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人民医院。
许澄夜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对面的大夫正认真地看着她复查的片子。
他看得很专注,看得时间也很长,不难发现他对她的病很上心,等许澄夜都开始看表的时候,大夫才放下片子抬起了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情况挺好的,伤口恢复得也不错,但你最近是不是有些累了?不要进行太高强度的训练,你才刚康复,对伤口不好。”大夫温和地说话,一手握住鼠标,开始给她开药。
许澄夜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慕周,家里的药我还没吃完,你不用给我开了。”
王慕周惊讶地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大大的:“还没吃完?你没有按照我说的方法吃吗?”
许澄夜单手撑着桌面淡淡道:“味道很苦,药片又多,一次根本吃不完,反正我现在已经好了,少吃点应该没事。”语毕,她拎着背包站起来道,“我还得去练功,你先忙着,改天请你吃饭。”说完,转身离开,远远丢来两个字,“走了。”
医院这地方,她真的已经呆够了,如果可以的话,许澄夜连定期复查都不想过来。
王慕周追着她到办公室门口,看着她很快消失在拐角处,书卷气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丝不舍和遗憾。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片子,捏紧了片子的角,慢慢回到了座位上。
许澄夜离开医院之后就去了舞团练功。
父亲安排的司机将她送到门口,她下来的时候,看见停车场的位置有一辆熟悉又扎眼的豪车。前几天她才刚刚见过这辆车,那是个晚上,虽然光线不甚好,却不难让人记住车子上挂着的连号车牌。
许澄夜的眼珠转了转,走进舞团大门,本来应该上电梯,却直接转弯走了楼梯,绕了好几个圈才来到她的训练室,苏明娜和毕夏都在里面,还有三四个其他的团员,大家正边压腿边聊天,并没瞧见那辆车的男主人。
许澄夜在心里点点头,走进训练室,也没跟人打招呼,直接去换衣间换衣服。
苏明娜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别人正好和她说话,她仓促地回应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心虚。
换衣间里。
许澄夜打开自己的衣柜,就看见里面乱糟糟的,软鞋的带子被人扯断,练功服也被人剪坏了,放在柜子底下的化妆品也被倒得乱七八糟。
江城芭蕾舞团是国内的老牌芭蕾舞团,虽然声名显赫,但训练馆仍然是建造了多年的老房子,在训练室里有摄像头,可舞者们换衣服的换衣间是没有的,毕竟是非常隐私的地方,就算有条件,谁又能在这地方装摄像头呢?
也就是说,要知道是谁把许澄夜的东西弄成这样,有点困难。
不过,这场面好像并没苦恼到她,她面不改色地关上柜子,锁好换衣间的门,从大大的背包里取出了备用的软鞋还有练功服,换上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出去。
苏明娜在换衣间门口传来响动的第一时间就望了过去,但她想象中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许澄夜不但没有生气,身上的练功服也完好无损,脚上的软鞋穿得妥妥当当,走路的姿态优雅得好像本身就是一只完美无瑕的白天鹅。
“澄澄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都没看见你。”
毕夏并没发现苏明娜的不对劲,她从把杆上下来,身体轻盈地蹦跳到许澄夜面前,挽着她的手臂,十分亲密的样子。
苏明娜在心里哼了一声,转开脸望着窗外,不去关注那边的两个人,好像这样就不用受她们影响。
但很可惜,她身边的其他团员都在跟许澄夜打招呼,尽管有的并不算热情,但也不失了礼数。
这样一来,唯一没出声的她就太显眼了,苏明娜不得不回过头来,勉强自己对许澄夜笑了笑说:“澄澄你来了。”
她比许澄夜大一岁,不用叫她姐姐,这还算好的,否则的话,要她像毕夏那样叫对方澄澄姐,还不得把她自己给恶心死?
许澄夜并没回应苏明娜的问候,只看了她一眼便远离她开始练功。
她的姿势很优美,腿直接放在最高的把杆上,手臂一抬,轻轻地朝把杆的方向弯腰,尽管不是在舞台上,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练功而已,她却能一直保持演出时的最佳状态,这是所有团员羡慕和嫉妒她的地方。
击掌声响起,大家的视线赶紧转到了训练室门口,资深舞蹈家孙老师一边走一边脱掉外套,望着姑娘们说:“来,集合一下,有事儿跟你们宣布。”
姑娘们闻言都从把杆上下来了,整齐地站成一排,从许澄夜、苏明娜开始往一侧笔直地排成队伍,最首位的,当然就是最受重视的。
苏明娜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许澄夜,她一点声色都没有,也不知道柜子里的东西到底看见了没,难不成是没看到?不可能啊,她衣服和鞋子都换了。可如果看到了,她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常人不是该非常生气地找出做那事的人吗?
俗话说做贼心虚,一点都不假,苏明娜心里不坦荡,许澄夜的任何表情和行为都会成为让她担心和忐忑的缘由,比如现在,她偷看许澄夜,许澄夜忽然看她,她就浑身抖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毕夏摔倒。
毕夏扶住她小声问道:“娜娜姐,你没事吧?”
孙老师也发现了这件事,望过来说:“明娜,你怎么了?”
苏明娜赶紧说:“没事,我没事,就是一不小心。”
孙老师点点头说:“你可千万别有事,我今天要宣布的事和你还有点关系。”
苏明娜心里一喜,难不成是有新的剧目可以上自己跳主角了?她全神贯注地看向孙老师,满心的希望,然后就听见孙老师说:“下个月,我们团在港城市歌剧院有个演出,剧目是《胡桃夹子》,这场演出非常重要,会有当地领导还有很多业内的知名人士来观看,关系到我们明年在全国的巡演,所以领导们对女主角玛丽的扮演者选择非常慎重。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在澄夜和明娜中挑选。”
孙老师的话说完,毕夏就很失望地拉住了身边苏明娜的手说:“明娜姐,祝贺你啊,能竞争女主角,这次我又没戏了。”
苏明娜应该高兴的,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大约是因为孙老师说,要在她和许澄夜之中选一个,并不是已经敲定了要选她吧。
侧脸看看许澄夜,围在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比自己身边多多少,由此可见,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次玛丽的人选,非许澄夜莫属。也是,她可是刚刚演过了《天鹅湖》的女一号,风评不要太好,《胡桃夹子》的女一号虽说是在她们之间挑选,但苏明娜自己也知道,她没多少机会。
咬了咬唇,苏明娜实在很难装出大度和欢喜,孙老师宣布完消息直接让她们自由训练,暂时离开了。许澄夜无视苏明娜恨恨的眼神,打算离远点去训练,这里太吵了,吵得她根本没法专心,但很遗憾,苏明娜可舍不得她,在她越过她要离开时,很“深情”地踩到了她的脚,许澄夜脚步一顿,险些因为惯性而摔倒,软鞋的带子也因此扯开了,在她身边的人赶紧扶住了她。
许澄夜倏地抬头,眼神冷漠地望向苏明娜,苏明娜一脸慌张担忧地说:“澄夜,你没事吧?真抱歉,我刚才也正要走,不小心踩到了你,怎么样,你疼不疼?真对不起。”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几乎要哭出来,她这么“内疚”,许澄夜要是还在意的话,免不得要被人家说不讲情面。
看看周围,再看看影后苏明娜,许澄夜冷哼一声理都不理直接扭头走人,到角落里的椅子上坐好,认认真真地系着软鞋的带子。
金泽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达训练室门口的。
他一早就来跟林团长签合同,顺便敲定新的训练馆场地选择这件事。
要走的时候,他自然不能就那么简简单单离开,他性格强势,像动物似的,喜欢在自己的地盘留下点自己的痕迹,雁过才不留痕,他可不是大雁。
立在训练室门口,屋里的姑娘们似乎在闹什么不愉快,他双臂环胸,靠在门边,轻易地就找到了角落处软椅上的许澄夜。
她坐在上面,一条腿搭在椅子边,另一条腿踩在椅子上,脚尖绷紧,穿着芭蕾舞软鞋,精致的丝带缠绕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一点点绑在她如玉的脚踝上。
她可能脚踝有些不适,皱着眉按了两下才放下手从椅子上站起来,金泽的视线一点点跟随在她大小合适的双脚上,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你喜欢什么,老天爷偏偏就让你看见什么,这叫人怎么把控,怎么矜持?
金泽当时就要走进去,周岩见此赶紧把老板拉了回来,金泽伸着手扒在门上,好想进去,哪怕只是和许澄夜打个招呼,但周岩坚定地将他拉到了门后,屋子里的姑娘们听见响动看向门口,没见到那有人,还有点奇怪。
门口。
金泽站定,整理了一下被周岩拉扯出褶皱的西装,活动了一下筋骨蹙眉道:“你小子拉着我做什么?我就进去打个招呼,怎么好像我要进去调戏良家妇女一样?”
周岩紧张道:“老板,不是我不让你进去,是这样不合适,您要跟许小姐打招呼的话可以在门口叫她出来,毕竟里面都是穿着单薄的女孩子,我们俩大男人就这么走进去多不礼貌啊。”
金泽挑了挑眉,修长的丹凤眼在眼镜片后凝成迷人的线条,他抬手拍了拍周岩的肩膀,沉吟道:“你说得好像没错,不愧是留过洋的人,就是比我想得周到,那你现在去门口,把许澄夜叫出来,我要和她打招呼。”
语毕,金泽正了正领带,拍了拍西装外套上根本不存在的尘,整装待发的模样。
周岩犹犹豫豫的,有点不好意思去叫,最主要是怕被拒绝,他脸皮也挺薄的,但老板都发话了,他还是得舔着脸过去。
幸运的是,也许是周岩的薄脸皮让老天爷颇为怜爱,在他硬着头皮要去喊人的时候,许澄夜居然从训练室里出来了。她穿着训练服,淡色的上衣,白色的裙摆,修长的手臂和腿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当然了,还有那不可忽视的、完美的锁骨。
金泽站在周岩背后,见周岩愣住了,便越过他看向前方,等他看见站在门口的许澄夜,不但没有被对方抗拒而冷漠的眼神刺激到,反而在对方扭头就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周岩本来就有点迟钝,前一秒还没发完的呆,在老板超过自己直接追着许澄夜而去之后,再次续了n秒,惊讶地停留在原地。
苏明娜从训练室里追出来时,就看见了仍然留在这的周岩,他在这,那他的老板肯定来了,苏明娜也看见了金泽的车在训练馆门口,如今算来,金泽本人……大约是跟着许澄夜走了。
苏明娜紧紧握着拳,盯了周岩一眼,负气回到了训练室。
周岩眨眨眼,摸了下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许小姐为什么情绪不好了,不知道能不能用这个在老板面前立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