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任由泽辰拉着我跑,身后的一切仿佛如同幻影一般,渐行渐远,待我回过神来,竟已经到了草庐门口。我看这这灯火通明的草庐有些恍惚,门口挂满了红色灯笼和绸布,映衬着那片天都是红彤彤的,我愣了一愣,扭头问泽辰:“这是谁家要娶亲?”
泽辰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装,我一时间被这幻想迷了心智,竟然呆愣愣地又问:“你要娶亲?何时的事情,怎的我不知道?”
他依旧是挂着一抹诡异地笑,看着我不说话,此时我身后突然围了好些人来,给我穿上凤冠霞帔,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我被人群推推搡搡进了门。
进门一瞬,我灵台忽然清明过来,神仙大多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尤其泽辰更甚,这人断然不是泽辰,此乃幻像,只是为何会出现这种幻想我不甚明了。
然而此时我却只能静观其变,以寻找破解之法。
我受了术法的蛊惑,好不容易恢复意识,脚底不稳,直直撞到了泽辰的胸口。
明明力道很大,他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目光空洞得看向我:“你没事吧,娘子?”
那一声娘子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面前这人是幻象,但容貌身形甚至讲话的声音都同泽辰一模一样,从他口中说出这二字实在是惊悚的很。
屋内烛火摇曳,我静静坐着不敢动,红盖头摩挲着我的脸有些痒,我透过盖头隐约看到“泽辰”走近了,接着床榻一沉,我手里藏着方才偷偷摘下来的发簪子,准备见机行事。
忽然我眼前一亮,红盖头被掀开,“泽辰”那张脸在我面前放大,我有些惊慌失措,他伸出一只手来,温柔地抚开我额间的碎发,竟。。。竟在我额间轻轻地吻了下来,我浑身犹如过电一般颤动了一下,脸有些烧。
此妖物果然有手段,我险些又要被迷失心智,握着簪子的手出了一层汗,本想着若此邪祟只是想要戏弄我一番那便不计较了,哪晓得我分神的一刻,那只手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力道之大,我很快便被掐地喘不上气来,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我艰难地看了眼“泽辰”那张绝美的脸,毁了实在可惜,然而我依旧是举起了簪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发簪插入他的脖颈,扎进去的一瞬间,“泽辰”化作了一缕青烟散开了。
我咳嗽了一阵子,总算缓和了过来,身子下面变得有些凉,草庐也早没了踪迹,而我正躺在一堆白骨之上,一只枯手正扼着自己的脖子,此情此景差点将我吓晕过去,我将那只手拍掉,飞快地从死人骨堆里爬了出去。
爬上来时我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环顾四周,我竟然还身处在刚才的竹林里,兜兜转转原来我根本没走出这片竹林,来不及细想,此时少年依然是了无踪迹。
方才慌乱之中竟然忘记了泽辰交给我的符文,我摸出符文,口中念了几句。
“破!”
迷雾瞬间消散,眼前变得明朗起来。
忽然,眼前一个身影掠过,我听到少年的声音,他似乎在喊谁“娘”,我循着声音而去,扯着嗓子喊他,他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越跑越快。
待我好不容易追上去时,他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木头一般,我犹豫着伸手去拍他肩膀,哪知手还未碰到他,少年突然转身,他的眼罩不知何时掉了,那只久不见天日的眼睛竟然是幽蓝幽蓝,清澈地好似泉水一般。
这么漂亮的眼睛竟然一直被藏在漆黑的眼罩之下,我实在想不通,我本以为他是清醒过来了,哪知他根本没看到近在咫尺的我,而是绕过我往前走,面前是条荆棘丛生的死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那荆棘条在他腿上拉开长长的血痕,我立马伸手去拉他,少年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指引着往前走,且力气大的惊人,此时的我根本拉不住他。
我见荆棘丛后面乃是万丈深渊,若不及时制止住,他便要坠崖了,我也顾不上疼痛,一路小跑跟过去,然而他的速度实在太快,眼看着他脚底落空,整个人往下坠去,接着便听到崖下传来少年的呼救声,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他竟然能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崖壁之上长着些藤蔓,我赶过去去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双手牢牢抓住藤蔓,哭天抢地地呼救。
我喊了他半天才回神过来,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又立马紧紧拽住我的手,险些将我拽下去,此时骂人只会消耗体力,我便只得让他脚底使力这才一点点攀爬上来。
躺在悬崖边上,少年同我已是伤痕累累,少年面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深有不解道:“我为何在此处?”
我长叹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被这林子里的邪祟迷惑了,因而心智受损,被蛊惑至此。”
他小声回道:“方才见到我娘了。”
我道:“你出生之时便未见过你娘,你怎得知道她是你娘?”
少年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眼罩不止何时丢了,他有些慌神,将头别过去,生怕被我瞧见。
我道:“你无须遮掩,我方才已经看见了,那只眼睛很美,你其实不必特意遮盖起来。”
他却有些落寞地垂下脑袋,道:“可他们都说我是个妖物!”
我一怔,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妖气,分明就是凡人呐,只是一直眼睛与常人不同而已,这万千世界,无奇不有,少年未免太敏感了些。
我正想安慰他,他又道:“我方才看见的女子,眼睛同我一样,是蓝色的,她腰间挂着块玉佩,乃是她生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说罢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我一见到那张脸便觉得亲切,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她竟然笑了,伸手让我过去。”
我想起方才的“泽辰”也是如此,此邪祟似乎能洞察人心,幻化成身边最亲近的人来蛊惑对方。
我头一次看到少年如此落寞,便想安慰一番:“或许你同普通人是不一样,不过是异瞳而已,同妖物怎能扯上关系,你无须介怀他人的风言风语。”
他道自己并非天生异瞳,而是七八岁时盛夏,玩蛐蛐时,被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脚踹近了莲花池里,池子深不见底,一个成年人都够不着底更别说是个孩童了,本以为必死无疑,然而他在水中似乎并未觉得憋闷,也可能是错觉,总之他未淹死,而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他的一只眼睛开始有了异样,瞳孔慢慢变成了蓝色。
起初以为是患上了眼疾,但请了大夫来瞧,并未发现什么病症。他后娘又请来了一位道人,道人自称得了天道,开了天眼,能洞悉世间万物,说水池中有邪祟,邪祟入体,才会得了这莫名的眼疾,需将莲花池给填了,方可保家宅平安。
大夫人一听,当即让莫老爷将池子填了,然而池子填了还不够,还要将莫子轩赶出府邸,莫老爷爱子心切,才将他保了下来。
至此之后,不管是府里的下人还是昔日的玩伴都躲他躲的远远的。
他便只得拿了块黑布将眼睛蒙着,吃饭蒙着,睡觉蒙着连泡澡依然蒙着,那只眼睛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异物,他将自己的秘密一直深藏于心,因而外头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患了眼疾。
我听他这一番诉说,这童年也是有些凄惨,宽慰道:“你且放心,回去让我哥哥与你瞧瞧,他最懂治这些疑难杂症。”
少年忽然有了精神,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我们从荆棘丛旁边绕行,东方冒出了鱼肚白,竟在此地折腾了一个晚上,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然我鼻子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还夹杂着些腐肉的味道,天虽将亮,但这厚厚的林子依然是有些黑,听闻此处曾经是个乱葬岗,不论是死囚犯,还是生了疫病死去的普通百姓,甚至战乱年间战死的无名小卒都会被葬于此处,没人给立碑超度,只是挖个坑,很不体面地埋了。
久而久之就容易生出邪祟。白天尚且不敢有人在此逗留,更别说晚上了,腥臭味儿越来越浓烈,周身的雾气又开始升腾起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大有收缩之势,远处似乎传来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待近了,雾气中凝出一个巨大的身形,不是野兽而是人。
那人步履阑珊,衣着破烂不堪,满脸的血污,身形消瘦,像根稻草一般,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待他再走近些,我吓得浑身冒冷气,那个人正低着脑袋咯咯地笑。
少年也是一惊,雾气之中充满了肃杀之气,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将我护在身后,冲着面前的人喊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又是咯咯一笑,舔了舔手指上粘着的血污,笑道:“我饿了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尤其是活着的肉。”他贪婪地嗅了嗅鼻子,我心中大叫不好,孤魂野鬼总会被我身上的味道吸引,果然他目光看向少年身后的我,又吸了吸鼻子,仿佛是看到了人间致宝一般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你身后这个姑娘,她身上这味道甚是好闻,她的肉乃是至纯至净的好东西,快过来给我咬上一口!”说着便扑上来。
少年护着我迅速往旁边一躲,然而那人身形极快,几乎像闪电一般,一双枯手如两把利刃招呼过来,少年的匕首还未碰到他分毫便被他尖锐的指甲抓伤了,整个人弹出几丈远。
少年捂着胸前的伤口,血水顺着指缝隙往下留,刚才的打斗将雾气搅动地翻滚起来,那人又隐没在雾气之中,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只恨自己修为散尽,如今的状况竟然帮不上一点忙,我慌忙给少年止血,又从口袋中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灵符,原本是两张,方才为了救少年已用了一张,这道灵符应该可以抵御一阵,极其珍贵,当下也只能用它来保命了。
符文在暗流涌动的雾气之中熠熠生辉,我扶住莫子轩,手里举着灵符,退到一棵树旁,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雾气再度渐渐退散开去,我稍稍松了口气。
突然,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枯手伸了过来,将我手里的灵符一把抢了过去,那人并未离开,他盯着灵符看了一会儿,满脸讥笑将符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泽辰这灵符只对恶鬼邪祟有用,而我没料到的是他并非是恶鬼,而是邪气冲天的人。
少年扶着树干站起来,对我道:“如今雾气散开,我将他拖住你赶紧下山!”
我心中甚是感动,他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先救我,我从腰间摸出香鼎,交于他手中道:“去找泽辰,若我回不去了,让他万万不能放过那人,而后将鼎带回去交给他,让他去救了高大宝,高珊虽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待你是真心的,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
然后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道:“你这眼睛没什么毛病,往后就别在拿个黑布蒙上了,你看你摘了黑布,俊俏了好多。”
“你什么意思?”少年的脸色有些紧张,他如今已伤成这样,怕是挨不过那人一击,届时我们二人的小命便都要交代在这里。
我因此才心生一计,看着他那副贪婪模样,道:“你若想吃我就放了我朋友,否则我一刀毁了我的精元,你便吃灰去罢!”此时我已经拿到了少年的匕首,正抵着自己的心脏处。
那人果然犹豫了一下,半晌嗤笑回道:“那你可要让他快些点跑。”
我转头,冲着少年喊道:“你快走!”
少年却坚定地摇着头回道:“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我气的满脸通红,冲他又吼道:“你赶紧滚!”
少年还是岿然不动,我没办法只得对他小声说道:“你没见他不敢动了么,我同他还能周旋一会儿,你去找泽辰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不走我们必死无疑!”
少年这才起身,说了声:“等我!”然后消失在秘林深处。
那人见少年跑远了,笑道:“你那小情郎待你也不过如此。”
我想了许久,依旧不明白活生生的人为何如此邪气冲天,如鬼魅一般让人望而生畏,我望着那人那双贪婪的眼睛,他周身都是煞气,我曾听泽辰说过,怨念本是死后之人的怒气幻化而成,本没有形体,会附着在人的身体上,怨念越深,则陷得越深,渐渐会变得暴躁,六亲不认,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最后完全被怨念所驱。
我看他那副样子便是如此,不过他腰间挂着个荷包,虽然有些破旧却纤尘不染,同他这破烂不堪的模样实在不搭,我猜测,他这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人性。
此时他忽然闪到我身后,将我手中的匕首抢了过去,往地上一扔,一只手遏住我的脖子。
在他即将发力之时我赶忙道:“你这腰间为何挂着个荷包?”
他手一顿,如梦初醒一般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抚摸了下,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放开了我,捂着自己的脑袋,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神志,他如同困兽一般,想要挣脱开捆绑他的枷锁。
他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的叫着,似乎是饿极了,猛然抬头,露出森森白牙,本来的他并未占上风,吼道:“我在这个林子里生活了许多年,每天只记得饿,你知道那种滋味么?”
我趁机捡起地上的匕首,往后退了几步,怒吼道:“我知道!”
我的声音响彻在林子的上空,那人的步子又是一怔,我当然知道,那时我为躲避恶鬼的追杀,只能躲在洞中,数十年如一日靠着喝洞壁的露水过活,然而即便是再困苦,再绝望,我从未丧失过自己的意志。
我如今只能赌上一把,试探性又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将你困在此处如鬼魅一般生活?我能帮你!。”
这句话似乎有些触动他,他左思右想,大概想通自己在林子里过了数百年,不知过去更难以预料未来,若能结束这种生活也是好事,若不能,届时再将我吃掉,也不是赔本的买卖,于是他道了声:“好!”
我举起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一股幽香飘散开来,手心的血气凝成一团,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漆黑的林子突然亮了起来,他喝了我的血,我看到了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