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馆,我已经感觉不到泽辰的气息了,想必是走远了,长安城热闹非凡,我只得到处闲逛打发打发时间。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瞧,一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马车里下来个穿着华服的富家公子,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头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好几块玉佩,走起路来当啷响,颇有纨绔子弟的风范。
他径直走到一位卖花姑娘的面前,折扇一打,作风流态道:“翠花,你不如就从了本公子,做我的妾室总好过你在这大街上抛头露面卖花强。”
叫翠花的姑娘惊慌失措得往后挪,每往后挪一步,富家公子就向前走近一步,直到她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架子上。
那位公子一张脸长得委实有些不体面,歪嘴,塌鼻子,鼻尖上一颗黑痣分外夺目,眼神猥琐,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也难怪入不了翠花的眼。
叫翠花的姑娘面露难色,又怕冲撞了他,便回道:“高公子,我只是个卖花的贫女,配不上公子,公子的身份何等尊贵,又。。。又长得气宇轩昂,实在是我高攀不了的!”
姑娘倒是很聪明。
这番夸赞本意是委婉拒绝,却没想到高公子他很受用,反而觉得这样一个慧眼识珠的女子实在难得,高公子折扇一收,陈恳道:“本公子就是看上你了,不在乎你家是卖花的还是种地的,你随了我,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有何不好!”说罢开始拉扯姑娘的手,要将她往马车里带。
翠花惊恐地开始挣扎,一张脸吓得煞白,进了他的马车再想出来就难了,她两眼微红急得要掉泪,一双手被扯地发白,嘴里哀求道:“我娘还等着我拿药回去,我不能跟你走!求求你放了我罢!”她越挣扎,那位姓高的公子便越变本加厉。刚才还故作和善此时已经露出本相骂道:“你这小娘子力气倒是不小!”松开手冲着马车两侧的随从摆摆手,数十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翠花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瘫软在地,眼泪都收不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本就很过分了,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敢强抢民女,这长安城内民风实在是不朴实,我胸中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正欲上前,嗖的一声,一颗石子如一把利箭激射而来,直直打在高公子手背上,只见他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身子往后一退,正好踩到那颗石子,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一仰,重重跌倒在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摸手还是摸屁股,只顾着疼的嗷嗷叫。
两旁的随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慌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
高公子扯开嗓子,喝到:“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啊!”随从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高公子见两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立马收起刚才的狼狈模样,冲着人群喊到:“刚才是谁?敢暗算老子!”
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少年拨开人群,站到中间,拍了拍手上的土,回道:“是本少爷!”
这小子简直神出鬼没,方才出了茶馆,本想着结交一番,结果一晃眼的功夫人便不见了,此时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果然是个有个性的少年。
高公子一脸轻视地望着少年,道:“你被你爹禁足三月,刚放出来又急着给自己找茬?”
我从议论纷纷地人群之中听出那二人一个是忠武将军莫武家的三公子莫子轩,而强抢民女的则是高太尉的公子高大宝,凡人分三六九等,很寻常的事情,少年却不畏强权,令我敬佩。
高大宝话音刚落,身后的随从纷纷拔出腰间佩剑,眼看森寒的剑就要架到他脖子上了,少年一个疾步转身,从口袋里掏出数枚石子,架在弹弓之上,数枚石子齐发,嗖嗖地打在随从手上,肚子上,脑袋上,不消半刻功夫,随从们如同散沙一般被石子打地躺在地上哀嚎,好身手!
我险些看呆,高大宝此时自顾拽了翠花的手,已经将她拉到了马车跟前,翠花拼命挣扎,他索性一手抱起她往车子里推,我及时回神过来,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前,虽修为尽失,但对付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凡人力气小,我只轻轻掰住他的手腕,他便疼得嗷嗷叫,嘴里道:“断…断了,放手!”
我将翠花拉过来,护在身后,高大宝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我,嘴里哀求着:“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这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既不会真折断他的手,也不会让他好过到哪里去,我冲他莞尔一笑,一个扫堂腿,他的脑袋往马车上磕下去,咚的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远处似乎还有他的同伙正往这边赶,我冲着还在同侍卫周旋的少年喊了一声:“快走!”便先拉着翠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少年看到躺在马车底下一动不动的高大宝,楞了一下,扔了手里的石子很快追了上来。也不知一口气跑了多久,等停下来的时候,翠花已经快喘地晕过去了,凡人的体质果然稍稍差了些,我赶忙扶住她,她才稳住身子,额头上冒着细汗,身子不住地抖动着,弱柳扶风地靠一棵树旁,半晌,哭道:“得罪了高公子,以后可如何是好,恐怕我们一家子以后都活不成了!”
赶来的少年从腰间逃出一个钱袋子,送到她手里,安慰道:“今天的事情因我而起,你拿了这些钱到别处讨生活吧,这些钱应该足够你给你娘治病了,剩下的钱买块地,过安生的日子去吧!”
翠花泪眼朦胧地看着少年,虔诚得仿佛见到了活菩萨一般,感动的要下跪,她擦了擦眼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带着感激,还带着羞涩道:“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生相许了!”
这副场景总觉得熟悉,英雄救美,美人势必要以身相许,古人诚不欺我!
翠花虽然是个卖花女但还有几分姿色,一张羞红了的脸倒像是她手里卖的茶花,一双眼睛蒙了一层水汽,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少年。少年僵在原地,我则安安静静地看热闹,翠花似乎是动了真情,少年左右为难只得咬着牙,义薄云天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儿女情长只会消磨我的意志!”
翠花也是个干脆的女子,她听完干净利落地抹了把眼泪道了声谢谢,拿了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翠花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愤愤然想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都要感动了,这少年的心莫不是铜墙铁壁做的?
他突然拍了我肩膀一下,笑眯眯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手段比我还老辣!不知师出何门?”
我看面相的确同十三四岁小丫头差不多,但他喊我小丫头,我却心里有些不爽,言不由衷道:“我只是略施小计,哪里有你那般的身手,佩服佩服!”
这句恭维很受用,少年不好意思得挠挠头:“哪里哪里。”
两人互谦了几句,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这少年话委实多了一些,我怕再同他说下去,泽辰都该回草庐了,凡间侠士大多有自己的礼节,我看少年行事作风猜测他很吃这套,便双手抱拳,微微颔首:“如今天色已晚,我便告辞了,他日有机会再聊,再聊啊!”说完便转身要走。
哪晓得,经过方才的事情,这少年定是生出了什么惺惺相惜之情,非要献殷勤送我回家,说是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我左右都拒绝不了,我这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我多次拒绝少年的相送,少年道:“姑娘家走山路更不安全,这深山老林之中,多有豺狼虎豹!”我本想着一棍子敲晕他将他抛在路边,但一想到他说的豺狼虎豹,若是敲晕了他岂不是白白害了条性命!
待回到草庐时,泽辰正边煮茶边端坐在石案前,面色沉着。
他看我时明显脸色有些难看,再看看旁边的少年,脸色更难看了些,一杯茶还未饮尽,便放下茶杯,杯子磕在石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我吓得僵在原地,这是怪我不经同意私自下山还是怪我不经同意将陌生人领到了家里,他的眼神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为了避嫌,我同少年介绍泽辰乃是我兄长,他倒也没怀疑,拱拱我的手臂,小声嘀咕:“你这兄长看着对你十分严厉呐,跟我爹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你兄长看着不像是一般人!”又拱了拱,再压低声音,略有些兴奋道:“你们不会是什么世外高人吧?”
他虽只有一只眼睛示人,但眼光倒是不错,一眼便看出泽辰不是一般人,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泽辰耳朵里,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眸光一闪,看得我暗暗打了个激灵,此时不捂住少年的嘴巴,怕是泽辰会一怒之下劈了他!
少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转眼已经坐到了泽辰神君对面,正笑嘻嘻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水,大概是渴急了,一饮而尽,啧啧称赞:“真是好茶。”
我这心里真是为他捏汗!
泽辰慢慢悠悠又给他倒了一杯,他照例一饮而尽,而后开始自我介绍,又絮絮叨叨说起刚才在大街上我如何英勇解救良家妇女的种种,末了不忘恭维泽辰两句:“妹妹如此,兄长定时更不简单呐!”
此时装傻已经是下下策,只得愣愣站在原地静默不语,有外人在此,他总不能打我不是!这少年的嘴巴像是抹了油越说越起劲,泽辰时而抿嘴,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目光锐利地看我一眼,叫人瘆得慌,末了缓缓开口:“舍妹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少年摆摆手:“不见笑,不见笑!”
我多番示意少年少说两句,天色不早,晚了山路不好走,可惜实在缺少默契,他全然无视,拉着泽辰竟然越聊越投机,大有他乡遇故知,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感觉,还恬着脸留下来吃了顿晚饭,直到月亮当空,剩下两三点星子才恋恋不舍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