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她近乎绝望,往日淡然素雅的模样荡然无存,可看到海桑的瞬间,她似乎又有了希望。
海桑忽然想起豆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若是褪不下外表那层皮,只不过是还没遇到他在乎的人!
柳钰悲戚的模样令她有些动容。
海桑蹲下身来。荣臻发丝凌乱,半边的脸和同半边的衣襟都染上了黑色的粘稠物。他双目紧阖,呼吸浅薄,几不可闻,左腰处还有一道伤口,伤口颇深,鲜血汨汨地往外流,就连捂伤口的那只纤纤玉手也被染成了血红。
海桑倒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食指点在荣臻左腰伤口处,点点光亮渐渐汇聚。
正要凝神间,一宽厚的大掌将她拍开。
海桑不悦地瞪向诺:“你干什么?”
诺沉了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你难道忘了我的警告了吗?”
海桑一怔,是啊,天各有命,她是不该插足人间的事情的呀!
那一双血淋淋的手再一次拽紧她,哭喊道:“海桑姑娘,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呀!哪怕魂飞魄散我也愿意,我的愿望不过是他好,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死的!求求你救救他吧!海桑姑娘!我可以立马就消失,我只要他活着,求你了!”
说着,竟是施法朝自己落去,白色的光箭眼看就要穿胸而过,另一道光亮袭来,倾刻将光箭打散。
柳钰抬着满泪纵横的脸,有些讶异:“你?!”
“桑桑!”诺气急败坏地唤道。
海桑转身面对着诺,脸上尽是坚定之色:“我知道我不该插手管,在一旁旁观于我是最好的,可做了这么久的凡人,我怎么可能还做的到袖手旁观?隐璃娘万般提醒,可这样的冷漠我实在做不到。天地轮回,万物更替,那么仙所为何?荣臻,我救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而柳钰,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思考,琉璃珠在她身上也不是她的错,我会让她用凡人的身份再次存活,让她结束这段痛苦!”
“海桑姑娘……”柳钰怀抱着荣臻,神情一愣。
诺大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以为活人真的能接受死而复生吗?”
“虽然他人接受不了死去的柳霏钰,可不代表就不能接受柳钰、柳霏,如果只是改变一个身份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让他们免受折磨,我愿意试一试。”海桑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无奈。“诺,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没有办法违背我心中的道义!”
深邃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诺越过海桑,蹲到荣臻面前。
柳钰的手微微一颤,面上闪过一丝戒备。
海桑:“你……”
“我说过,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救两人太过虚耗法力,我们就各自负责一人。”诺将手掌覆在荣臻伤口处,光芒汇聚,变得越发纯正浓郁。
海桑鼻子微红,真心向他道谢。
诺低沉着声音,却依旧温柔,只是语气里透着一点点无奈:“你怎么还是学不会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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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依旧像前两日一样阴沉,黑云压山,如出山猛虎,蓄势待发。雨欲落不落,也像人的心情一样纠结着。
柳钰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心情越发沉重。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她履行承诺的时候了,等夜幕四合,她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
因为这阴沉沉的天气,这几日,荣臻并没有将他的宝贝书籍拿出来晾晒,也没有出去砍柴。
此刻,二人坐在庭院内闲谈,石桌上正摆满茶具,一旁还烧着水。
荣臻的声音有着独特的清澈感,他面带温柔,口吐珠玑,讲的正是他与他妻子的故事。
柳钰面露神往之色。
他们的故事就像所有美好的话本一样,那年,荣臻正中秀才之名,受恩师之邀赶赴晚宴。恩师是镇内有望之士,晚宴中不凡有趋炎附势之辈,荣臻常年居于桃花村,不喜这些阴暗之面,便找了个托词跑到了庭院。
庭院内,兰花淡雅,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听的曲子,回忆间,竟是已经轻轻吟唱出声。
唱至一半,半空中飘荡起更为动听悦耳的歌声,婉转柔和,如黄莺出谷,愣神间,竟忘了继续吟唱。
歌声止,那边发出清脆的笑声:“小公子,你怎么不唱了?”
树荫下,缓缓走出一道身影,面容清丽,气质如兰,仿佛周边都晕出一圈的光环来。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明明平常的如同大海里的一丝波澜,却让彼此为对方的歌声所吸引。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她是恩师的女儿,名唤柳霏钰。
就如同话本里的才子佳人,两人日久生情。选婿之日,他手里捧着一朵兰花,穿过重重人群,挤到她身边时,已是衣衫不整。
她拿过他手里的兰花,轻笑:“只愿君心不负,妾必执手相倚。”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的他,不管多么狼狈,在她眼里,没有人比他更夺目。
荣臻提到妻子时,眼里总会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么后来呢?她绣了什么?”说到这里,柳钰摸了摸袖口露出的一角丝帕。
石桌上的水开了,荣臻提起壶柄,将水倒入装有茶叶的茶壶中,茶叶在热水中翻滚,缓缓舒张开身体。
“她绣了一朵青兰,那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兰花!”
不知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她总会盯着别人的荷包瞧。一日,她扬着笑脸告诉他,她要为他绣一个荷包,一个独一无二的荷包。
他笑笑,不语。对他来说,只要是她做的,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记忆里,那朵青兰越发耀眼。
青兰,晴岚,那也是他们为孩子起的名字,
“一江春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柳钰忍不住吟出声来。
荣臻一怔,旋即淡笑:“你也知道这首诗啊!”
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柳钰感觉心似乎漏了半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失去。
不,她本来就要失去他了呀!今日一过,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视线中,他的神色隐在雾气后,有些恍惚。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荣大哥,今日我就要走了,这些天多谢你的关照。”
荣臻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话题会转那么快,听到她要离去,内心竟涌上一丝不舍。他平淡道,并未出言阻止:“今日天色不早,等出了山也是天黑之时,不如等到明日再离去吧!”
柳钰将茶杯放置在石桌上,道:“我知道荣大哥是好心,但我有事,不得不早点走。”
“那我送你下山吧!”
“柳姑娘这么急着走去哪儿啊?”门扉外传来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程小姐。”见到来人,荣臻一顿,又瞥见她身后随至的人影,穿着灰色道袍,左手浮尘,右手罗盘,面色凶煞。他有些不悦:“你这是作甚?”
程敏看了他一眼,越过她,面色坚定地看向柳钰,继续道:“柳姑娘不是急着逃跑吧。”
柳钰嘴角抿成一线,面色凝重不语。从那道人出现开始,她便感到一股深深的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荣臻不解,看向程敏:“你这是什么意思?请个道长过来是要看看我是不是妖吗?”
“不是的,荣大哥,柳钰她不是人,是妖!这是我从明云观请来的无隐道长,捉妖无数,名声甚好。”见荣臻面色阴沉,程敏连忙跑到他面前,好生解释道。
“胡闹,柳钰若真是妖,我怎么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立马带你的人离开!”荣臻薄怒道。
桃花村并不大,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引来了一些村民。有些捋顺来龙去脉的人也是面露不忍,不苟同程敏的话:“是啊,柳姑娘来我们村也有一段时间了,她那么善良,哪里有妖的样子。”
“我可是听说妖都是面目狰狞的邪祟,怎么会是柳姑娘这个模样呢?”
……
众人一言一语,程敏有些急了,辩道:“是我亲耳听见的,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柳钰忍着威压,极力忽视那赤裸裸的目光,狠心道:“程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孤女,你有的比我多,何必要如此陷害我!”
“你——”程敏指着她,面色有些铁青。
柳钰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那是她最大的秘密。原来三日前的程小姐就已经知道了,是她大意,落到了今日这个境地。
“大胆石妖!在本道面前还敢胡言乱语,看本道不把你打出原形来!”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无隐道长用浮尘指着柳钰呵斥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禁了声。虽然不相信柳钰是妖,但是无隐道长到底是有些经验的,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判定。
柳钰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果见一道银光朝她飞射而来,她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使法术。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扑过来。
眼前视线被鲜血笼盖,一片模糊,周边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搂着面前的身子,身躯微微颤抖。
荣臻苍白着脸,不顾左腰处的伤势,伏在她肩上,道:“快跑!”
程敏看呆了,忽然发疯似的跑到无隐道长面前,锤打他:“谁让你伤害荣大哥的?谁让你伤害荣大哥的?”
语调波澜不起:“是他要扑过去的。”
程敏恍过神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指着柳钰道:“快,快给我杀了她!都是她害了荣大哥!”
无隐道长一念咒语,透过荣臻左腰的浮尘又回到他手中,他握着手中带着血迹的浮尘,依旧面不改色。
浮尘离体,又是一次噬骨的疼痛,他滑下身子,几乎要晕过去。
柳钰将荣臻放倒在地上,缓缓起身,抬眼,是一双碧绿的眼睛。
“妖啊——”众人惊起。
“你——”荣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不过很快,视线便模糊了。
对上荣臻的视线,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再抬眼,她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浑身都散发着噬骨的恨意。
“你敢伤他,我要你千倍万倍地偿还!”铮铮的声音环绕在空中,落在每个人的心里,激起一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