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霓冷冷的盯着柏李氏,难怪,难怪明明是新婚,桌上竟然是冷馒头咸菜和白水,连茶都没有!
难怪柏崇的衣服全是补丁,看起来针脚歪歪扭扭,不像是女子的手笔。
那样一双用来读书写字的手,竟然缝补衣服!
想起柏崇清隽脸上时常一闪而过的忧郁和黯淡,封云霓就气得要命。
躺在床上的柏老太爷却是开口了,“阿文阿才,你们三弟就这么一个孩子。”
柏文闻言,忙道,“爹,儿子同意拿钱给崇哥儿治腿,只是,儿子没用,多的没有,就这么一百个铜钱了。”
说完,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封云霓。
“什么!你竟然背着我藏了一百个铜钱!”柏李氏闻言气的跳脚,二话不说当着众人的面,在柏文身上上下其手,强行从柏文的怀里抢了一串铜钱出来。
“爹!这一百个铜钱,要留给宁哥儿读书的!可不是给残废浪费的!夫子说了,宁哥儿读书顶顶好的!”
柏李氏说着说着,就抱着七岁的柏宁,一副谁敢拿她一个铜钱就拼命的样子。
柏老太爷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时,看到了一脸慌张懵懂的宁哥儿,却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了二房。
柏才一脸漠然,他的钱都在柏张氏身上,他是一个子都没有的。
再说了,嫂子说的也没错,崇哥儿已经废了,总不能在废人身上浪费钱啊!
柏张氏见柏老太爷看着自己相公,忙一把拉住柏才,挡在他面前道,“爹,你看着我们作甚,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哪有钱啊!再说了,云霓自己有嫁妆!可以拿嫁妆给崇哥儿治腿啊!跑来和我们说作甚!我们远哥儿也是要攒银子凑束脩的,明年就要进书塾了。”
柏老太爷闻言,却是无奈的看向了封云霓,老二媳妇说的没错,封云霓的嫁妆可是家里最多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嫁妆加起来也才二十两银子,而且都给宁哥儿和远哥儿当束脩了,的确是挤不出钱给崇哥儿治腿的。
“云霓啊,你大伯母二伯母说的没错,你二弟三弟要读书,是没有钱的,你既然嫁进了柏家,就拿嫁妆给崇哥儿治腿罢!”
封云霓握紧拳,冷冷的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
这些人竟如此无情,大房没钱?看看宁哥儿白白胖胖的,可不是养的极好么!
阿崇却要吃什么!早上她可看到了,桌上就两碗稀粥,稀的看不到米粒!
再说二房!远哥儿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一个补丁都没有,阿崇就两身衣服,全是密密麻麻的补丁,大婚之夜的新郎服还是她封家做的!
“爷爷,分家吧。”门外传来了柏崇的声音。
只见他拄着两根拐杖,艰难的倚靠在门边。
柏老太爷蠕动着嘴唇,安抚道,“崇哥儿,云霓有嫁妆,定会治好你的。”
柏张氏和柏李氏见状,连忙道,“爹!既然崇哥儿讨了媳妇,也该分家了不是!”
好样的,终于可以分家了!
柏张氏和柏李氏心中狂喜不已,这残废的每天就是吃喝拉撒,啥都不用做,浪费粮食!
柏文连忙拉住柏李氏,难堪道,“胡说什么呢!崇哥儿怎么能分家呢!”
柏李氏还记着柏文自己藏了一百个铜钱的事,本想着私下好好算账,没想到柏文竟然帮着那个残废!
顿时柏李氏就插着腰发作道,“我胡说什么了!崇哥儿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做不了,可不就是残废么!家里养一个残废容易吗!还要给爹买药呢!还要给你儿子读书呢!我每天省吃俭用为的是谁啊!你竟敢背着我藏了一百个铜钱!这日子不用过了是不是!”
柏文为人老实懦弱,被柏李氏这般当众发作,顿时就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
封云霓冷眼的看着这一切,这些人,有朝一日,她定要她们后悔!
“爷爷,分家吧。”柏崇再一次开口,那张清隽的脸上满是疲惫。
柏老太爷闭上了眼,颤抖着唇,“好。”
老三啊,爹对不住你啊!可是,柏家还有宁哥儿和远哥儿,爹不能,不能不顾他们啊!
大房二房见柏老太爷同意,忙道,“家中什么都没有,崇哥儿你便和云霓去封家住罢!”
封云霓转过身,看着倚靠在门边的柏崇,他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好。”柏崇依旧是温和的声音。
封云霓定定的看了柏崇许久,忙上前扶着柏崇,头也不回的走了。
新房里。
小夫妻两人,静静地坐着。
“娘子,把书架上那个笔筒替我拿来。”柏崇打破了沉默。
封云霓点头,说是书架,可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破旧笔筒,床上那本书,却是被柏崇快翻烂了。
莫名的,封云霓鼻子一酸。
他竟是过得这般艰难。
不难知道,书架上的书定是被大房二房抢走了。
“娘子,你轻轻地往左拧三圈,再往右拧一圈。”柏崇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封云霓闷闷的拿着笔筒走到柏崇跟前,根据他说的扭动笔筒,只见笔筒突然弹开,露出了里边一个小缝隙。
“里边是我娘留下来的二十两银子,娘子,你拿着它,回封家吧,和离书我写好了,放在枕头下。”
柏崇目光依然温和,清隽的脸上依旧儒雅,可是封云霓却在这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竟然把自己最后的钱都给她,还答应了分家,还与她和离。
他这是要赴死。
“娘子,莫哭,回封家后,好好过日子罢。”
封云霓上一世是孤儿,从来没有人这般为她打算过。
生出来的时候孤零零,死后也是孤零零。
“阿崇,我说过,不要放弃,先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封云霓把眼眶里的酸涩憋了回去,目光坚定的望着柏崇,一字一顿道。
“好。”
柏崇弯唇一笑,温润的眸子似乎盛满了温柔,亮的灼热。
封云霓不由得脸热,该死,她又被眼前的男色所惑了。
“你等我,我去跟我爹娘说一声。”
说完,也不敢看柏崇的脸,封云霓红着脸跑了。
柏崇看着封云霓纤细的背影,伸手往枕头下一摸,拿出了和离书。
看了再看,柏崇慢慢地撕碎了和离书。
原还能放她离开,如今,她不愿离开,而他,却是不自觉的动了心了,又如何,放得开。
飘落在地的碎片,仿佛都听到了柏崇的叹息一般,染上了黯淡的灰尘。
顺着大脑里给的信息,封云霓一路跑回了娘家,封家。
封老爷和封小娘子见封云霓自己一个人跑了回来,不由得一惊,忙问,“这是怎么了,云霓?”
“爹,娘,柏家分家了,柏老太爷让我带相公回家住。”
封云霓气喘吁吁,目光却是不放过二老的一丝表情。
封老爷和封小娘子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云霓,可是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分家了呢?”
“爹,娘,我跟柏老太爷说,我要带相公去找名医治腿,结果大伯和二伯反对,然后就分家了,爹,娘,我此番跑来,是想要买一辆马车,我带着相公去找名医,等治好了腿,就找一个地方住下来,不会打扰爹娘的。”
封云霓明白,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理由女儿还带着残废的夫君回娘家住的。
封老爷皱起眉,虽然封家在村子里是最有钱的,但那也是因为村子里穷,一辆马车,最少也要三十两银子啊!
可是是他们硬把云霓嫁过去的,说到底,是他对不住女儿。
“云霓,你可知,一辆马车要多少银子,你又是否知道,莫说是否寻到名医,若是寻到,得花多少银子诊金?没猜错的话,这次分家,实际上是赶了你们出来,什么都没给你们,这般,即使你用你的嫁妆,又能撑多久呢?”
封小娘子叹了口气,她本就不同意把女儿嫁过去,可是柏老太爷仗着救了封老爷一命,非要封老爷报恩,把女儿嫁过去冲喜,这下好了,冲喜才成功没一天,就分家赶出来了。
“爹,娘,我已经嫁给相公了,我没有退路,假设不治好相公,我和他如何活下去?我一个女儿家,如何承担一个家?”
封云霓握紧了拳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柏崇,不然,他会死的。
“既然你想清楚了,那你就把家里的马车带走吧,马车里什么都有,你娘都给你准备好了。”封老爷摸了摸封云霓的头,心疼不已。
封云霓一愣,随即明白了,原来,爹娘早就知道了,也准备好了,只是想试探她到底如何打算以后,她甚至猜到,若是她前来哭,爹娘定会上门,让柏崇与她和离。
想到这,封云霓的心,就温暖不已,上一世她是孤儿,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
如今,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爹,娘,谢谢你们。”
封小娘子忙上前拉住封云霓的手,红着眼眶道,“我和你爹就你一个女儿,当初也是没有办法,才硬把你嫁了过去,莫要怨爹娘才是。”
封云霓摇了摇头,根据大脑的信息,柏老太爷曾经救了封老爷一命,救命之恩,如何能推脱。
“爹,娘,我明白的。”
封老爷看了眼天色,提醒道,“今晚先在家里住下罢,明早再出发,走吧,带我去把崇哥儿带回家。”
封云霓感激的点头,有爹娘的感觉,真好!
没一会儿,柏崇净身分家的事传遍了村子,不少人惋惜封云霓,也有不少人鄙夷柏家的作为。
若不是封云霓是家中的独女,家里有点小钱,这样逼小夫妻出家,丈夫还是个残废的,岂不是要人去死?
柏家真是冷心绝情!
柏崇和封云霓住在了封云霓出嫁前的闺房,东西封小娘子都准备齐全,细致无二。
小夫妻一夜无话。
只是封云霓熟睡的时候,柏崇睁开了眼,眸子里满是疼惜。
次日清早,封云霓和柏崇上了马车,封老爷和封小娘子送到村口后,封云霓含泪挥别父母,坐在马车里的柏崇看到这一幕,袖里的手,紧握成拳。
根据封老爷给的地图,封云霓一路驾着马车,好在天气晴朗,一路倒也顺当。
只是柏崇一路上,却是沉默的厉害。
封云霓心中奇怪,掀开车帘,便看到柏崇手里捧着书,看的入神。
心中松了口气,原本她也是担心的,男子自尊心重,尤其是残疾人,心里的难受,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这一点,封云霓心中十分清楚。
放下车帘,封云霓照着地图,继续驾车。
其实,封老爷画的地图,实在有点抽象,好在她的大脑会根据地图,冒出相对应的路线,加上村子距离镇上,也就一日的路程,马车脚程快,日落前,是能抵达的。
“阿崇,你可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
封云霓一边驾车一边和车里的柏崇说话,上一世她也重病过,她知道,病人的求生意识越强,治愈的可能性会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