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想去哪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珍宜陡然转过身。只见白氏站在回廊拐角处,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冷意看着自己。
明明昨日初十已经立夏了,可苏珍宜如今站在房门外里,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凉意。
心底万分不愿,嘴上还是说得漂亮,苏珍宜朝白氏行礼道:“儿媳是想去同公爹、婆母行礼。”
白氏领着身后的丫鬟婆子走向苏珍宜。当着这一众下人的面,白氏毫不留情地说道:“若谦昨日都没有入你的房,这声婆母我当不起。”
苏珍宜顿觉无比难堪。叫白氏婆母,承认周若谦这个夫君,是件让她多么委屈的事情。可自己这样低头,对方还不领受这个情。
还有那么多下人看到了……
苏珍宜根本不敢抬头看白氏身后下人们的目光。她咬了下下唇,朝白氏再次行礼道:“珍宜既然嫁入了白府,就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
白氏比苏珍宜预想的还要直接,她听了这话,当即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你们府里,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白氏这话,意有所指。
苏珍宜耳边禁不住回响起那日白氏在长安侯府当众嘲弄苏柔嘉的话。
“苏大姑娘,你真是挺不要脸的。”
所以,白氏方才那话,转换一下就是——苏三姑娘,你也挺不要脸的。
苏珍宜心里都要呕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可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
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苏珍宜脸都笑得有些僵硬。她朝白氏第三次低头道:“婆母过誉了。”
白氏这一次,倒并没有再笑出声。
在长安侯府,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嘲弄苏珍宜,因为下人们笑话的是长安侯府。
可如今,虽然白氏不想承认,但苏珍宜实际上就已是周家的人了。
眼睛转了一个圈,白氏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珍宜,问道:“你如此聪慧,应当很会体恤他人。三日后的回门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苏珍宜抬头望着白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揣测道:“夫君身子不适,我独自回门也是实属无奈,并非婆母不心疼我。”
白氏嘴角扬了扬,继续问道:“你夫君身体不适,为妻者,难道不用侍疾吗?”
长安侯府提亲那一次,白氏已经看得很清楚。除了那行将就木的长安侯老夫人,长安侯府里没有一个人真心记挂这苏三姑娘。
苏珍宜听懂了白氏的暗示,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对白氏道:“是,婆母说的是。我这就书信一封,同祖母父亲母亲告罪一声。”
白氏这次算是满意了。
三朝回门那日,周家的礼去得很是丰厚,但最主要的两个人,却是全部缺席了。
侯老夫人拿着苏珍宜那封信,一张脸气得发白。
下面位子坐着的大黄氏脸色倒是挺好的。
苏珍宜这明显就是在礼部尚书府受着磋磨的嘛。这哪里能不让她神清气爽。
这次回门,是长安侯府同辈的姑娘间头一个成婚回门的。长安侯府原本是严阵以待,家里的少爷姑娘都拘在家中等着。
如今这一封信送来,侯老夫人当即就挥手,让孙辈们通通退下去。
当然之后她又唤了七姑娘苏颖颖过来念书给自己听,这是后话。
今日能重新得空,苏昭宁是最开心的一个。
她打听了许久,今日步军副尉徐大人会携家眷去清泉寺参佛。
这是她能见她大舅父最好的机会。
让家中车夫驱车到了清泉寺,苏昭宁按捺住心底的雀跃,往佛堂中一步一步走去。
佛堂之中,远远能看见有妇人跪在蒲团之上。那妇人旁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女孩。
左边那个,似乎年纪略大些。看背影,与自己身高差不多。
右边那个,倒是看不出年纪,只猜得出还没有及笄。
苏昭宁努力回想那已经模糊的记忆。她隐隐能想起,外祖父家是有几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妹的。
只不过她母亲过世之后,外祖父那边越来越淡了。
这、应是父亲的原因罢。
苏昭宁记得,她母亲过世还不足一年,如今的二夫人、当年的黄姨娘就被扶正了。
外祖父和舅舅们心里一定很埋怨苏家。
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才十一岁。他们能理解自己的无能为力吗?
苏昭宁站在佛堂门口,雀跃转换成了担忧。
那妇人已经站起身,两个小姑娘也露出了真容。
年纪大的那个,苏昭宁是瞧不出什么过去的痕迹。毕竟与表妹们,她幼年相处得也不十分之多。
年纪小的那个,转过身后,苏昭宁能看出对方似乎比她妹妹苏颖颖还要小一些。
这小姑娘,若真是她表妹,那定是母亲过世后才出生的。
这更加无从推断了。
苏昭宁悄悄从一旁去瞧那妇人。妇人梳了个盘恒髻、圆盘脸,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的痕迹。
她终究不敢肯定。
妇人领着两个姑娘走出了佛堂的大门,只见她脸带笑意,轻声朝前唤道:“致远,我上完香了。”
苏昭宁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胸口在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她知道那妇人走到了清泉寺外院的那颗桂花树下,也瞥到了那树下站了个器宇轩昂的男子。
可苏昭宁就是有些不敢看过去。
致远。
徐致远。
她记得她外祖母就是这样谈论她大舅父的。
“叫致远回来的时候带只桂花鸭给蕊心就是了。”
“让致远送你们娘俩。”
“致远,你见过你妹夫了吗?”
那桂花树下的一家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苏昭宁不敢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往那边走去。
她见对方走向一辆马车,担心对方就要离开,忍不住提起裙摆小跑了两步。
她一颗心都在前方的徐致远一家人身上,以至于旁边有人唤她的名字,也并没有听到。
南宛宛拉了拉她兄长的手,指着苏昭宁好奇地道:“苏姐姐今日怎么这样着急,哥哥你刚看到了长安侯府的其他人吗?”
南怀信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着看向苏昭宁跑过去的方向。
那边是新入京的步军副尉徐致远。
徐致远膝下有一子,正在陈天扬麾下任一个校尉。
年纪、年纪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家中有没有妻室?
南怀信想,这事还是要去问问陈天扬。他记得,前几日,长安侯府才办过喜事。
莫非……
南宛宛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呀,苏姐姐撞到人了。”
南怀信抬起头看向那边,苏昭宁撞到的人正是他先前就注意到的步军副尉徐致远。
难道,长安侯府中意的是徐致远?
南怀信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南宛宛却还不明所以,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哎,这人还挺好看的。难道旁边两个是他的女儿,真是看不出年纪。”
“宛宛你慎言。”南怀信皱眉阻止了妹妹继续往下说,他补充道,“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这样议论男子的外貌。”
南宛宛当即切了一声,毫不在意地回她哥哥的嘴:“你当你是长安侯府的老先生啊!”
令南宛宛有些奇怪的是,听到她这样说,她哥哥居然没有问她老先生是谁。
难道自己过去在哥哥面前就说过了,好像没有啊。南宛宛陷入了沉思之中。
前方,苏昭宁已经顺利和徐致远说上了话。
致歉之后,徐致远捡起苏昭宁遗落在地上的帕子,还给对方。但视线落到那帕子上的字时,徐致远视线略微顿了顿。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徐致远是武官,性子颇直,心里有了疑惑,他便不加掩饰地问出了口。
“我是长安侯府的。”苏昭宁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她望着徐致远,清晰地答道:“我叫昭宁。”
听夫君贸然问一个妙龄少女的身份,旁边的徐夫人心里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听到苏昭宁的话,她的目光顿时了然了。
昭宁。
这个名字,徐夫人是记得的。
徐大人更加记得。
他颇有些激动地问道:“你的母亲可是、可是……”
苏昭宁迎上徐致远的目光,主动答道:“我母亲是徐护疆大人的次女。”
“我叫徐致远。”徐致远没有想到这无意相遇的姑娘会是自己的外甥女。
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动,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徐致远。我是徐致远。”
苏昭宁感觉到了对方的激动。她的内心其实也正波动不已。
她的大舅父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他也一直期待见到她?
他心里,也还有她的母亲,有她和妹妹吧?
苏昭宁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知道您,您是我的大舅父。”
徐夫人在旁插言问道:“那你今日遇到我们,不是巧合?”
对待亲人,应当要坦诚吧?
苏昭宁点点头,答道:“我听说大舅父回京任职了,一直想来相见。但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是意外听说了大舅父要携家眷来清泉寺,所以昭宁特意过来相认。”
她抬起头,期待地看向面前的徐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