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里间，林母还在榻上擦着眼泪。

林如海低低的唤了声：“娘……”林母这才抬起头来。

“我儿，刚才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这安排极是妥帖，咱家就这么办吧……”随即林母就下了地，林如海赶紧上前两步，搀扶住了林母。

林母死死的抓住了林如海的手臂，转小了声音：“我儿且莫多想，刚才你也听了，那蕙娘也知道认罪，若她早日里生了儿子，你爹冲冲喜气也就好了，你我母子二人哪儿有今日之痛！”

林如海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儿子点头，林母才放下心来，加大了几分音量：“你爹今日走了，为娘实在心痛，晚膳也就算了，我现在实在用不下什么。今儿晚上就委屈蕙娘守夜吧，娘明日再替她，我儿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里事儿多，莫要拖垮了身子，你爹九泉之下也能体谅……”

按照商议，第一个晚上就交给蕙娘守夜了。

过了子时，续了贡香，挑了挑白烛，蕙娘看着漆黑的院落，摇曳的烛火，止不住的悲从中来——公爹啊公爹，你虽平日里看不上我，却也不曾给我安过这么大的罪名……今日如海以为你的死，这责任全都在我，以后的日子，我在这个家里可怎么过？婆婆啊婆婆，往日里你待我和善，还常帮我说话，今日又为何把蕙娘逼上绝路？还有自己那相公，平日里的体贴、恩爱难道都是假的？

相公啊相公，难道你就不能帮蕙娘想想？

呵。

你说你许我青丝白发，一世情话；可却让我泪透锦帕，难辨真假……

你说你许我安享百年，富贵荣华；可却让我相思放下，了无牵挂……

了无牵挂……如此下去，难道要走到和离那一步么？可就算和离了，自己又能去哪儿？难道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那样的话，婉儿又该怎么办……？

想到婉儿，蕙娘就失去了和离的勇气，婉儿本就是个女孩，不得婆婆的心意，要是再没了娘亲在身边，就算是相公一时还能护着她，难道还能护着她一辈子？再说，相公的年纪也不大，若是和离了，以后终究是要再娶的，等相公娶了庶妻，再生了孩子，婉儿又会如何？

【老婆死了叫续弦，和离再娶叫庶妻】

女人柔弱，为母则刚。蕙娘暗暗下了决定，不管怎样都要留在这个家里，哪怕只是为了婉儿。

思绪飘到了女儿身上，蕙娘就坐不住了，今日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婉儿怕不怕，她自己能不能睡好，夜里寒凉，婉儿会不会蹬被？相公素来睡得沉，是个从不会起夜的，肯定看顾不好婉儿，蕙娘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看一趟。

又看了一次灵堂上点的几根香烛，蕙娘也不挑灯笼，提着裙摆，心惊胆战的绕过那口没合盖的薄棺，就回了东厢房。

林如海因老父新丧，傍晚的时候又与母亲一番说项，虽然疲累，却心情烦躁，便也没睡踏实，房门一响，就睁开了眼睛。

黑灯瞎火的，只见一个人影儿悄悄的往屋子里走，林如海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粗着嗓子问了声：“谁？”

蕙娘也被林如海吓了一跳：“相公小声些，我来看看婉儿睡得可好。”

提到女儿，母亲的话立刻回想在脑中，林如海心里冒火——他已经不再挣扎了，母亲说得对，若婉儿是个男娃，父亲的身子应早就大好了，即使不能恢复如常，至少心情总会好些，自然不会日日吵骂发展到现在的境地，自己母子又哪来的今日之殇？这蕙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婉儿也是个灾星！

林如海摸索着下地，直接点起了油灯，明灭不定的火光映衬着林如海阴晴难料的脸庞。

蕙娘看到亮光，还以为是相公体恤，就想过去举了油灯在看女儿，可谁想，刚走到桌旁，林如海就举起了巴掌，重重的落在了蕙娘脸上。

“你个不孝的贱妇！给爹守灵也就这七八日，你都耐不住性子！若是灭了长明灯，岂不是让爹找不到回家的路！”

蕙娘捂着脸，呆呆的看着陌生的相公，低声哀求：“我刚添了香烛……相公小声些，莫吵醒了婉儿，我只是担心婉儿夜里踢了被子着凉，我这就回去是了……”

林如海一巴掌打出去，心里就莫名的舒坦了几分，听蕙娘提到婉儿，愈发的愤怒，索性又抡了蕙娘一耳光：“不孝就是不孝，你还敢狡辩！爹活着的时候就说你忤逆恶毒，原我也没多想，到今日才认清了你的狠毒心肠！”

蕙娘怕惊醒了婉儿，再让婉儿担惊受怕，也不敢出声，只捂着自己的脸，眼底充满了委屈与悲伤。

林如海看蕙娘不敢还嘴，顿时觉得自己说的在理，心中邪火上涌，第三次举起了巴掌。

林婉儿在蕙娘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就已经被惊醒了，不过拥有成人灵魂的她当然不会哭，只是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做劝解。

还没等她弄清原委，就看蕙娘再次挨打，林如海还不罢手，这下婉儿就不得不说话了：“爹，可是有蚊子么？”

林婉儿只以为是普通的夫妻吵架，自己随口岔过去也就是了，哪想到事态如此严重，更没想到自己会引火烧身——林如海的第三巴掌落在了她身上！

关于林老爹的死，为了撇开自己和林母的责任，林如海已经确确实实的着了魔，他不止怪蕙娘，还有些怪婉儿，怪婉儿不是个男娃……

突然挨打，林婉儿也没哭闹，只是在小床上后退了些，守着床尾，开始思索前因后果。

可这一下却让蕙娘觉得心痛如绞，巴掌落在婉儿身上，竟比自己挨打还要痛上几分，赶紧拦在了这对父女中间：“相公，孩子有什么错，值你动这么大的肝火！”

怕惹恼了林如海，蕙娘又赶紧放低了音调：“现在夜静，闹将开来，岂不是让邻里看了笑话。”

“你个贱妇，还敢说教于我，我今日就是要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恶毒心肠！”林如海又一次举起了巴掌。

蕙娘终是不愿闹大，只能苦苦哀求：“相公，有话我们日后再说，若蕙娘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守灵重要，夜里公爹回来见了这一幕，怕是也要难过，走的都不安心……”

林如海铁青着脸色，呼吸一点点的平稳了下来，也不再看蕙娘一眼，转身就回了床榻，面朝里就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