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领头人我认得,是蛮金大王手下的大将——阿蒙。
而他身旁的人,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应承!”我欣喜朝他跑去。
可这时,铺天盖地的利箭飞梭而来,支支要人命。箭雨密布,应承他们深知受到埋伏,赶紧掉头往回跑。我困在箭雨中动弹不得,只得拼了命的朝应承大喊:“应承救我,应承救我!”
那一刻,我仿佛心如死灰。应承他头没回,姿态卓绝的驾在马上飞奔离开。他哪怕是扭过头看我一眼,瞧我一眼也好。可没有,他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许说,我的死活在他眼前和地上的蝼蚁差不了多少。
“应承!”我撕心力竭地喊了最后一声。
可他的背影那么坚决,唯恐留下。
弹指间,暗处有一支利箭从后面飞射而来。我来不及躲闪,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疾驰而过,挡在我面前。瞬时,他胸前一抹殷红溅出,血花飘零落在我脸上。
那一刻,我似乎是懵了,脑袋如针扎般疼,如戏文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如巨石徒然炸裂。
有许多许多细小零碎的画面在我眼前呈现,石桥七夕,连府被屠,清池成亲……
“华生……华生……”我终于擦亮了心里的那一块阴霾,顷刻间泪如泉涌抱住华生,仰天长吼,“华生!”
只见天地间炫光一闪,风云变色,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胡立急忙忙带上军医跑了过来,他似厌恶似同情的望了我一眼,随后说道:“姑娘此刻明白了?华将军他一开始就知道了。他要我暗地里好生护着你,要不是那次姑娘锦囊里的药丸掉落,我还真不知道蛮金人竟然会跑去忘川取那河中水混在药丸里给你吃。姑娘,你此次来漠北真是不明智之举。”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取之于饮,红尘消忘。
我麻木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华生被众人抬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城门被关上,我方才惊醒。
胡立下令道:“今夜守门者玩忽职守,按军法处斩。连侠士引狼入室,按军法也应处斩,但她是被敌军蛊惑,先有战功在身,等将军无碍后再做定夺。”他凝视我一眼,随后吩咐左右人将我捉拿。
咬银和胡三斤二人均有意替我求情,却被胡立一个眼神被生生吓得退了回去。
我心有不甘,一有被蛮金人玩弄手掌之中,如同玩物;二有华生替我一箭之苦,感同身受。
我知道今夜之事,华生其实是蒙在鼓里的。所有都是胡立一人的计划,他想除掉我才让华生专心御敌,又想一石二鸟一并除掉阿蒙他们。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华生会出现。本该被他用蒙汗药睡死过去的华生,却出人意料的出现替我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都给我退下!”我一反往常,怒火中烧由不得自己遏制,它自己便喷薄而出。
胡立斥说:“你这是干嘛!造反吗?”
我冷笑一声,往后退几步,“胡军师,我知道你并不待见我,怕我误了华生大事。你要除我,我也认了。但,今日华生受伤之事你也该要担待一半责任。眼下蛮金利用我,大秦要灭我。难不成,我连千雪真的就那么该死吗?”
胡立眼神里的凶恶目光逐渐黯淡下来,“从始至终我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怕是你想多了。再者,我拿你是怕你再次通敌。一旦华将军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到蛮金人耳里,他们便会举兵攻之。到那时,我大秦泱泱大军群龙无首,该如何应敌。”
“群龙无首也是胡立一手照成的!”我突然情绪激烈指着他破口大骂。
胡立撇下眼色,团团士兵手持长枪将我围在囹圄内,我进退两难。
“连侠士对不住了,军令如山,我等不能不从啊!”
“连侠士见谅!”
士兵们一一朝我致歉,他们是兵,听从军令是他们的天职。
尖利长枪纷纷指着我,逐步逼向绝境。
正想放弃抵抗之时,一道玄影一闪疾过,带着腾腾锐气,不过落叶片刻,士兵们便纷纷倒地。
我出乎意料的瞪大了双眼,口中结结巴巴地蹦出三个字:“碗姐姐!”
做梦也没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碗姐姐,今日却及时出现救了我一次。此刻,她一身玄纱素衣,被她称为“断然”的断剑杀意森森,似乎下一瞬便可将眼前所有人一剑毙命。碗姐姐气势凌人环顾四周,像只护雏的母鸡。
胡立等人愣在原地,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片刻之后,碗姐姐她一把揪住我衣肩,脚尖轻轻一踏,跃空而起。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以到了云巅之上。想不到碗姐姐还有这本领,当年在寺里时,我还以为碗姐姐她将毕生所学全都交给了我。
“去哪儿?”她问。
我因一下从安稳的地面到了飘忽不定的云上,脚下生风,双腿抖得厉害,嘴也抖得厉害。好半天才缓过来,目光炯炯锁在北面,语气凌烈道:“蛮金!”我要去那儿找应承。一切因我而起,也因我而灭。
碗姐姐轻“嗯”一声,拖着我在云上的速度瞬时加快。
不到眨眼功夫,便到了蛮金之地。
碗姐姐转身准备走,我叫住了她,“这次多谢碗姐姐了!”
她嘴角稍稍一翘,很快又恢复了当初的冷漠模样,“只不过恰好路过罢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比起这些,你应该记得十五日后的九界大会。那个才最重要。”
我突然记起早在上京华生叔父家时,碗姐姐也曾对我说起过这件事。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现在看来倒是真真切切的事了。
月斜云上,碗姐姐来也快去也快,记得她对我说过,她一生都在找寻一个旧人的转世。我笑她许是在茶肆里听戏文听多了,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当时,她还训我年纪尚小不谙世故。如今看来,我怕是要走她一条路了。
此刻,我心乱如麻。
记忆已然苏醒,可先前的事物又无法忘记。
应承,太子!
踉跄中,我到了蛮金大军营门前。守门的蛮金小兵见我眼生,又身着大秦将领装束,容不得半点考虑,抡起弯刀便朝我砍来。
此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毫无力气抵抗,连后退躲避掉锋利刀刃的力气都拿不出。
“住手!”
一阵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边。
“哐当”一声,刚才拿刀刺来的蛮金小兵被人踹倒在地,手里的弯刀被人迅速捡起。
我回头一看,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努尔巴。
才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苍老了许多,面色憔悴嘴唇上毫无血色,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蛮金小兵趁机从地上灰溜溜地爬起来,对努尔巴恭敬一声:“九王子。”
“滚!”努尔巴低喝道。
蛮金小兵心有余悸地看我一眼,又斜眼看了看我身后的努尔巴,轻重拿捏好后,溜之大吉。
我捂住胸口松口气,却不敢转过身直视努尔巴。因为我不再是那个丢失记忆,可以陪他彻夜长谈的人。因为我已经是他杀兄仇人,华生的妻子。
“你……怎么会回来的?”良久,他在后面沉沉问。
“想回来自然就回来咯……”我不知该怎么回他。
忽然间,他紧紧拥住了我。后颈处有滚热的液体流下,我明白那是眼泪,蛮金铁铮铮男儿眼泪。努尔巴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将头埋在我后颈处,脸上细细的胡渣扎在我身上,不疼却很痒。
数不清努尔巴到底掉了多少眼泪,只知我脖子上背脊上一片湿润。
眼泪终有停止的时候,努尔巴伏在我耳边抽泣道:“琪琪格……琪琪格她死了……”
什么?
刹那间,我转过身对上他那一双沉浸在悲痛中的眼,求真道:“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玩!”
努尔巴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条腰带,我不由得全身一怔。那日晚上,我就是将此条腰带送到了琪琪格她阿妈的帐门前,是想她接受它,原谅我。努尔巴将腰带稳稳放到我手中,喃喃说:“琪琪格她那日发现了我给你的腰带后,就第一时间找到我,并还给了我。她说,虽埋怨你,但也不会夺人所好,做不忠不义之辈。她还说,等你归来时,还会煮上好的滚滚羊奶给你喝……”
话到这时,我已是泣不成声。今晚,怕是此生眼泪流的最多的一次了。我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恍惚琪琪格为我煮羊奶的情景还在昨日。
“你呀,是女人的身体男人的心,细活还得我来……”琪琪格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这么名字如花儿般灿烂的蛮金女孩,这个喜好喝酒的蛮金女孩,这个一直将自己那份小喜欢小心翼翼呵护着的蛮金女孩。
我仰起头,眼泪却从眼角顺过脸颊两边流下,”是我不忠不义才对……“闭上眼,我忽尔想到了远在上京的紫儿,忽而想到了临仙楼里的十娘,忽而想起了死于暗卫手下的爹娘。一时间,种种不舍涌上心头,五味杂陈却只得苦味。
“琪琪格她……怎么死的?”
努尔巴望着我,那副于心不忍的样子,不由得让我全身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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