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夜的座位,离金泽最远。但细算来,其实也就隔了三个人而已。
金泽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周岩就在他身边照料着,好几次都忍不住提醒老板矜持一些,但收效甚微。
金泽就是忍不住看许澄夜。
有那么一种人,他没读过什么书,连大学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从小长在农村,尽管功成名就之后有了许多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员工,捐了不知道多少所学校,可心底里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一个人最缺少什么,就会忍不住朝着那样东西靠近。
许澄夜跟金泽是两个极端,她高学历,年纪轻轻就有不俗的成就,从品味和性格上来看,家世也必然不会差,这样的女人金泽不是没遇见过,但都没有许澄夜那么吸引他,她就好像一块磁铁,让他这块粗糙的金属克制不住地靠上去。
“老板。”周岩为难地小声说,“您再这样这顿饭就吃不下去了。”他苦恼道,“就算您对许小姐有想法,也不要这么着急啊,你会把人家吓跑的。”
听见周岩发声,金泽分给了他一点视线,轻声说道:“真的吗?那我要收敛一些了,虽然有点难。”语毕,好像真的把周岩的话听进去了,将目光艰难地从许澄夜身上拉回来,重新放在表情略难看的林团长身上。
“林团长,其实很惭愧,虽然我是个男人,年纪也不小了,但初次见到活生生的偶像,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您一定要理解我。”
他说话那么真挚,认真的语调让人无法拒绝,林团长比起金泽来,简直不要太单纯,他那么说,他居然就信了八分,端起红酒杯和他碰了碰,开着玩笑缓和气氛。
苏明娜就坐在许澄夜身边,金泽看许澄夜时的眼神她最清楚不过,她心里止不住有些嫉妒和愤怒,从许澄夜回国加入舞团以后,她所有的位置就都被她抢走了,现在她们坐在一起,全场最有钱的男人眼里却只看的见她,连个余光都不肯施舍给自己,她到底哪里比她差了?
心里窝着火,握着高脚杯的手就不免加大了力气,许澄夜不疾不徐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明娜,漫不经心地放下餐巾,站起来道:“我有些不舒服,去一趟洗手间,失陪了。”
她说话慢而稳定,明明谁都听得出来是个借口,可就是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她一走,苏明娜便舒服多了,周围的空气好像也不再稀薄得让她难以呼吸。
她心里有小算盘,端起高脚杯想敬金泽一杯,搭讪一下,可惜,在她开口说话之前,金泽也站了起来,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敷衍态度说:“我突然想起有个紧急电话要打,就先让周岩替我陪你们。”
语毕,他匆忙离开,丝毫不管林团长是何反应,周岩几乎泪流满面,但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朝林团长举杯道:“真是对不起了林团长,我们金总实在太忙,今天晚上本来安排了跟另外一间公司的总裁吃饭,他都已经推了四次了,因为是您才再一次推迟了那个饭局,您就多多见谅吧。”
先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让林团长真是提不出什么不满,他一边端起酒杯应承,一边在心里想,大集团的高层果然都不简单,这总裁助理年纪轻轻的,说话便如此滴水不漏,以后合作可要多长个心眼,别被“吸血鬼”给坑了。
外面。
许澄夜根本没有不舒服,出来之后就去了酒店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上的戒指,时不时看一眼表,似乎在等待什么。
她坐下没多久,面前就晃过一个人影,那人非常不自觉地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坐在了她对面,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酒店服务小姐便马上走了过来。
“您好金总,需要点什么呢?”服务小姐很热情,她显然对金泽非常熟悉。
金泽的手放在唇边,沉吟片刻对许澄夜说:“我看许小姐刚才都没有喝什么,我在这里还存着一瓶好酒,跟你分享好不好?”语毕,不等许澄夜回答便要让服务小姐把那瓶酒拿过来,但很可惜,许澄夜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
她笑得疏远而冷清,坐姿端庄又优雅:“不用麻烦了,我不喝酒。”
金泽露出十分刻意的意外表情,推了一下眼镜道:“那就喝茶吧。”
他这么说了,服务小姐就很知趣地去准备茶了,许澄夜斜眼睨着金泽,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金泽直接无视,好像真没感觉到似的,面不改色道:“感觉身体好点了么?还是难受的话,我可以先开车送你回去。”
他说完话身子稍稍朝前倾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不由拉近,看着他眼底流露出来的情趣,就知道他对自己感兴趣,许澄夜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转开头与他再次拉开距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忍俊不禁道:“金总实在不用那么客气,你现在应该在包间里陪林团长的,我想要回去的话,可以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我出来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过我在哪吃饭了。”
听听,家里的司机,已经跟“他们”说过,这个“们”字很讲究,说明她家里不仅仅一个司机。她家里非富即贵——三言两语就能判断出来了。
金泽微微垂眸,没有言语,只是摘掉眼镜,从口袋里取出折叠得非常整齐的手帕,慢慢擦拭着镜片。
许澄夜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轻声说:“金总眼神不好么?”
话听起来,不是那么顺耳,但金泽拒绝把它理解成不好的意思。
他收起帕子,将眼镜重新戴上,用难以抗拒的热诚眼神望向许澄夜,说:“我的眼神很好,就算不戴眼镜,你离我很远很远,我也能看清楚。”
许澄夜笑了笑,她不笑的时候令人捉摸不定,笑起来之后又透着一种小女孩似的纯真:“是吗?那你为什么戴眼镜?”
金泽跟着她一起笑了,该说他真不愧能达到今天的地位吗?在不要脸这个方面,他简直炉火纯青。
对于许澄夜的问题,对于一个好像自己女神一样的人物,金泽就那么直接而坦白地回答说:“为什么戴眼镜?当然是因为这样显得我比较有文化。”
许澄夜意外地看着他,沉默些许,换了个话题说:“昨天晚上金总是不是去看了舞团在会展中心的演出?”
金泽倒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侧目睨了她一会才说:“你看见我了?”
许澄夜直接说:“看见了,我跳了这么多年的舞,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前离场,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其实她比较想知道的是,她到底哪里跳得不好,让花了高价钱买vip票的他那么忍受不了,刚开场几分钟就早早地离开。
从接触到许澄夜这三个字,到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金泽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许澄夜的心思是真正放在自己身上的,只因为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提前离场。
想来,对于舞者或者音乐会上的演奏家来说,观众的提前离场都是对自己水平的一种侮辱,许澄夜大概也觉得自己是觉得她跳得不好才先走的,可实际上……
谁来帮帮忙,其实金泽只是实在欣赏不了芭蕾舞,也懒得看天鹅湖的男一号和她一起跳舞罢了,比起这些,他宁可回家躺在床上看乡村爱情,最近忙得要命,乡村爱情第八部他还没看完,他还挺挂心的,但就这么坦白跟她说,一定会被泼水吧?
真巧,金泽心里刚这么想了一下,服务小姐就端着茶过来了,一共两杯,轻手轻脚地放在他和许澄夜面前便离开了。金泽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碰了一下茶杯壁,啧,挺烫的,这么一杯热茶水泼到自己脸上,就算不至于毁容,也好不了多少。
清了清嗓子,金泽决定隐瞒一下,神色诚恳地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昨晚刚好有点别的事,我只是去看一下许小姐的舞姿,你的独舞结束,我自然就该走了。”
许澄夜一直紧紧盯着他,他的情绪变化掩饰得不错,饶是许澄夜也没看出什么来。
她慢慢端起茶杯,本来想试一下温度,但看对面坐着的金泽忽然正色了一下,眼神警惕地落在自己的茶杯上,她也顺着看了一眼,不知其意,干脆直接将茶杯放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了,金泽也跟着站了起来,后者还没开口说话,许澄夜便笑吟吟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金总自己慢慢坐,我先走了。”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金泽追出几步路,一直淡定的语调多了些急促:“许小姐这就要走了?”
他们明明才没聊几句。
许澄夜回眸看他,歪着头笑道:“我出来的时候就猜到你会跟着出来,坐在这等你就是为了知道你为什么提前离场。现在知道了,我自然就该走了。”
我自然就该走了。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好像刚刚才从金泽自己嘴里说出来。
许澄夜看了一眼金泽遗憾又无奈的神色,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离开。金泽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单手搭在腰间,精瘦有料的身材让衬衫胸口的纽扣岌岌可危。
周岩恰好在这时找了过来,看到老板单独站在那,走过来庆幸说道:“金总,我可找到您了,林团长打算走了,您不过去送一下吗?”
他说完话,老板一点反应都没,他跟着老板望向酒店门口,那早就没了人影,但不难猜到,估计是提前离场的许澄夜。老板和她可是前后脚出来的,傻瓜都能猜到他是去干什么,周岩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他一时感慨,不由说了一句:“许小姐已经走了吗?真遗憾,本来想跟她要个签名呢,可惜我太紧张,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真人,说话的时候都差点休克了。”
金泽收回视线睨了周岩一眼,眸中明显眼白比较多,俗称翻白眼,他很不屑地说:“呵呵,休克?真是没出息。”换我,顶多就是手一直抖。
后半句话金泽当然没说出来,他把手抄进了口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至于许澄夜……
维纳斯,你的奥林匹斯圣山马上就要由我来建造了,你还能逃掉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