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柳池中独辟了一块方塘出来,栽了些荷花,此时正是“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的好时候。方同兰汤说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在赏荷,抬眼便看见孟烨寒向依柳池另一边走去。倒勉强算得上有些默契。
方才已经打过招呼,此刻只我两人,也便免去繁文缛节,我直接发问:“三皇子殿下找伶月,所为何事?”
孟烨寒一笑,他笑中总带着些阴厉:“不过是想着趁伶月帝姬还在宫中,先向伶月帝姬贺喜。日后伶月帝姬扶摇直上,念及此时,或许还能为本殿下求得一线生机。”
“三皇子殿下似乎总说些伶月听不懂的话。”我颦眉,不掩饰对他阴阳怪气的不喜:“此时离中秋还远,若有事三皇子殿下直说便是,不必费心出什么字谜。”
孟烨寒闻言笑意渐收,身遭那重阴郁却不减。他直直地盯着我,不掩眼中厌恶讽刺:“本殿下是真心祝贺伶月帝姬,直抒胸臆。退一步讲,纵使本殿下说的真是哑谜,依伶月帝姬之聪慧,又怎会听不懂。”
不待我开口,他紧接着说下去,一语石破天惊:“毕竟宗政煦之夫人,必定颖悟绝伦。”
“你说什么?”我惊讶的连皱眉都忘记,看着孟烨寒背过身去,像是不愿再看我,只自说自话:“最开始本殿下便知道,能代替皇子做人质的女子必不简单。初来泛夜时伶月帝姬的一番威胁,对宗政丞相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及傍柳池畔与本殿下的一轮对答,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对这些事情的发生,本殿下并不觉得有多少惊讶。或换言之,这些尚且在本殿下对帝姬能力的预估之内。只是本殿下到底是低估了伶月帝姬之才啊。任本殿下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伶月帝姬竟如此精于审时度势,长袖善舞。不过来泛夜几月,已经为自己寻好靠山,谋好出路。”
他转身,眼中鄙视憎恨都要溢出,冷嘲热讽不变:“‘背靠大树好乘凉’,伶月帝姬倒是将谁是真正的大树认得清楚。将来做了宗政夫人,有朝一日便是皇后,也果真比选择恐怕只能是皇子的在下前路光明。”
我与他对视,气愤与震惊相比几可忽略,缓缓蹙眉消化他话语,终是反应过来。我要嫁给宗政煦?此事我竟是通过旁人才知晓,当真可笑至极。可问题在于孟烨寒似乎笃定这说法,若不是他有意寻我麻烦太会演戏,便是有人真的在传这消息,且这人极有权威,足以让人信服。这次又会是谁?
见我冥思苦想,还道我是在想如何辩解,孟烨寒又嗤笑一声:“伶月帝姬不必再呕心沥血的想要在言语上将本殿下一军了。你已经赢了不是吗?今日本殿下便是来认输的。只是还有一点,本殿下是好心提醒伶月帝姬。”
他走近些,我将双拳握得更紧,仍站在原地并不后退:“宗政煦为人,伶月帝姬恐怕不甚知晓。风水流转的可能先搁一边,便只说若帝姬选对了阵营,也请一定,在日后宗政煦得鱼忘筌、过河拆桥之时,记得不要惊恐的花容失色,记得哭的别太凄惨,记得求他,给你留具全尸。”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转头便走,落步有声。轻吁叹气,我边想着这次惹到的又是哪尊大佛,边向荷花塘那边走去。方到塘边还未站定,身后又传来一声娇叱:“不是说了本帝姬不想见到她吗,你们怎么还引着本帝姬往这边来?”
虽未听过她的声音,但只论这语气也知道是谁了。我低头浅笑,转过身去正见到繁锦甩袖欲走,不由出声唤住:“繁锦帝姬留步。”
身形顿了顿,繁锦并不回身:“何事?”
我轻笑:“并无什么大事。只是繁锦帝姬与伶月若仔细算起来也是有层亲缘在的,无论如何见了面也该打个招呼。否则于礼不合,倒叫人看了笑话。”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只是一个转身都能叫繁锦做出几分风风火火的味道,我忍住笑意看她颇不耐烦的随意行了礼,眼神倒有些躲闪:“现下本帝姬能走了吧?”
我不语,只直直的看着她,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仍旧不看我:“再不说话本帝姬就走了。”
“繁锦帝姬且慢。”我唤住她,心中有个猜测逐渐成形。“伶月虽说一早便闻听繁锦帝姬芳名,但时至今日方才得见。自到泛夜以来,伶月多时只在自己宫中,想来也与繁锦帝姬并无交集。不知繁锦帝姬方才为何说,不想见到伶月呢?”
“你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可是有些人只见几面不就能喜欢了吗?你是第一次看见本帝姬,本帝姬可不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模样。又这样伶牙俐齿,”说着话繁锦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有些委屈,有些埋怨,“怪不得煦哥哥可能会喜欢你。”
“煦哥哥?宗政煦?”许久未听到这人名字,没想到今日倒是一次听了个够。我好笑摇头,繁锦的脸立刻红了:“谁说他喜欢我了?伶月与宗政公子不过见过几面,连话都未说过几句。更何况,”边想着我边有些恍惚,“他的心思只怕难猜。”
“那我去和父皇说要嫁给煦哥哥的时候,父皇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而且我一提到你的名字,父皇还直接罚我和母妃禁足,不是因为你要嫁给煦哥哥,又是因为什么?”
繁锦不管不顾的喊出声,她身边宫女忙要阻止,可哪里来得及:“只有互相真心喜欢才能在一起,若是为了别的事情嫁娶,那便是卑鄙无耻!你只为了能够留在泛夜就要嫁给煦哥哥,简直太卑劣了!我讨厌和你说话!”说罢又猛然转身大步流星。
我忙又叫她,她却并不停步,我只得略高了声音:“是谁同你这样说的?说我要嫁……”
“没有谁!是本帝姬自己猜的!”繁锦又回身,她身边的宫女逼闪间险些跌倒:“那日你去找母妃,不就是要她叫我别嫁给煦哥哥吗?母妃没有听,反倒帮本帝姬说话,这才和我一起被父皇惩罚。你脸皮厚还好意思见我,本帝姬可不愿意再见你!”
下意识的要再挽留却生生住了口,我环顾周遭,不少嫔妃的背影都透出听了一场好戏的满足。轻轻喟叹一声,我回身正撞进兰汤眼眸,其中隐忍纠结又不甘心酸。
我知她心思,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淡淡开口:“繁锦只是自己凭空乱猜。方才三皇子殿下找我也正是说此事,想来是繁锦传开的消息。你……你莫要太在意了。”
“多谢帝姬。”声音依旧沉沉,我不着痕迹的叹声气,方举步欲走回席上与曲终会合,兰汤先微侧了身子略拦我去势:“兰汤刚刚收到消息。”见我停步,她极快的环顾四周:“据传,皇上近日有封官于公子之意。”
“哦?”我微微吃惊,随即反应过来:“看来淑妃和繁锦到底是对皇上有所触动,使他有些动摇了。皇室帝姬下嫁,夫婿总该有个官位才是。”
转眸看向兰汤,她面无表情,我只好佯作不见:“现下朝中可有空余之位?宗政公子可有属意?”
兰汤愣,摇头垂头:“此等事情奴婢便不知了。”我点头,知她此时心情欠佳,顺了她道自己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之请,我与曲终二人周转整日,直到亥刻方回林风殿,刚进了正殿兰汤便迎上来,递给我一封信。
边拆开边走向寝宫,我原以为是宗政煦或是桓恪消息,先扫了眼落款,不禁又惊又喜的立在原地,一时间百感交集,竟平生落泪冲动。
“微臣单过,诚惶敬上。”
眼睛未曾离开信纸,我抬脚迈进寝宫随意坐下。信笺不过两页,言语不多,我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单过是习武之人,字里行间正少客套,有升职的喜悦和感激,却更有关切询问满满诚意。
我情不自禁一直微笑,许久才将信折起准备唤来曲终,起身时却冷不防撞上什么,吓得我一声惊呼,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口。
惊魂甫定的眨了眨眼,见他并无松手意思,我微颦眉拿下他的手,未留意两只手就势握在了一起:
“宗政公子深更半夜神出鬼没,如此身手果真是文韬武略兼得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