韩瑾的肩膀,又高兴又害怕地嚷了起来。
韩瑾一直抱着吴晓晓从走廊转到院子里。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吴晓晓被转得昏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又过了一会儿,就连韩瑾自己也被转晕了。抱着吴晓晓,两人一起跌倒在院子里。
还好院子里长满青草,摔下去后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痛。
吴晓晓仰面朝天,眼冒金星,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好不易终于不转了,却发现韩瑾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咦?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蓦然意识到韩瑾凑得好近,近得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韩瑾……”吴晓晓猜出韩瑾想干什么,有点不好意思。
“闭上眼睛。”略带沙哑的声音温柔地落了下来,伴随着温柔的呼吸,扑在吴晓晓的脸上,引起微微的酥麻。
吴晓晓的脸更红了,但是她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闭上眼睛。
可以感受到韩瑾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嘴唇上传来微微的触感。
柔软而又甜蜜,炙热而又绵长。唇舌间的碰触带着电流,在两人身上穿梭。
吴晓晓下意识抬起手,抱住了韩瑾的脖子,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好喜欢他,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吻着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吴晓晓经过非常复杂的心理斗争,终于站在韩瑾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她想找韩瑾一起去悦来楼给阿莲送七日散的解药。昨天晚上她对韩瑾表白了,而且两人还接吻了,至今回想起来,脸上依旧红彤彤一片,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韩瑾。
吴晓晓心想:从今天开始,我们应该算是名正言顺的情侣了吧?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是“有夫之妇”,这难道是不伦之情?
想到这里,她急躁地揉了揉头发,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立即赶走。
只要向纪光耀讲明实情,让纪光耀休了自己,然后就可以与韩瑾离开纪家,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生活了。现在纪光华已死,唐婉柔也被判处死刑,纪光耀重新夺回纪家,正是扬眉吐气的好日子,应该不会生气吧。
况且林家二老的案子早已满城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代嫁新娘,悦来楼的香婷才是真正的阿莲。
所以,现在正是离开纪家的好时机。
吴晓晓想在送药的路上,与韩瑾商量一下未来的打算。但是,她敲了半天门,房间里却没有半点反应。
奇怪,该不会还在睡觉吧?于是试着喊了一声:“韩瑾?”
然而里面依然没有半点回应。吴晓晓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来到窗边。所幸窗户没有关死,留着一条小缝。透过小缝望进去,只见房间中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显然韩瑾已经离开很久了。
“真奇怪,大清早,他上哪去了?”吴晓晓嘟哝了一句,但是并未深想,“算了,我一个人去送药吧。”
反正用不了多久,韩瑾一定会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时候就是喜欢神出鬼没……
韩瑾到底是什么人呢?直到现在,吴晓晓依然觉得他身上谜团重重。
特别是昨天,他居然找到一个人假扮皇上,而且扮得惟妙惟肖,特别是教训知县的时候,那简直……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那皇上真是假的,他怎么敢发配知县?怎么敢斩首唐婉柔?这不是很容易穿帮吗?难道假皇帝不怕惹祸上身?昨天的情况,只要把知县和唐婉柔暂时关进大牢就行了,但是他却做出了最后的判决。
直到这时,吴晓晓才隐约察觉到事情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韩瑾昨晚在说谎,那个皇上是真的!
“不是吧--”吴晓晓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太真实。
难道昨天那位真的是真龙天子?
与此同时,临江城城门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三名侍卫的保护下,一路狂奔地向京城方向赶去。
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马车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则是韩瑾。
韩瑾是来为皇上送别的。
“皇兄,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韩瑾满脸笑意。
他与皇上并肩而坐,没有一点君臣之别。
皇上望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你说你有关于纪家的重要情报禀告,朕才十万火急地赶过来,没想到只是为了帮你救一个女人……你呀你呀,小心朕治你欺君之罪……”说着用指头指了韩瑾几下。
韩瑾把皇上的手推开,煞有介事地说:“这次三起命案,件件都与纪家有关--臣弟哪有欺瞒皇兄?”好像真的很冤枉似的。
皇上轻轻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兄,这次多亏了你,臣弟总算抱得美人归。日后回京,一定带她一起向皇兄问安。”
“美人归?你说的可是昨天那个女犯人?”皇上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韩瑾几眼,“难怪京城那么多名媛佳丽你都看不上,原来你喜欢有脸上有疤的女人,而且还喜欢有夫之妇。”
“皇兄不要乱说,她脸上的胎记是假的,卸下来之后美得就像仙女一样。”
“第一次听你这样赞美女人。”皇上轻声感慨了一句,顿了顿,忽然又说,“你若真喜欢她,还是不要带她回京吧,小心她被心巧拆骨剥皮。”
“什么?心巧还没有嫁出去啊?皇兄,你赶紧把她赐婚了吧!”韩瑾一听到“心巧”这个名字,立刻头疼起来。
“朕倒是想为她赐婚,但是她一片痴心,苦苦等着你回去见她,朕于心不忍啊。”
“她就等我回去继续折磨我,皇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赶紧赐婚让她嫁出去吧!”
看到韩瑾急得火烧眉头的样子,皇上轻轻笑了几声。“我们兄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你离开京城已经三年了吧?你一走,朕身边忽然冷清了许多……你还在江湖浪荡多久?该回去了吧?”
“皇兄需要我帮助的时候,只要一句话,我就算身在天涯海角也会立即赶回去。”韩瑾认真地说。
皇上转头盯着韩瑾,含笑的眼眸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声音道:“朕现在就需要你。最近边疆不稳,北夷屡犯边境。朝中已经决定,待寒冬一过,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便对北夷出兵。”
车厢中的气氛骤然降温。韩瑾脸上的笑意随之退去,他轻轻叹道:“终于还是要开战了……”
“回来帮朕吧。”皇上轻轻拍了一下韩瑾的肩膀,由衷地说。
韩瑾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时机成熟之后,臣弟一定会回去助皇兄一臂之力。”
听到这句话,皇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谈到开战,总是笑嘻嘻仿佛无忧无虑的韩瑾终于露出成熟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皇上再次开口:“对了,你在纪光耀身边潜伏了这么长时间,不要光顾着玩,忘了自己的任务。你到底有没有探出什么情报?他们到底有没有通敌?明年就要开战了,等不到你的答案,朕不敢出兵啊。”
“皇兄放心,我已把纪家探清楚了,纪家绝无通敌之实。如果纪家是奸细,就用我的人头祭旗。”韩瑾露出罕见的严肃。
皇上点头笑了笑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然后望着窗外轻轻叹道,“……不然真不敢用纪家造的盔甲军械。”
纪家除了普通的商铺外,还有一所军工厂,专门为朝廷生产盔甲兵器。但是三年前,纪老爷猝死,朝中忽然传出纪家通敌的流言。于是韩瑾自告奉勇地向皇上请缨,自愿偷偷潜伏纪家,查明实情。这次皇上一听说韩瑾有与纪家有关的重要情报禀告,立即马不停蹄地冒着危险从京城赶来,本以为与军械有关,没想到却被韩瑾摆了一道。
不过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现在听到韩瑾说,纪家没有通敌,那就可以放心回京了。
韩瑾一直把皇上送到城外十里处,才孤身返回临江城。
望着远去的马车,韩瑾默默地站了很久。
如果明年春季真的开战,那么自己留在纪家的时间,便已经所剩无几了……
唐婉柔哐啷入狱后,纪家所有产业都理所当然地移交到纪光耀手上。
从那以后,纪光耀再无时间去树林练剑,每天都在书房处理全国各地送上来的文书和账本。他并未像当初接管悦来楼时那样,把唐婉柔用过的掌柜全都辞退。当初解雇王掌柜,是因为发现他与唐婉柔串通,是唐婉柔的奸细。如今唐婉柔入狱,其他掌柜除了效忠纪光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主子,所以暂不担心他们会有二心。
陈掌柜深得纪光耀信任,是纪光耀最得力的助手,扛起了纪家生意上的大半事物。他对待纪光耀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一点一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纪光耀。韩瑾和吴晓晓是纪光耀的左膀右臂,帮纪光耀处理了很多棘手的工作。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以前纪光耀总担心,如果纪家没有唐婉柔,所有生意都会一落千丈。但是事实却证明,就算没有唐婉柔,纪家也不会倒下去。
一个月后,纪家全国所有店铺总算都已交接完毕,忙得焦头难额的纪光耀总算可以稍事休息。
这天午后。纪光耀翻阅了一上午的文书,正趴在书案上假眠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唐婉柔母子彻底从纪家消失后,纪家真正恢复了平静,没有谁再暗中生事、处处设险,所以纪光耀的防备之心也减弱了。听见有人来,只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并不坐直起来,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刻,吴晓晓和韩瑾便出现在门口。
“光耀,有件事情想告诉你。”韩瑾的声音之中满是欣喜之情,一听就知道是好事。
纪光耀抬起头,好奇地看了韩瑾和吴晓晓一眼。只见吴晓晓和韩瑾一样,也是又高兴又紧张的表情。接着,视线下移,来到两人的手上。竟忽然发现这两人手牵着手,动作非常亲密。
纪光耀微微蹙眉,隐约猜到几分他们的来意,抬头问道:“什么事啊?”
“你说。”韩瑾对吴晓晓挤了一下眼。
“你说吧。”吴晓晓扭扭捏捏地推了韩瑾一下,低着头,模样尽是娇羞。
见状,纪光耀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既然他们不好意思,干脆自己发话吧。说到这里,纪光耀直起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正色问道:“是不是来谈休妻的?”
吴晓晓吓了一跳,下意识望着韩瑾。
韩瑾立刻笑起来,不慌不忙地说:“不愧是光耀,一猜就准。”
“最近你们出双入对,我早就猜到了。”纪光耀平平淡淡地说,既不开心,但也没有生气。
吴晓晓猜不透他的心思,稍显不安。韩瑾则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牵着吴晓晓上前几步,来到纪光耀的面前说:“光耀,我与晓晓两情相悦,希望你可以成全我们。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前段时间见你事务繁忙,我不要让你分心。如今终于稍微安定下来,我才下定决心来告诉你。”
说着拽了吴晓晓一下,似乎希望她附和几句。
吴晓晓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
他俩的模样、动作实在好玩,纪光耀忍不住笑了一下。
吴晓晓看到纪光耀露出笑容,紧绷的心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下。刚才书房中气氛太凝重,害她紧张得有些喘不上气。
仔细一想,现在的情况真奇怪。妻子带着自己喜欢的人,来找相公给自己写休书。相公不但没有勃然大怒,而且还笑了几声。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吴晓晓和韩瑾眼巴巴地望着纪光耀,希望他点个头,或者说一声“可以”。
等了好一会儿,纪光耀换了一个坐姿,对韩瑾扬了扬下巴道:“休妻没有问题。但是现在纪家大权刚刚转移完毕,还不稳定,正是缺人的时候。万一你们携手离我而去,让我一个人怎么维持如此庞大的家业?”
吴晓晓和韩瑾一听说“休妻没有问题”全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再次溢满喜悦的笑意。
韩瑾说:“你放心吧。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暂时不会离开纪家。”
吴晓晓也跟着说:“是啊。只要你还需要我们,我们就留下来帮你。”
纪光耀瞥了吴晓晓一眼,仿佛故意刁难般说道:“那问题就更大了。我今天休了你,明天你就和韩瑾手牵手、恩恩爱爱地上街游玩,那我的脸往哪里搁?”
老婆事小,面子事大。把吴晓晓让给韩瑾没有问题,但是被全城人嘲笑老婆跟别人跑了,对于纪家新上任的大当家来说,确实是一个棘手的状况。
不等吴晓晓回答,纪光耀接着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休了你,你以后住在哪里?总不能继续住在纪家吧?”
“是啊,这可怎么办……”吴晓晓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微微蹙起眉头。
“是啊,这倒是一个问题……”韩瑾居然也捏着下巴思考起来。
看来他俩太高兴了,一心只想着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根本没有花心思考虑这些细节问题。
见状,纪光耀替他们想办法,悠悠然地说:“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口头上答应你们休妻,承认你们的关系,但是不写休书。表面上,你们依然是二少夫人和大夫的关系。等到你们真正离开纪家的那一天,我再补一张休书好不好?”
吴晓晓没有意见,急忙说:“好呀,那就暂时不要公开。”反正她也不急着要嫁给韩瑾。之所以把实情告诉纪光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与韩瑾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韩瑾仿佛为了宣告所有权似的急忙补充道:“好吧,那我们在人前相敬如宾,只在背地里恩恩爱爱。”
说着搂住吴晓晓的肩膀,吴晓晓不着痕迹地踩了他一脚,责怪他多嘴多舌。
他们这些恩爱的小动作落在纪光耀眼中,触动纪光耀心底深处的一丝细腻。曾几何时,他和明雪儿也如同他们这般恩爱,但是幸福转瞬即逝,如今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对了,光耀,你有没有去看过雪儿?”韩瑾仿佛看透纪光耀的心思,一句话击中要害。
纪光耀的表情顿时凝滞了一下,僵硬地扭开头去。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韩瑾的问题,但是这种态度已经证明他没有看望过明雪儿了。
纪光华死后,明雪儿就成了寡妇。如今依然住在以前的院子里,但是每天深居简出,很难露面。如果不主动去找她,仿佛觉得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一样。
吴晓晓倒是去看望过她几次,但是两人聊天却再也聊不到以前那么投机了。
吴晓晓可以感觉到,明雪儿是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吴晓晓与韩瑾携手离开。
纪光耀独自坐在书房,翻开文书,但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思绪突然变得一片紊乱。
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为哥哥守寡;真正娶回家的女人如今爱上自己的挚友;一直暗恋自己的女人却怀着别人的孩子。
三个与自己相关的女人,但是谁都不属于自己。
纪光耀打从心底为韩瑾和吴晓晓祝福,但是却无法消除内心深处的一份落寞。
如果当初好好珍惜与吴晓晓的缘分,是否现在自己已经忘记明雪儿,生活在幸福之中?
忍不住回忆与吴晓晓的初次相见,她一身奇怪的打扮,满嘴气息古怪的话语。奇怪虽然奇怪,但是却掩不住她的活泼和可爱。平心静气地回想起来,其实对吴晓晓并非绝无一丝男女之情。然而看到她与韩瑾越走越近,关系越来越好,自己便下意识地选择了退出,站得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朋友终成眷属。
回忆起与吴晓晓相处的点点滴滴,最深的感觉便是后悔。
当初为了气明雪儿,对吴晓晓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再来,自己一定要对她更好一点。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对她善意一点,温柔一点。而不是冷言冷语,甚至侮辱和诋毁。
如果没有做过那些错事,现在这份寂寞的感觉,是否就会减轻一些呢?
不知不觉之间,窗外的阳光渐渐变成了橘红色。晚霞映着夕阳,在天边落下美丽的光芒。
纪光耀阖上书册,起身离开书房。
信步而行,没有想到要去哪里,只是想随便走一走,散散心。
然而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明雪儿居住的院落。
他吓了一跳,陡然转身,想往回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不停说着:去见一见雪儿吧。
这个声音就像魔咒似的,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
纪光耀下意识抓住手臂,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抖。他不听告诉自己:你怕什么?无论她是你爱的人,还是你的大嫂,她失去丈夫,成为一个寡妇,你无论作为过去的情人,还是如今的弟弟,都应该去关心她一下。
下了很大的决心,纪光耀才重新回头,面向前面的院落。
忽然,耳边飘来悦来的琴身。
探身一看,目光穿过敞开的窗户,落在房间中那抹美丽的人影上。
明雪儿一袭白衣,坐在窗前,低头抚着一张暗红色的古琴。
她还是那么美,哪怕眉目之中锁着抑郁的哀愁,但依然无法将她的美丽折损半分。
纪光耀竟然看呆了。琴声、美人,搅乱他的思绪,夺走他的意识。
微风轻轻拂过耳边,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婉转的琴声萦绕盘旋,一切美妙得宛若仙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忽然停了。
纪光耀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明雪儿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他。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就好像做坏事突然被当场抓住一样。纪光耀急忙收回视线,然而明雪儿的动作更大。只见她起身向窗口走来,然后“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窗户。
如此强硬的态度,一下子令纪光耀堕入冰窟,浑身发抖。
不知道怎么回事,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径直冲到明雪儿房门外。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抬手拍了好几下门了。
明雪儿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二少爷,请回吧。我不想被别人说三道四。”冰冷的声音毫不掩饰她的逐客之意。
纪光耀就像狠狠被抽了一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既然明雪儿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本应该掉头离去,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双腿就是动不了。
“雪儿,我……我想见一见你……”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这种低柔可怜的声音真的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房间中沉默了很久。纪光耀在狂乱的心跳声中等待,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终于,明雪儿的声音再次传来:“二少爷请回吧。”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几分哽咽。
纪光耀心中又酸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喉咙也变得哽咽了。
他不敢再说话,害怕明雪儿从干哑的嗓音中听出隐藏的悲伤。
他在门外沉默片刻后,终于蓦然扭头离去。
门扉之后,明雪儿听着纪光耀离去的脚步声,静静地端坐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感觉到脸上冷冰冰的,轻轻抬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光耀,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紧紧握住双手,但依然无法抑制浑身的颤抖。
美得就像冰雪雕像的脸庞,在两行泪水的映衬下,变得更加孤独而又悲凉。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深蓝的天空中亮起几点微弱的星光。
星光之下的树林中,纪光耀持剑乱舞。泥沙枯草、断枝落叶,纷纷扬扬,弥漫天地,几乎快把他的身影遮蔽了。
他不停地挥剑,不停地翻腾,不停地发出呼喝声。每刺穿一片枯叶,心中的郁闷之情就可以缓解一分。每掀起一片沙尘,脑中的杂音就会减弱一份。所以他只得不停地乱舞乱挥,才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不知道舞了多久,呼吸渐渐有些紊乱。
脚步变得凌乱摇晃,持剑的手腕也已酸痛不已。脑中昏昏沉沉,而且有点晕眩之感,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宛若发狂猛兽般的纪光耀手腕一转,持剑直刺过去。长剑划破夜空,划开沙尘,直直刺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带落叶全都散尽,借着头顶微弱的星光,纪光耀发狂的眼瞳中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
--女人?
眼看剑尖就要刺穿女人喉咙的时候,他突然转了一个身,剑锋贴着女人的肩膀擦过。
待纪光耀落地之后,女人肩膀上的衣服才裂开一道浅浅的划痕。
“二少爷。”刚从惊吓中回过神的女人喊了纪光耀一声。
纪光耀惊讶地回头一看,这才认出对方正是阿莲。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冷漠地发问,把剑收回剑鞘,向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检查阿莲的肩膀,发现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阿莲吓坏了,声音有些发抖。“我,我……上山拜祭爹娘,正想回家,路过这里,听见你练剑的声音,才过来看一看……”
纪光华死后,阿莲在韩瑾和吴晓晓的帮助下,把林家二老的尸骨重新安葬在墓地中。收了殓,立了碑,烧了钱,磕了头。阿莲思念双亲的时候,就会上山祭拜。
“这么晚了才下山,不怕遇到歹徒么?”纪光耀面无表情地发问。
“我在坟前发了一会儿呆,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了。这条路我经常走,从来没有遇到歹人。”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谢谢二少爷关心。”
真难得她可以听出纪光耀刚才那冷冰冰的话语是关心,而不是怀疑。
纪光耀微微有些吃惊,转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阿莲悄悄看了纪光耀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二少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
纪光耀刚才剑法紊乱、不讲步法、不求招式,根本不是练剑,而是发泄--就连阿莲这个弱女子都看出来。
“我遇到什么事与你有何相干?”纪光耀不想与阿莲继续多谈,扭头向远处走去。
阿莲不敢追上去,默默地望着纪光耀的背影。就在这时,嘴里突然传来一股酸味,阿莲捂嘴干呕起来。
听见干呕声后,纪光耀停下脚步,扭头回望,只见阿莲正痛苦地蹲在地上。
这附近没有人烟,难以求救,就算阿莲是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他也不能视若无睹,更何况阿莲还是一个关心他、倾心他的温柔女子。
“怎么了?没事吧?”纪光耀回到阿莲面前,一把提起阿莲的胳膊。
阿莲没想到纪光耀会回来,惊讶地盯着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痛苦地说:“没事,已经习惯了……”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顺着她的动作,纪光耀的目光也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这才想起来,阿莲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冬天衣服穿得多,所以也不太看得出来。
纪光耀蹙眉问道:“你现在还在悦来楼登台演出?”
阿莲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打算再瞒一个月。”
纪光耀刻薄地问道:“为什么还要瞒一个月?难道你指望这一个月让我纳你为妾?”
阿莲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只想……想尽量多帮一点忙……听晓晓说,有不少客人是为了听我弹琵琶才来悦来楼,我不想让那些客人失望……不想辜负晓晓和陈掌柜的期盼……”
“你要怎样向陈掌柜解释孩子的父亲是谁?”
问得依旧非常尖刻,问完后才发现这个问题已经触及阿莲心底的伤口,但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阿莲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痛苦。“不知道……也许会照实说吧……”
“你真的决定独自把孩子养大?”纪光耀压低双眉盯着阿莲。难以想象,一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子,竟敢勇敢地独自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
然而,纪光耀认为无比沉重的责任,到了阿莲口中,却变得清清淡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把他养大……”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你这个未婚先孕的女人?”
“我当然想过,但是只要和这个孩子在一起,我一定可以坚持下来……而且还有晓晓和韩公子关心我……”
纪光耀顿了一下,突然问道:“我拒绝纳你为妾,你是不是觉得我非常不近人情?”
突兀问题令阿莲微微呆住,她抬头凝视纪光耀的双眸,看出对方的认真后,诚实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希望我在你身上耽误终生。我曾经嫉妒过晓晓,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嫉妒,才会被唐婉柔利用,差点害死晓晓……后来我醒悟了,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没有福分,所以强求不来……”
淡淡的话语仿佛清水般,洗涤了纪光耀混浊的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阿莲讲话,刚才的躁动忽然停止下来,心情终于恢复平静。
“是啊,命中注定……强求不来……”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阿莲的话,心底深处被触动了。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过去与明雪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曾经以为可以冲破一切阻碍与她在一起,但是最后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了哥哥的妻子。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就算自己为她疯了、死了,她依旧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阿莲。如果我纳你为妾,你真的不会后悔么?”纪光耀忽然有种冲动。
阿莲诧异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纪光耀,迟迟说不出话来。
纪光耀平静地说道:“与其眼睁睁看你忍受闲言碎语,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还不如让我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好好在纪家生活。晓晓说得不错,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二少爷。”阿莲明亮的眼眸中隐约闪动着泪光。
纪光耀不希望她误会,无情地说道:“虽然我可以娶你,但是我不会爱你。如果这样你也心甘情愿的话,我便纳你为妾,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就算替纪家向你赎罪。”
“我,我……”阿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抬手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纪光耀默默地望着她哭泣的脸,没有抬手为她拭泪的打算,因为他不希望阿莲有一分一毫的误会。
这样的心软对阿莲来说是否是幸福?纪光耀不知道答案。
但是,为了阿莲的孩子和下半生,这的确是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眼看着阿莲的肚子就要藏不住了,婚事举办得非常仓促。没有繁琐的过程,也没有复杂的礼节。
很多人都不知道香婷嫁给了纪家二少爷。后来有客人见香婷一连三天都没有登台演出,忍不住向堂倌打听,终于得知内情,于是香婷出嫁的消息这才传了出去。
大家都怀念香婷,期待她早日重回悦来楼。但是等了一个月,不但没有等到香婷回来,反倒等来了香婷怀孕的消息。喜欢听香婷唱小曲的客人全都唉声叹气:“哎呀,看来至少要等上的一年才能再听到香婷的琵琶啦。”
阿莲做了吴晓晓的邻居,吴晓晓就像照顾亲妹妹似的照顾阿莲。
韩瑾开始研究孕妇保健和胎儿方面的医药学,成了阿莲的专属安胎大夫。
临江城来了一个新知县,据说是皇上钦点的。两袖清风、凛然正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清官。临江城的百姓全都高兴地议论说,以后总算有好日子过了。
吴晓晓和韩瑾遵照当初与纪光耀的约定,在外人前装成二少夫人和大夫,但是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的时候,他们会化妆去街上游玩。
吴晓晓卸下脸上的胎记,韩瑾在鼻子下面加两撇小胡子。有时候装成途经此地的商人夫妇,有时候装成投靠亲戚的兄妹,有时候还装成闯荡江湖的兄弟。
总而言之,日子过得开心极了。
漫长的冬日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当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重新抽出嫩芽,当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的时候,吴晓晓站在花园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突然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吴晓晓的心情虽然天气,一天一天变得晴朗温暖,然而韩瑾却截然相反。
不知道为什么,立春之后,吴晓晓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