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唤作桂玉的婢女应答着,唱道:“皇后娘娘起驾。”
只是,直到她走的没了踪影,也依旧没让我平身。
脚跪得酸痛,我不由得跌坐在地。陵儿忙唤着“美人可还安好”,一边急急将我扶了起来。我嗤然一笑:“好高明的皇后娘娘,看似慈眉善目,不出三句话便能将我困在乾坤宫里动弹不得。难怪皇上让我避着她。”
陵儿愤愤道:“难怪那顺美人心口不一,果真是被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继而又担忧的看着我,“接下来美人打算如何?”
我轻轻撩开面前挡住了去路的树枝,道:“还能如何?自是如了皇后的关切,在乾坤宫里静静养着了。”
陵儿道:“皇后是在害怕美人与祯婕妤抱成团争宠,分了她的恩泽罢了。美人不如去向皇后娘娘解释清楚?或许娘娘就不会为难美人,皇上那边也好交代。”
我淡然道:“既是因皇上宠爱而生的嫌隙,我又怎能解释的清?皇后的厉害我已见识过了。我若是此刻过去,倒是让她多了些打压我的机会。这宫里头的人与事当真是千头万绪。我不如便依了皇后的意思,趁此机会好好将各宫局势摸个透彻。若是皇上问起,那便更好了,我自会借力打力。”
陵儿展眉道:“美人英明。那咱们便先回去罢。”
正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道:“铭良娣是何人?”
陵儿压低了声音道:“美人先行回去,我再细细讲与美人听。”
※※※※※
与陵儿快步回到了乾坤宫,已是新月初上。
进了内殿,我坐定。看陵儿四下看了,确无外人,又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我疑惑道:“这‘铭良娣’是何人,怎的没听陵儿提起过,还要如此神神秘秘?”
陵儿压低声音道:“美人不知,三年前铭良娣谋杀皇后一事闹得满宫风雨,皇上龙颜震怒。眼下虽是风波已停,但提起铭良娣,难免人心惶惶。”
我一惊,半晌没回过神:“谋杀皇后?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这还是皇上做东宫太子时发生的往事。铭良娣是皇上十六岁时便跟随着侍奉的,因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得皇上喜欢,自然待她很好。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皇后难免嫉妒,于是多与她发生摩擦。正巧那日皇后生辰,铭良娣便以‘冰释前嫌’为由送给皇后一张手帕,谁料那帕子上竟染了十足的花粉。皇后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一旦接触花粉便会呼吸困难奄奄一息,以致东宫无人敢培育花草——便是眼下宫中也是不能见花的。铭良娣如此做,不正是谋杀么。如此谋逆之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还传到了先帝耳中。先帝以“东宫妃妾失德”重重惩处了皇上,让皇上丢尽了颜面。皇上本想废铭良娣为庶人,却不想尚在病榻的皇后竟为铭良娣求情,让皇上留着铭良娣的位分。只是不久以后,铭良娣便畏罪自杀了。
听罢,我微微抬眉,道:“如此说来,铭良娣也是罪有应得?”
“旁人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可若是此事仅仅如此,奴婢也不必如此神神秘秘。”陵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因为奴婢知晓,这件事并非如表面上这样简单。”
原是皇后早已忌惮铭良娣分了自己的宠爱,此时又有被皇后收买的太医诊出铭良娣已有一个月身孕,还未向皇上禀明。那时蒋淑慎还未怀上皇长子,铭良娣这一胎下来必定是长子。皇后便擅自做主扣下了这个消息,密谋着要除掉铭良娣。正巧自己十七岁生辰,阖宫都要送贺礼来。于是皇后便自编自导了一出“良娣谋杀太子妃”,混淆视听。生辰宴上那么多人的眼睛都看着,铭良娣自是百口莫辩,倒成全了皇后赚足了宽容大量的好名声。
“听闻铭良娣也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皇后娘娘派去的人秘密杀害的。”陵儿道。
我惊愕得久久难以动弹,手握成的拳攥的更紧,长长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却也不觉得多痛,只是喃喃:“如此说来,倒是皇后贼喊捉贼了。”看陵儿点点头,我惶恐道,“看来今日皇后那句‘铭良娣’之流,便是在告诫我万万不可分了她的宠爱,否则,她是有法子让我从人世间消失、却又不至于坏了她的前程的。”
说到这,我竟不免有些害怕。我并非贪生怕死,我只是害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还平白为他人的名声做了嫁衣。这样的一生,多不值得。咬着嘴唇,我一字一字道:“不,我不可让此事就这样蒙尘。”
陵儿惶惑,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的内幕告诉皇上?这断断不可。当年皇上颜面尽失,铭良娣已经成了皇上的禁忌,美人怎能行飞蛾扑火之事?”
我坚定道:“我是一定要将此事告诉皇上的。不只是为了给铭良娣洗清冤屈,也是为了借皇上之手压压皇后的气焰,让皇后知道我并非是能够任她算计之人,今后我的日子也能够过的舒坦些。此事我有分寸,自会旁敲侧击,而非以卵击石。”
看着陵儿的目光,转而又觉得有些奇怪,我不由道:“只是陵儿先前是在曝室,却怎的对皇后的密谋了然于胸?之前又听皇后唤了陵儿一声‘故人’。陵儿可曾在皇后身边做过事?”
看陵儿的脸色一变,但旋即又恢复了过来,颔首道:“姑娘可是怀疑陵儿么?皇后娘娘唤奴婢为‘故人’,是因着陵儿曾为皇后娘娘洗过几件衣裳罢了。只因奴婢曾与皇后身边的桂玉姑姑有几分交情,这一切也是桂玉姑姑告诉陵儿,陵儿才知晓的。”
听罢,我却更是疑惑。且不论曝室是否要服侍东宫,但看皇后身边的人也该是谨慎小心的。这样秘密的谋划,就算有几分交情,桂玉姑姑又怎会轻易便说了,让旁人知晓了去,岂非陷皇后于危险之地?总觉得陵儿待我隐瞒了什么,我却不愿往那边去想,只垂眉道:“方才我确是被惊着,失去理智了。你是我的义妹,肯为我舍身,我怎能疑你。”
话是这么说着,我心中却多了一丝对陵儿的提防。
※※※※※
夜色已经浓了,打更的声音响起。热闹了一日的未央宫沉静了下来。
我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零零星星穿来穿去的宫人。想必宴饮结束,皇上已顺道去了皇后的椒房殿,不会来我乾坤宫了。
初入宫的夜,便要这样过去了罢。
正发着神,只听谷公公慌里慌张跑进来。我忙问:“怎么了?”
谷公公行了礼,却是一脸喜色,道:“皇上过来了,皇上过来了。”
皇上竟过来了。
我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道:“我知道了。你快先下去打点罢。”
谷公公应答着,屁颠颠下去了。陵儿也露出了喜色,连连道着恭喜。我却突的想起了铭良娣,赶忙吩咐道:“陵儿,快替我取纸笔来。”
陵儿一脸茫然,但还是快快将纸笔拿了来。从窗子看去,见皇上还在殿外的拱桥处,我忙沾了墨水在纸上挥毫写下几句诗来。刚搁笔,便听见王福昌公公唱喏着:“皇上驾到。”
外头的奴才奴婢们忙跪拜见礼。旋即便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伴随着皇上的声音:“一别两日,朕时时刻刻都挂心着如烟,如烟可也有想朕?”
我忙迎了上去,福身道:“贱妾参见皇上。”
皇上示意我平身。陵儿和谷公公见了,都默默退了下去。
我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道:“国宴结束,皇上不去皇后宫中,却怎的来了贱妾这里?”
皇上冲我微微一笑:“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要往寝殿去。
我忙阻止着,道:“可是这与礼不不合,今夜皇上还是去椒房殿罢。皇上要贱妾遵守宫规,贱妾时时刻刻谨慎着,倒是皇上怎的先违背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难免会怪罪贱妾。”
“皇后那边,朕知道转圜。”说罢,皇上的眼中流露出怜爱,“算着日子,朕为你布置的骑射场明日便该完工了。那地方幽静宽敞,马匹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如烟会喜欢。那则令使臣也将离开,朕便多了许多空闲。不如明日朕便带如烟去那儿看看?”
我的神色不由一暗:“天转凉了,皇后娘娘嘱托贱妾好好在乾坤宫养伤,不要四处走动。贱妾……恐怕要辜负皇上心意了。”
皇上的神色一僵,道:“你已见过皇后了?”
不敢欺瞒皇上,我点点头。
皇上不由道:“难怪方才席间皇后向朕进言,说这新入宫的萱美人面似胡人,要朕好生提防着。皇后有些过分谨慎了,但也是为了朕与你好,你别多心就是。”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还在背地里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当真是防不胜防。幸好皇上信任我,否则我便逃不脱‘胡人细作’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