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然动容，伸手握住谢韵然的手感叹：“我...辛苦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有如此美貌却不想进宫，若是落入普通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谢韵然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况且我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希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掉在地上的声响。我和秦悠然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红色缎服满头发饰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各家官小姐，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各家官小姐？”

被她扯住的各家官小姐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孙妍。家父……家父……是……是……”

那各家官小姐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孙妍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县丞……孙泽宇。”

那官小姐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孙妍：“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谢晨贝。”

孙妍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林氏谢罪：“秦悠然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林姐姐身上，秦悠然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谢晨贝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孙妍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周遭的各家官小姐无人肯为她劝一句谢晨贝。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谢晨贝，却有几分可能入选。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司士参军的千金。眼见得孙妍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谢韵然心中瞧不起这样仗势欺人，不觉蹙了娥眉。秦悠然见我如此，握住谢韵然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谢韵然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孙妍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林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谢晨贝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各家官小姐散开，谢韵然又对孙妍一笑：“今日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然然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秦悠然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应对无措。”

孙妍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首谢道：“多谢姐姐出言相助。秦悠然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谢韵然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她微微迟疑：“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秦悠然走上前来对谢韵然说：“这是回国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孙妍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谢韵然看一眼孙妍的穿戴，衣裳簇新，显然是新做的，但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坊间寻常的作料，失了考究。头面除了发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各家官小姐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我微微蹙眉，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秦悠然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衣饰普通，那些人以貌取人就会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孙妍感动，垂泪道：“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秦悠然安慰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孙妍和另几位各家官小姐进殿。我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秦悠然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谢韵然和秦悠然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秦悠然见宫女退下，方才忧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谢韵然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我们，才闲闲道：“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谢晨贝虽说出身不低，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秦悠然点点头，含笑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孙妍也的确可怜。”

谢韵然微笑说：“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孙妍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的可能比谢晨贝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孙妍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孙妍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然然一番愚见罢了。”

秦悠然动容，伸手握住谢韵然的手感叹：“然然，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谢韵然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况且然然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今届应选各家官小姐人数众多，待轮到我和秦悠然进殿面圣时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泰半各家官小姐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过了几日去皇后宫里请安，凤仪宫庭院之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尤其是那牡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多是“姚黄”、“魏紫”、“二乔”之类的名品。

众人陪着皇后在廊庑下赏花，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极是欢快。

倪妃复起，静妃被封，杜良娣有孕，三人自然风头大盛，非旁人可及。其中尤以杜良娣最为矜贵。自然，人人都明白矜贵的是她的肚子，然而日后母凭子贵，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皇后独赐了杜良娣坐下，又吩咐拿鹅羽软垫垫上，皇后笑吟吟道：“你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杜良娣谢过了，便坐着与众人一同赏花。宸妃与杜良娣站得近，隐约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这香气倒是好闻，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

杜良娣轻笑，掩饰不住面上自得骄矜之色，道：“宸妃姐姐的鼻子真灵，这是皇上月前赏赐给我的，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忌用麝香等香料做成的脂粉，所以皇上特意让胭脂坊为我调制了新的，听说是用茉莉和磨夷花汁调了白米英粉制成的，名字也别致，叫做‘媚花奴’，既不伤害胎儿又润泽肌肤，我很是喜欢呢。”

她洋洋说了这一篇话，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宸妃如何不懂，遂笑道：“这样说来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呢，皇上对杜妹妹真是体贴。”

杜良娣道：“姐姐若是喜欢，我便赠姐姐一些吧。”

宸妃淡淡笑道：“皇上独给了妹妹的东西，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要呢？”

杜良娣丢了一个金橘给侍女去剥，口中道：“那也是，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不能随意送了，姐姐如此客气，妹妹也就不勉强姐姐收下了。”

宸妃心头不快，口中只是淡然应了一声，身边的年婕妤耐不住性子，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是皇上的心意，杜良娣你就好好收着吧，顶好拿个香案供起来，涂在了脸上风吹日晒的可不是要把皇上的心意都晒化了。”说着全不顾杜良娣气得发怔，抬腿就走，一边走一边口中嘟囔：“谁没有怀过孩子，本宫就瞧不得她那轻狂样儿。”

宸妃忙劝道：“欣姐姐消一消气吧，如今人家正在风头上，你何苦要跟她治气呢？”

皇后看见年婕妤嘟囔，问道：“年婕妤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