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大枪，练了三十年，可你的枪术，只要教军中士卒练习一年，只消三人结阵，正面我不是敌手。”
孙玉伯轻抚着手中的白蜡大杆，这是拿来练大枪功夫用的，大明军中最精锐的长枪兵唤作“杀手”，乃是军中最厉害的，可是一个长枪杀手，却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苦练才能练出来的。
林河怔怔地看着一脸萧索的孙玉伯，没想到这位老师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当年太祖爷驱逐鞑虏，以南统北，大明军中虽然火器犀利，骑兵强劲，但军中战力最强者乃是结阵的大枪杀手，不过这些年来大明承平日久，像我这般还练大枪的已经没多少人了。”
大枪曾是大明百万军中最勇猛的猛士习练的武艺，可是如今放眼九边，却再难拿得出一只像样的大枪兵来，所谓的山东长枪手，练的也不是正宗的大枪。
“这大枪是你老师我家传的武艺，本来打算作为最后压箱底的功夫教给你。”
孙玉伯盘膝坐了下来，示意林河到他身边，方才把准备好的枪谱扔给了这个弟子。
“老师？”
“给你了，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枪架子，教你大枪的诀窍。”
孙玉伯不是江湖武人，他不喜欢把本事藏着不交给弟子，原先压着不教是林河的底子太差，可是看到林河居然已经学了枪术中一等一的杀人技，他才发现这个弟子不是一般人，而他也不可能像自己过去那些师父手把手地教这个弟子一路走下去。
“老师我很久没和人聊过功夫了，今天就和你说下。”
“是，老师，弟子洗耳恭听。”
收好枪谱，林河也盘膝而坐，等着孙玉伯和他说故事。
“所谓的功夫，最厉害的便在兵械上，拳脚功夫练得再好，遇到使兵械的，也就是一个死。”
“我今后教你的拳脚功夫，都是从兵械里演化出来，你要好好体会。”
“这兵械中，以长枪为王，弓箭为尊，刀剑其次，你若是得空，也可以多练习射箭，射箭的技艺老师我不是很精通，他日你可另寻明师请教。”
“老师家传的大枪，其实便是杨家枪，天下的枪法中，除去江湖中的峨眉枪，也就是杨家枪，沙家杆子罢了。”
“师父，这杨家枪，可是北宋金刀杨无敌的家传枪法。”
听到杨家枪，林河忍不住开口问道，实在是杨家将和杨家枪在后世太过如雷贯耳了些。
“什么金刀杨无敌，你少听些话本当真的。”
孙玉伯被林河打断，倒也不恼，难得还有他这弟子不知晓的，他自然乐得教训一番。
“还请老师指教。”
林河很是虚心地问道，他可不想以后万一和人聊武艺的时候被笑话。
“这杨家枪说得乃是前宋末年抗金的红袄军里的杨妙真，时人号为‘四娘子’，一条铁枪号称二十年间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传下来的杨家枪，也叫做杨家梨花枪，杨家六合枪。”
“那么厉害，一个妇人竟然能比岳王爷还厉害。”
林河倒是没想到名传后世的杨家枪居然是一个女子所传，而且看孙玉伯的样子很是推崇这位抗金女将。
“你小子不是读书人么，怎么没看过宋人的笔记里，里面这位四娘子可是命途多舛，不过枪术确实是天下第一。”
孙玉伯不无得意地说道，“岳王爷自然是英雄豪杰，可是有些江湖把式说什么枪法传自岳王爷，不过是听那些话本故事杜撰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老师家传的便是杨家六合枪，人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你老师我早年没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年练了几年大枪便跑出去闯荡江湖，直到后来几番学艺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老师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说杨家枪有多厉害，而是要你知道，这杨家枪练得是功夫，真正的功夫，你要练，是能练一辈子的。”
孙玉伯说话间，拿过了林河身边的那杆奇形怪状的木枪，“你这小子怎么想的，练枪就练枪，却削了把鸟铳出来。”
“弟子觉得做成鸟铳的样子，旁人只会以为是个玩物，到时候把短刀匕首往上面一绑，弟子保证贼人知道什么叫做酸爽。”
林河可不敢说自己是个二战军迷，最喜欢的就是步枪上刺刀，一来孙玉伯听不懂，二来多半会以为他中邪了。
“就你会说怪话。”
孙玉伯打量了那鸟铳木枪，看到前面枪口的地方果然还刻出了留给绑绳子的地方，就知道这个弟子果然是打算把短刀匕首绑在这上面做枪头。
“你那刺枪术，老师不知道是什么人传下来的，但却是把枪术里最精妙的技巧给拿了出来，招式已经是千锤百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放到军中才是真正的万人敌武艺。”
孙玉伯叹息着，杨家枪虽然厉害，但是要练到精深处，花得功夫太多了，和林河这容易速成的枪术一比，却是落了下风。
“你以后便拿杨家枪练功夫，用你那枪术对敌。”
“杨家枪长短皆能，你以后功夫练深了，或许可以把杨家枪的技法融汇一体。”
“老师，弟子练武，主要是为了强身自保。”
林河看着孙玉伯一番话说得低沉，连忙开口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去考进士做官，可惜了。”
孙玉伯这些日子看着林河读书写字练武，全都在眼里，当然知道这个弟子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练武自有目的。
林河没有接话，进士他确实想考，可是做官却未必，这大明的官场凶险得很，想要做事，那就更加是险之又险。
“你上次找到秘籍，我和你说过是全真道的秘传，里面练气养生的功法适合你们读书人，里面那几门剑法和擒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功夫，改日拿来我也一并教你了。”
孙玉伯想了想，自己没多久便要调去京师，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江南，索性把能教的教给这个弟子算了，别人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哪像他弟子太出色，发现自己能教的居然没多少。
“老师，你这是要走了？”
听到孙玉伯的话，林河愣了愣，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孙玉伯要离开，否则绝不会这般一下子要教他那么多功夫。
“差不多，再过两个月，便要去京师，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了。”
孙玉伯感情颇为复杂，他在嘉兴府待的时间不算短，主要也是潜伏刺探为主，要说牵挂的也就是林河这个刚收的弟子。
“有些事情，如今说给你听也无妨。”
孙玉伯本来想着一直隐瞒身份，可是想想自己这段时日全都做了无用功，都没了秘密那还有什么可守的。
“老师，我能不能不听。”
林河苦着脸说道，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因为太好奇的人往往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然后就该死了。
“你小子就一点都不好奇你老师我到底是什么人么？”
孙玉伯看到弟子那一脸我不想知道的表情，不由觉得太没面子，忍不住反问道。
“还能是什么人，老师你军户出身，在河北当过绿林强盗，现在跑来江南这破庙扮成这个样子潜伏，不是从良当了锦衣卫还能是什么人？”
“呸，你小子才从良了呢？”
听到弟子的话，孙玉伯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居然一下子释怀了许多，“知道老师是锦衣卫，你就不怕？”
“锦衣卫有什么好怕的，这天底下还有比锦衣卫更忠君爱国的么，弟子我一介升斗小民，又不是国朝官员，有什么好怕的。”
“不错，我们锦衣卫护卫皇权，是皇上耳目，天家鹰犬。”
对于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孙玉伯很是自豪，像他们这些军户出身的，最大的梦想要么是沙场杀敌，立功封侯，要么就是进锦衣卫当差。
“这废弃的玄妙观本是倭寇用来刺探消息的一个隐秘窝点。”
孙玉伯也不管林河是真的不想听还是假的不想听，只是把事情说了出来，去年官军在王江泾大败倭寇，抓到的活口里有人供出玄妙观这个地方来，于是孙玉伯奉命伪装成冷仙亭的老庙祝，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抓到倭寇的细作。
“本来是想赶你走的，可是又怕打草惊蛇，最后还是让你住下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收你做弟子，倒也不亏。”
“以后出息了，记得到京城来见我。”
“老师，这还没到分别的时候，您现在说这话太早了。”
“你小子这不要脸的劲儿，今后肯定有大出息。”
看着似乎一脸没心没肺的弟子，孙玉伯忍不住叹道，这个弟子最大的好处便是知道该如何说话，便是不开心的事情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老师，你告诉我，这倭寇是不是不来打嘉兴了。”
“事关机密，恕不奉告。”
孙玉伯冷着脸道，接着又大笑起来，他很久没这么开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