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县令是个名唤郑源的年轻书生,待人谦卑恭和。不过小半日的时间,就将海桑的食宿包办好了。边城隶属大宋边境,离汴京相去甚远,又加之瘟疫横生,衣食住行自然是比不上汴京的。
瘟疫之重,即便是县令府,空气中也是弥漫着一股紧张与忧心。晚饭后,海桑随意地吃了些东西,便早早地离席了。在这种氛围下,她也难提起食欲。
夜幕降临,时分尚早,海桑还未有睡意,她披了件衣袍,转身出了屋子。抬头望天,素日里晴朗的夜色,竟也蒙上了一层浊气,只能隐隐窥见点点星光。
不知是不是赵元俨提前打过招呼,县令很是懂事地将二人安排到了不同的房屋,两人的厢房不过一墙之隔。
海桑走到庭院,瞥见一边的屋内亮起了黄色灯火。晚膳期间,曹王和赵元俨仍未回府。之后听下人提起过,两人是临近夜幕才回到了府邸的。
想到下午初见时那张憔悴的面容,心中隐隐腾起一股不忍之意。她拢了拢披风,轻轻地叩响那扇门扉。
“谁?”烛火轻跳,破空传来低沉的声音,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疲惫。
“是我,月彤。”
屋内响起一阵碰撞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海桑还在疑惑,屋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赵元俨擎着一张笑意吟吟的脸,道:“这么晚还不睡,是要找为夫消遣吗?”
海桑瞪了他一眼,径自走进了屋内。“我还要问王爷您呢!这么晚不睡也不怕来个狐仙把您元气吸走。”豆豆的话本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夜晚书生怎么样艳遇狐仙了。
她扫了一眼屋内,便被那书桌上的一摞摞笺纸吸引了。
“一段时间不见,王妃的嘴倒越发利索了!不错,倒是能与本王匹配了!”
她瞥了他一眼,几日不见,这油腔滑调的性子倒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随意瞄了一眼纸上的字,藿香、黄芪、甘草、鲜姜……一字一词,无不是与药物相关,连她都要误以为他是一名大夫了。
王爷地位尊贵,何时需要沦落到当大夫了。更何况这边城形势危机,白日里他四处奔波安抚民众,夜里还要处理这杂碎小事!
心头竟隐隐升起一股怒气,他竟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吗?
海桑双手各拎起一张笺纸,隐怒道:“王爷,三更半夜,您不休息,熬夜看的便是这些药方?这不是大夫的职责吗?难不成这城里的大夫已经无用到需要王爷您出手了吗?”
烛火“噗”地跳跃了一下。赵元俨的嘴角扬起不明意味的笑意,他将海桑手中的纸放回原处,忽地反问了一句:“你关心本王?”
她跳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后,她忙改口:“我的意思是,百姓们都很关心王爷的!”
赵元俨哼哼了一声,盯着她不说话,一双眼睛仿佛在说“你承认吧!本王早就看穿了”。
看对方越靠越近的身子,海桑心底腾起一丝惊慌,慌乱地错开到他身后,一脸愧疚地看向他。
赵元俨状似无意地笑了笑,转身绕到书桌后,也不说话。
尴尬的氛围再次萦绕在二人中间。海桑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了,即使她什么都没做,这身体也是林月彤的,可就是有一种偷人爱情的感觉。颓丧之际,鼻间隐隐嗅到一股檀香。
想不到赵元俨还挺会享受生活的,到这偏远的地方还要熏香,真是公子做派。
刚想完,对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王妃多虑了,这香不是本王的,是曹王妃给七哥,七哥不喜欢这个香味才转赠于本王的。”
海桑捂紧嘴唇,暗道,糟糕,一不小心把想的说出来了。
见赵元俨正一脸狭促地盯着她,羞愧地捂脸,转身便要跑开。
身后传来男子的低笑声,片刻,正色道:“本王会早点休息的!”
海桑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坐在书桌后的男子,似是不解。
“你不是过来劝本王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的吗?”
其实,他一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不,更多的是林月彤的心思。
暮色沉沉,微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迷了她的眼。烛火摇曳,灯光下的脸庞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淡淡地光晕,伴着隐隐的檀香,有些温和醉人。
那一刻,说不出来的,海桑感受到,那颗属于林月彤的心,似乎真正爱上了面前的男子。
她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早日拿到红琉璃珠。
似乎上天喜欢磨难,取红琉璃珠事被这时局一搁再搁。夜,一切似乎很安稳,可到了次日,全府的人都慌乱起来。原因无它,只因朝廷委派过来的荣王也患上了瘟疫。
侍女依照惯例去服侍荣王洗簌,却发现向来早起的荣王还沉睡不醒。起初以为是太过疲惫,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侍女才察觉出不对劲。斗胆上前,见荣王满头大汗,高温不止,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唤了大夫一看,他竟真患上了瘟疫。
早晨的县令府全部笼罩在阴霾之下。
海桑赶到的时候,荣王屋子的大门被落了锁,亮锃锃得格外扎眼。门前跪满了一片,曹王独自站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身影却分外萧条。
年轻的县令揭了衣袍跪在地上,一身狼狈,苦苦劝道:“荣王您开开门啊!让陈大夫进去为你瞧瞧,他一定会治好王爷您的。”
一旁的陈大夫亦是“王爷、王爷”地苦劝。
屋内传出一阵叹息,那么哀凉,完全不能将他和选秀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郑源,这瘟疫如何,你我是知晓的,到现在我们对疫症的情况还是毫无头绪,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来诓骗我。”
“荣王,这几日您到边城的举止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你对这次的瘟疫费心费力。我边城的百姓无一不感激。您若是放弃医治,那让百姓们如何自处?这场瘟疫之战少不了王爷您哪!”
“王爷,您就开开门,让老夫进去为您把把脉吧!”
赵元俨苦笑:“本王的病情本王自己清楚。你们放心,本王还能撑些时日。只是控制瘟疫刻不容缓,边城大夫本来就少,药材又紧跟不上,断不可因为本王的身份就将重心放在本王身上,百姓比本王更需要它们。而本王患病的事也万不可以传出去。至于领事……”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七哥一定会主持大局,帮你们度过难关的。”
“下官并非说曹王不好,只是您如此病重,曹王难保不会分心……”
“皇家男子知轻重,本王相信七哥!”
“王爷身为表率,怎能拒医?”
“身为大宋皇室,本王就该和百姓抢生存的机会吗?”语气上扬,似乎有些为县令的不通而微恼。
“王爷……”县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元俨打断了话。
“好了,本王决心已定,多说无益。七哥,你一定要努力,尽快解决这场瘟疫。”
一直隐在阴影中的身形微微颤动,许久才沉重地应道:“八弟放心,你仅管静心修养,接下来的就交给我!”
屋中的男子似乎颇为满意,道:“七哥办事,弟弟很是放心,只是还望七哥帮我多照看一下月彤。我不在她身边,她肯定要寂寞了。”
曹王有些不满:“你总是关心别人,何时能关心一下自己。”
赵元俨“呵呵”轻笑几声,也不反驳。“本王有些累了,你们都走吧!”
曹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门上的锁,转身叹息着离去。经过海桑时,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见曹王离开,众人也都识趣,纷纷起身出了院子。县令临走时在大门前拜了三拜,朗朗道:“荣王大贤,我替边城的百姓谢过王爷。”最后一拜停了许久,他才缓缓起身离去。
海桑一直站在院子里的檀树下,看着这一切,待到众人离去,才踱步到屋门前。她站在门前,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杂瓶,难受得不得了。
屋里的这个人,带她看尽汴京的繁华夜景,搜肠刮肚为她寻来一箱的红珠,就连刚刚还不忘她。林月彤何其有幸,能得这么一个男人的眷顾!无论如何,她都该为他做点什么。
屋内的赵元俨似乎察觉到外面有人,试着唤道:“屋外可还有人?”
连唤几声不见有人回话,正要放弃,却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王爷,是我。”
虽然她并未说出自己的姓名,但是他依旧知道那个“我”就是林月彤,他的王妃。
“你怎么过来了?”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脚步声在朝大门靠近。海桑上前两步,背靠大门,席地而坐。
“我不放心你。”
门后很近的地方传来男子喜悦的声音:“两次了!这是你第二次如此关心本王。”
海桑微恼:“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赵元俨笑得越发肆虐:“好好,等本王出去了,一定让王妃好好照顾。”
海桑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人就是这样,平时吵吵闹闹,真静下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扇门,背靠背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海桑斟酌了片刻,终究开口问道:“王爷,你喜欢月彤吗?”
男子轻笑出声:“傻瓜,自己的王妃不喜欢还能喜欢谁?”
她趁热打铁继续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月彤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栓在王爷身上呢!”
豆豆说过,人命很脆弱。她怕他就这么放弃,只能以此相胁迫,林月彤是个好姑娘,不该一世寡欢。
赵元俨微微一顿,轻笑道:“你不要担心,有王妃在,本王又岂会轻易倒下。”
“你这话最不可信。之前你就说过,转眼你就得病了。”海桑落下了泪,那种心疼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听到控诉,对方也沉默了。
海桑沉默了片刻,努力压制住林月彤的感情,收住眼泪,道:“王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在这时空遇见你,是我海桑之幸。
“王爷。”
“嗯。”
“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来的。”
“好,本王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