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溪村,顾名思义,正处在玉带溪下游。弯弯曲曲溯游而上,便是上溪村。
关于这条横贯两村的玉带溪,还有个典故。
故事的开头,当然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神仙偶然下凡游玩,忽地动了兴致,调戏起当地一位民女。谁知民女却不是好惹的,三言两语动了火,竟伸手将神仙的腰带抓落在地。
这神仙腰带一落地,顿时化为涓涓溪流。而那位倒霉神仙也因此被天帝贬在此地,守护百姓,以赎罪过。
至今在上溪村,还有一个建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山神庙,就供奉着那位倒霉神仙。
不过因为这条水甜甘美的玉带溪,两个村子的灌溉倒是不愁的。
当地百姓多以种植稻米为生,间或也种菜喂猪,养鸡赶鸭,典型一派江南田园风光。
其中上溪村因英王余荫,一应税赋皆免,却因村中多为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是以出产不如田地肥沃的下溪村高。
但下溪村虽大半属宁府官田,却多少还是要交些税赋。两下一算,倒也跟上溪村差不了多少。
于是两个村子自觉身份相当,离得又近,便多有结了儿女亲家的,较寻常村子更为亲厚。
就象自打开了上溪学堂,下溪村的孩子们也不用在家淘气惹人嫌了,全都能找出一堆亲戚跑过去借读。
但这样亲近,也不是没有坏处。
好比某家婆媳偶尔口角几句,包管不等天黑,就能传到对面村上。然后有那心疼闺女的丈母娘,就要跑过来问一声,弄得人哭笑不得。
此时日头虽已偏到西边树梢,但天光仍亮,不过因是秋收后的农闲时节,一日只两正餐的村人,下溪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用过晚饭。唯有村北那所宽敞明亮的五间青砖大瓦房里,还冒着袅袅炊烟。
于是,全村人便都知道,庄主家来人了。
于是,本该早早歇着的村里人,都扶老携幼来看热闹了。
于是,宁芳就成了被看的“热闹”之一了。
“都散了,散了吧!这喝药有什么好看的?”
看小主子被围观得连药都喝不下去,下溪村的孟老庄头挥舞着巴掌,驱赶着围观的小孩子们。
看他们嘻嘻哈哈的不肯走,还瞪起眼睛吓唬,“再不走,也给你们一人灌一碗!”
谁知有那顽皮的小子,顿时接话道,“那就来一碗呗!让我们也尝尝味道。”
孟老庄头怒了,“赵小二,我看你就是皮痒了!”
看他作势要抄扫帚条子,那帮小皮猴才一哄而散。
宁芳松了口气,赶紧捏着鼻子一口气把那碗安神汤药灌下去,然后皱着小脸呸呸着抱怨,“好苦!”
她如今这身体虽还年幼,心灵却老大不小。让一帮小屁孩围观自己吃药,自然总觉得不那么光彩。
孟老庄头眼看她把药喝下,才安心笑道,“药自然是苦的,姐儿快含颗糖压压味儿!”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还来不及递漱口水,就见这瘦巴巴的黑老头便将一坨黑黄黑黄,看着就很粗糙的糖塞进姐儿嘴里。小丫头才想说这不合规矩,谁知姐儿的眼睛却是亮了。
“高粱饴?”
“哟,姐儿还记得哪?”孟老庄头明显很高兴,“你从前头回来乡下,也曾吃过的。”
宁芳不好意思说那么小的记忆她早忘光了,不过这个糖因后世的她爱吃,大娘每回过年时,都要找人换些高粱回来熬煮,是以印象深刻。
只可惜这个没洒芝麻,也没有大娘煮的精细好吃。但回忆的味道,却让这不怎么好吃的糖也变得甘美起来。
孟老庄头看她喜欢,颇有些遗憾,“村里旱地不多,只为了扎笤帚才少少种了些高粱。早知道姐儿爱吃,我就该多种些。不过没事儿,明年,明年一定多种几亩高粱,到时给姐儿煮些好糖来吃!”
“庄头你偏心,我也要!”窗外忽地又冒出一张黝黑的小脸,正是方才那个要尝药的赵小二。
眼看孟老庄头又要鼓起眼睛吓唬人,宁芳却是大大方方把自己带的小荷包一解,倒出几颗蜜饯梅子,往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一倒,递出窗去,“请你吃。”
谁知下头即刻冒出一堆小萝卜头,个个伸着小手,七嘴八舌的闹,“我也要!我也要!”
宁芳吓了一跳。
孟老庄头原怕冲撞了她,没想到小主子竟很快又笑了,“行啊,见者有份。”
她转身招招手,便让小丫头把从家里带来的蜜饯坛子,直接抱出去分给村里的小孩子,还有围观村民。并道,“今儿路上遇到事,也不得闲招呼你们。横竖我们娘儿俩还得在村里住上一段时日,回头等我娘大好了,再请你们吃好的。”
“好咧!”
这下子村民齐齐开心了,而已看过热闹的大人们,纷纷放下从家里带来的仨瓜俩枣,揪上自家的小崽子们,心满意足回去了。
从前在镇上长大的宁芳知道,这些乡亲们其实没有恶意。就是生活太单调了,偶尔谁家买头猪都够他们稀奇上好半天的,更何况是家主来了呢?
只要让他们看过,又说明情况,越是大大方方,这些乡亲们反越不会刨根究底。
若真要刨,也只私下里刨去。
只是看她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大方,且半点没有嫌弃乡下人的意思,孟老庄头再看着宁芳的眼光时,未免就多了层柔和与尊重。只嘴上却说,“姐儿也不怕惯坏他们。”
宁芳笑道,“什么惯不惯的?等我们娘俩在村里住下,麻烦大伙儿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说来这回可着实打扰了,把你娶儿媳妇的家当都搬来使了。回头等我娘好些,一定要好生谢过。”
听她这话说得体贴,孟老庄头满是皱纹的干巴脸上,越发笑开了花,“哎哟喂,我的姐儿哟,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庄子本是你家的,这些年全亏了太太照应,才让大伙儿有口安稳饭吃。如今二爷眼看又要出息……”
谁知话音未落,忽地门外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汉子急急冲进来,正是孟家那个刚成亲的小儿子,孟保柱。
“爹,爹!二,二爷来了!”
什么?
孟老庄头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宁芳这小短腿也赶紧跑向门口。往外一看,可不是么?
她那英俊潇洒的爹,怀里还抱着她那圆润白嫩的妹妹,骑着驴子,顶着日头,满头大汗的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