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刘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体重目测至少200斤,看起来十分凶恶,但是只要稍微跟他说两句话,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老实人。
我和胖刘睡一个屋特别有安全感,第一,他长得凶,一般人不敢往里闯门,第二,他打呼噜声音特别大,我梦里都是他有规律的呼噜声,吵是吵,但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因为你听着他的呼噜声,就能分得清梦和现实。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起床了,连带着把我也早早叫起来,去文景路吃早点。早点据说是这地方的特色——胡辣汤和锅盔饼,胡辣汤不会很麻也不会很辣,有种恰到好处的暖洋洋的感觉,而锅盔撕碎了扔汤里泡着,泡到浸润了汤汁后柔韧的口感,一碗下肚,十足的饱腹感。
我很少吃到这种北方的食物,第一次吃,倒是挺新鲜的。
吃完早点,几人一起回快捷宾馆,我有点好奇他们到底要做啥,西安市虽然是长安古都,但也已经现代化很久了,四周都是现代化高楼大厦,地铁也开通了两条线,这地下要是有啥,早就挖出来了,还用得着等他们来捡这个漏儿?
回到宾馆,他们几个就开始收拾东西,一人一个大背包,里面满满的塞着各种装备,秦苍扔给我一个包让我背着,我拉开看了一眼,里面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钢管撬杆旁边挤着压缩饼干,成捆的登山绳旁是个裹着塑料袋带着血气的黑驴蹄子,还有各种金属小物件,零零碎碎背起来,也得十来斤重量。
我拎着黑驴蹄子问他:“这玩意有什么用,别告诉我还会遇见僵尸啊。”
他抬头斜了我一眼,说:“你可以不用,反正也不是给你用的。”
呸,给你用还差不多!
我心里冲他吐了口水,但还是把黑驴蹄子放回背包里,毕竟我从没下过墓,这方面他们是行家,我就不要胡乱插手了。
出了旅馆,伍爷带路开车到了龙首原地铁站,几人一起下车走进地铁站里。我跟在后面,悄悄戳了一下胖刘。
“哎,胖刘,你们这是要去哪啊?有车为啥还要去坐地铁?”
“俺也不知道,跟着伍爷走准没错,小兄弟你就别问了。”胖刘人老实不假,但是嘴巴却也意外的严实,我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又把目光转到了秦苍身上。
跟秦苍总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万一真的到了地下,我还得靠着他保护呢。
“苍哥,”我凑上去问,“咱们要去挖谁的墓啊?”
“不知道。”他硬邦邦的回答。
“透露一点,让我心里有个底吧。”我咧嘴讨好似的笑笑。
他似是在黑口罩下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这种事都得等下去后,看了铭文才能知道。”
“哦。”我应了一声,垂下头。
地铁站人很多,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六个大男人全副武装地走在一起太过引人注目,秦苍领着我放慢速度行走,与他们隔了前后五六米的距离,而栓子和柱子两人背着大背包走在最前面,没多久就消失在人群里找不到了。
我和秦苍并肩走楼梯拐角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背着吉他盒子的男人,两手插兜,戴着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
我下意识地向旁边靠了靠,避开他的吉他盒子,却没想到他也向旁边一让,正好跟我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你没事吧……”
他也躬身点头,没有说话,让开道路从一旁走过。
“怎么了?”秦苍偏头低声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秦苍扭过头皱着眉看向那吉他盒子男人的背影,大概是发现不认识,于是说道:“别节外生枝,他没有认你,估计也不是什么熟人,你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是是……”我敷衍道。
我们在地铁的通道里走了几分钟,秦苍的路线一拐,直径走向卫生间。我出门前刚上过厕所,这会不想去,便说:“我在外面等你吧。”
他愣了一下,拉住我的手把我向卫生间拽去,“跟我进去。”
我有点懵,又不是高中生上厕所还要结伴,他上厕所拉着我做什么?
等进了厕所,我才发现这几个人在厕所里都到齐了,聚在厕所的屋顶排风扇下抽烟。我一看他们抽烟,就想起秦苍也是个大烟鬼,可惜戴着黑口罩抽不了烟,这种场合大家都抽,他肯定忍不住,结果一扭头,发现他避开了这帮抽烟的人,正脱下黑手套,在水池旁认真的洗起手来。
秦苍的手指关节很粗,但是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生生捂出来的那种不健康的白色,他左手手背上有一刀伤疤,颜色比皮肤深一些,微微凸出,横断半个手背。
他见我盯着他洗手,微微侧头,黑色刘海下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冷光,看到我心底一寒。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对我说:“暮子,过来洗手。”
“哦。”我不敢触他霉头,只得听他的走向洗手台打开了水龙头。
凉水从指间划过,带走燥热的暑气,我索性把袖子挽上去,连着胳膊一起冲凉。
男厕所里最后一个外人解手完毕,洗手离开了厕所,栓子立刻从一旁工具间里拎出一个大大的“正在维修”黄色告示牌,放到厕所门口,然后把厕所门从内部反锁上。
这架势,似乎要在厕所里做点什么?
栓子和柱子长得很像,都是身体强壮的老实巴交的样子,不爱说话,两兄弟颧骨很高,乃至于看起来有些刻薄。栓子那边放好了告示牌,柱子这边就将自己背包放到地上,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电镐。
他将电镐连上插线板,拎着电镐就走进最里面的一个蹲便坑隔间,关上门。很快,轰隆隆的巨大噪音从里面传出来,连带着水泥地面破碎的巨大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臭气熏天的厕所内,近距离直轰击耳膜。
我捂着耳朵站在原地围观,目瞪口呆。
我滴妈呀,他这是要搞屎啊!这么大动静打盗洞,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么作死肯定马上我们就要gg了啊!
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
秦苍看了我一眼,突然闭眼侧过头去。
我发誓,我绝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对我的嘲笑!
巨大的烟尘从厕所隔间里飘散蔓延出来,伍爷和胖刘纷纷掏出手绢在水池上沾湿,捂住口鼻。我没准备这些,被呛得直咳嗽。
秦苍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没拆包装的黑口罩,递给我,我连忙接过,也顾不上什么卖萌的颜文字了,沾湿水就戴上,这才感觉冲进气管里刺啦啦的尘土稍微缓和了些。
我想向他道谢,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巨大噪音盖过,什么都听不见,于是只能点点头示意。
柱子用了五分钟把水泥地面钻出一个大洞,露出下方褐色的泥土。
接着伍爷几人行动起来,不愧是盗墓的行家,几把旋风铲子上下翻飞,半个小时就打出了一个斜向下的十多米深的盗洞。
只不过从地铁站厕所里挖盗洞,这帮人实在是够奇葩的,胆子也够肥。他们挖出来的土直接从蹲便坑的下水管道冲走,关上隔间门,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里面有个地洞。
我偷偷用胳膊肘捅了秦苍一下,小声问他:“这帮人靠谱吗?居然在地铁站里挖盗洞,别一会儿出来就被警察瓮中捉鳖了!咱们要不别跟着去了,我总觉得太不靠谱。”
他说:“墓就在这地下没错,之前已经定好位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哪里?”我挠着脑袋想了想西安这里的历史文化,胡乱猜测道,“长安古都?大明宫遗址旁边?”
“这里是龙首原。”他说。
我顿时嗤之以鼻,“废话,外面写着呢,龙首原地铁站,我眼睛还没瞎。”
他没理我,而是继续说:“龙首原这个地名很奇特,在古代一般名字沾着龙的地名,多半是曾有真龙出没的地方,传说秦朝时有一条黑龙从秦岭来到渭河饮水,经过的地方形成一条形状如龙的土山,龙首原就是因此得名。”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这种传说很多,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个地方确实是有点特殊。按照《撼龙经》书上说,长安城的龙脉,南从秦岭发源,一直到今日中部偏北的西安龙首原。隋唐时候长安的城,修建在这里,据说就是为了镇压龙脉,而西安地铁二号线走南北中轴线,正好过龙首原。”
我瞪大了眼睛。
“你大概还没听说过西安的都市传说。”他隔着黑口罩轻笑道,“地铁二号线贯通时,西安城整整下了三个月的雨,一刻都不曾间断。这场雨,就是因为挖地铁挖断了龙脉。而我们要找的这个墓,就在龙脉上。当初地铁要是再挖得深点,搞不好就真没咱们什么事了。”
我咽了口唾沫,说:“龙脉上的墓葬,最低也是个诸侯级别的,你们真敢挖啊!”
这里毕竟是十三朝帝王古都,西周、秦、西汉、新莽、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还有那泱泱大唐,谁能数得清楚,这块地下埋了多少的帝王诸侯?!
随便挖出一个,都是走钢丝、掉脑袋的事儿。
他沉思镇定地说:“风险越大,机遇越大。千年的古墓,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这墓年代至少也要在秦朝前边,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一座千年古墓。”
“你怎么知道这墓年代在秦朝之前?你从哪里得来的线索?”我问。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墓的线索……是从秦始皇陵里带出来的。”
我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停滞了,接着我开始浑身发冷,大夏天的如坠冰窖,我颤抖着问他:“从秦始皇陵里带出来的?!是我父母带出来的?这就是一直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父母从秦始皇陵里带出了两样东西,一卷玉简,一座青铜尊。
既然身为“钥匙”的青铜尊会引来那么多人争夺,那么另一卷玉简想必也不会平凡。玉简自古以来都是用来记录文字的,玉简上的信息就是这座龙首原下方的墓葬。
我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们找到墓葬,准备下墓,那么想来,钥匙也在你手上对不对?”
他黑口罩下叹了口气,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怜悯,“对,真正的钥匙一直都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