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芷浅站在廊下,帕子拽的极紧,不悦道:“大哥,你这是想要瞒着我不成?我看得真真的,你待眉妹妹很是不同,起先见着的时候,便惊为天人,盯着人家瞧,再遇见,就夺人家的手串,还有刚刚,我提起眉妹妹,你竟会愣神。”
褚芷浅不高兴,很不高兴。
她与户部尚书的长子嫡孙是指腹为婚,她连那人是谁都没见过,她不喜欢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夫君,倒是很喜欢瑜哥哥。
她这话,不敢说给董氏听,便说给了最亲近的大哥,后来刑家出了事,也是大哥鼓动着董氏,提及瑜哥哥是个良配。
她什么话都说给大哥听,大哥却是将她瞒得死死的,这样的不公平,她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褚洛然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妹妹误会了,含笑替褚芷浅整理斗篷的缎带,安抚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因为她的菩提子手串,才多关注一些。”
褚芷浅才不信,却也不追问了,自家大哥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他说不是,她便是找出一百个由头来辩解,也说不过他,因而只道:“反正你将来若是瞧上了谁,一定第一个来告诉我,这样才公平,另外,你心里也要有个底,母亲眼光高的很,觉得谁都配不得你,若你喜欢谁,少不得要我为你探探路。”
褚洛然笑意纯粹,如浮冰碎雪,轻柔的摸了摸褚芷浅的头,暖暖的道了句:“好。”
经历过前世,他岂会不知道母亲的心态,妹妹的心思?
前世里,即便他病弱在身,是京城人人避之不及的药罐子,莫说是为官,便是出府都难,可母亲一直觉得他是再好不过的儿子,不肯轻易折辱了他,府里的姨娘为自己说了一个没落侯府的小姐,将母亲气得吐了血……
前世里,他至死都未娶妻,也算不得不好,最起码,他没拖累了无辜的人。
这一世……
前路还不知如何,若是逃不脱宿命,荣安郡王府终将归于尘土,他又何苦拖累了人?只盼着,能将母亲与妹妹安置妥当,不至于没了后路……
褚芷浅得了褚洛然肯定的答复,也露出笑容来,笑吟吟道:“其实我觉得眉妹妹是个不错的,性子好,也聪明,我见过不少京城的贵女,都不及她,只可惜她爹爹只是正四品。”
褚芷浅有些懊恼,陆念眉的父亲与褚洛然同级,这在母亲看来,是极低的官阶了,怕是怎么也不肯同意,不过还有镇国公夫人这个姨母在,说不得陆念眉的父亲很快就升官了,也说不准的。
褚芷浅想开了,只要褚洛然喜欢,她会拼尽全力相助:“走,咱们去瞧瞧邢嫣然的闺房,早些回去,我与眉妹妹午后要陪着母亲打牌的,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呢。”
褚洛然含笑,任由褚芷浅拉着入内。
邢嫣然毕竟是个庶女,因着姿容出色些,才住的较好,这间厢房有三间,一明两暗,中间的明间是待客的,东次间做寝室,西次间做书房,一边用缠枝莲纹落地罩隔开,另外一边放了高高的博古架,架子上空了不少,看样子,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
“咦,眉妹妹呢?”褚芷浅左右一看,没瞧见陆念眉,便皱了眉,直直的往西次间的书房寻去,褚洛然则奔着东次间去。
就见陆念眉趴在罗汉榻的炕几上,浅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都裹住了,露出来的半张脸像个面团子,长长的睫毛成扇形,摆在羊脂白玉般的面容上,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触一番……
褚洛然含笑摇头,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
褚洛然才想要回身去唤褚芷浅,就见陆念眉的睫毛颤动起来,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只看这样子,便知她是害怕极了。
褚洛然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陆念眉死死攥着的菩提子上,上前两步,温热的手掌盖住陆念眉的眼睫毛。
陆念眉迷迷糊糊的,想要努力睁开眼睛,挪动身子,却动不得,用足了力气,以为自己睁开眼睛了,以为自己抬起胳膊了,实际上却是一动不动,她挣扎着,依稀记着顾妈妈说,这种是被鬼压身了,她愈发的害怕,可越害怕,越是睁不开眼睛,起不来身……
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那温热的触感,似是穿透了眼前看不见摸不到的一层雾,将她从雾霾中拉了出来。
褚洛然感觉到自己手心被扫了下,痒痒的,异样的触感,待他将手掌移开,就见一双水灵灵,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那小小的,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无声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褚洛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认出那两个字,明明那小小的唇瓣一张一合,幅度极小,可他就是读出来了。
“眉妹妹?”褚芷浅从西次间过来,就见褚洛然靠的陆念眉极近,两个人对视着,却不言不语的,东次间的暖阁似是浸在绵绵的情意里头。
这般情形,若说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陆念眉撑起身子来,攥紧了自己的手串,懵懂道:“一不小心,睡着了。”
“我看着你精神不大好。”褚芷浅担忧的看向陆念眉,论理,她们这般年纪,没有这个时辰就困倦了的。
“昨夜睡得迟了,便有些精神不济。”陆念眉站起身来说道:“咱们瞧瞧,有什么特别的吧。”
陆念眉拉着褚芷浅的手,离得褚洛然远了些,将自己的手串往袖笼里塞了塞,虽说与郡王世子戴着一样的手串不好,但这手串多少还是有些效力的,她不能不戴,若让褚洛然说开了,两人的手串一模一样,她仍旧不肯摘下来,倒好像她存了什么心思一样,倒不如不让褚洛然说出口的好。
褚洛然手握成拳,将那丝异样的触感按压住,正瞧见陆念眉往袖笼里塞手串的小动作,不觉失笑,这丫头也着实有趣。
陆念眉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去看邢嫣然闺房里头的几幅绣样,这邢嫣然的绣工倒是极好的,跟她不相上下,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就是这些花样,与她绣的不同罢了。
褚洛然见褚芷浅与陆念眉都认真的翻看起来,自己也围绕着厢房走动,查看细枝末节。
不一会儿功夫,大白氏便吩咐安嬷嬷来请,只说午膳备好了,有什么要查的看的,都到午后再说。
几人回了雅旭园,花厅里头摆了两小桌,倒也没隔开,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被薛荣之搅乱了,薛荣之大概是在马房,知道了沈瑾瑜与褚芷浅的事情,挤眉弄眼的说着玩笑话,愣是让褚洛然与沈瑾瑜都喝了不少的酒。
大白氏与董氏都拦着,陆念眉却觉得吃醉了酒才好,薛荣之愈发的走不了了,因而劝着大白氏,不理会他们,又让安嬷嬷烫了女儿红来。
褚芷浅看在眼里,以为陆念眉对褚洛然有情,才希望褚洛然吃醉了酒,留在镇国公府,心中偷笑不已,愈发的在董氏面前说陆念眉的好话,将陆念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连带着董氏都觉得陆念眉不错,只是并没有往深处想罢了。
推杯换盏间,竟是除了陆念眉外,所有人都吃多了酒,便是褚洛然都有些脚步虚浮。
前世里,褚芷浅因为指腹为婚的关系,嫁去了户部尚书府刑家,户部尚书刑大人偷卖宫中祭祀用品的事情事发后,皇上大发雷霆,抄了刑家不说,连带着褚芷浅也成了犯官女眷,董氏几番奔走未果,褚芷浅不愿被人折辱,选择自己了断了性命,从那之后,董氏的身子愈发的不好……
这一世,褚洛然断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走上绝境,又知妹妹相中的人是镇国公府的沈瑾瑜,这才暗中推动,使得刑家的案子提前揭发。
如今妹妹与沈瑾瑜的婚事大定,只要不出什么大篓子,镇国公府百年安稳总是有的,事情总算是渐渐往好的方向扭转,他心里高兴,错估了自己的酒量,着实喝的多了些。
陆念眉安顿好大白氏与董氏,又将褚芷浅送去小跨院睡下,这边安嬷嬷做了主,让褚洛然和薛荣之都住去外院客房。
偏薛荣之醉了酒也不老实,闹闹哄哄的,要去骑马驰骋,连安嬷嬷都劝不住。
陆念眉这厢安顿沈瑾瑜,让小厮将人送回了院子,就见薛荣之在雅旭园撒酒疯,被几个婆子拽着,生怕他当真去了马房。
陆念眉贪恋薛荣之暖阳般的感觉,离着薛荣之近便些,她便能安睡了,这般心态作祟间,陆念眉张口说道:“实在不行,就让薛大哥住西厢房吧。”
雅旭园有东西厢房,以及东西跨院,西厢房离着陆念眉住的小跨院就隔了一堵墙。
“不必,我带他去外院便是。”褚洛然干净清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念眉一回头就撞进褚洛然如同深谷幽潭的眸子里,仿佛整个人都在那双眼眸里,洗了个透彻。
褚洛然与陆念眉擦身而过间,听得带着酒香的慵懒语调:“多少矜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