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这荒无人烟的蛮荒世界里,只有一个从十四岁开始就受尽欺辱和不公正对待的二十二岁年轻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回响。
数年来积郁在他心中的委屈、苦闷、困惑和不甘,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就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瞬间喷发,似乎想要湮没一切的不公正和不合理。
他的双手乱舞,他的双眼赤红,他的吼声震天,他眼眶里无尽的泪水和头上不断流下的热血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就因为我有案底,在外面干什么都要被人怀疑,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想扣我的钱就扣我的钱,想诬陷我就诬陷我!”
“我就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撵来撵去!像一条狗一样!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世道?这样的世道,我活着还有他妈什么意思?”
年轻的王天生声嘶力竭地喊完之后,终于不再无声的哭泣,而是放声痛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听到王天生充满绝望的哭喊声,几十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全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有些感同身受的,已经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秦宏峰此时内心五味杂陈,自责、内疚、心疼、后悔、气愤交织在一起,搅动着他的内心。
良久之后,他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头上的血也已经凝结了,木然地站在水池中,他的眼神依然空洞,一如往常。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啪!”打火机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支点燃的烟塞进了王天生的嘴里,他下意识地吸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在他对面,秦宏宇也叼着一支烟,默默地注视着他,良久,秦宏宇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喊出来了,心里痛快了吗?”
王天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默默地抽着烟。
秦宏宇面色如常,转身喊道:“秦奋,下来!”
正在悄悄抹眼泪的秦奋听到宇叔喊他,擦干眼泪跳进水池里,站在了宇叔的身边。
“秦奋,你给天生讲讲你自己心酸、委屈的事。”
秦奋没想到宇叔让他下来是为了这个,他愣了一下,看到宇叔的眼色,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犹豫了一阵之后,他努力挺直身板,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上学的时候家里穷,整个班上就我家最穷,有一回我们班里有个同学的生活费被偷了,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偷的,就连老师也怀疑我,那个钱到底也没找到,我就一直被人当成是贼,经常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所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所以我上到初二就不上了,我受不了别人把我当贼看,那个钱真的不是我偷的!可是直到我很多年以后遇到当年的同学,几乎所有人记住我的原因就是我偷了别人的钱而辍学。”
这个憨厚朴实的四十岁汉子,再次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眼眶又红了,哽咽着继续说道:“我那个时候学习成绩挺好的……”
说到这里,秦奋再也说不下去了。秦宏宇面色凝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之后才转身问道:“还有谁想说说的吗?”
很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儿跳下来了;一会儿,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粗壮汉子也跳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汉子也跳下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跳进了水池里,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把把辛酸的泪水和一段段难忘的记忆。
一个接一个匪夷所思但却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从当事人的口中讲出来,王天生的眼神慢慢的不再空洞无神,也不再迷茫无助,取而代之的是思考,是希望。
秦宏宇留下站在水池里的众人,独自返回车里。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帆布包从车上下来,然后把帆布包递给堂弟,揽住了他的肩膀。
“我这次来是给宏峰送钱,让他给大家发工资的。行了,啥也别说了,现在有请你们秦老板给大家发钱,领完钱之后抓紧时间睡觉,睡醒之后,我请大家到省城里的大酒店里搓一顿,给大家好好的压压惊。”
一连串的好消息让安静无比的水池瞬间沸腾了,所有人都冲了上来,簇拥着秦宏峰往最大的一个帐篷走去。
水池这边只剩下秦宏宇和王天生。
“人这一辈子,谁还不受点委屈呢?你说呢,兄弟?”秦宏宇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王天生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水池里若有所思。
……
晚上,夏日温泉度假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里,三张巨大的圆桌已经全部满座,围坐在圆桌旁边的是和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农民工,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怠慢这些衣着朴素的客人,就连值班经理鲁强都亲自站在宴会厅里招待这些客人。
“秦哥,您看这样安排合适吗?”鲁经理站在秦宏宇身边,满脸堆笑。
秦宏宇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挺好的,老鲁你费心了!”
“秦哥说的哪里话,这还不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在秦部长面前,鲁强可不敢居功自傲。
“对了,温泉那边安排好了吗?客房呢?”
“温泉那边没问题,您和您的朋友们随时都可以过去,只是……”鲁强欲言又止。
秦宏宇眉毛一挑:“怎么了?”
“咳,是这样的,我刚才问了一下客房部,那边说现在只剩几间空房了,您也知道这一到周末,咱们酒店的生意特别好。我看咱这得有三十几口子,所以我才想请示一下您……”
“既然这样的话,客房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秦宏宇打发了鲁经理,然后继续跟兄弟们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之后,一行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去泡温泉,一路上引来无数衣着光鲜人士的侧目。
泡在巨大的温泉浴池里,一个多月的疲劳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舒服和惬意。
王天生头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在秦宏宇的大力邀请下,他给脑袋上套了两层浴帽,跟着大家一块来泡温泉。
套着浴帽的王天生瞅了秦宏宇好多次,似乎是想凑过来,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秦宏宇早就看在了眼里,他冲王天生摆摆手,小伙子马上兴冲冲地跑过来,温泉池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怎么样?这温泉泡着舒服吧!”
“舒服!”王天生的情绪明显好多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宇哥,其实我真的不是个坏人。”
“嗯,我知道!”秦宏宇看似随意的答道,然后问他,“你认真地告诉我,你现在还恨那些人吗?”
王天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恨!我一辈子都恨他们!”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听?”秦宏宇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天生。
“想!”
秦宏宇示意他附耳过来,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谁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从此以后,林场的工地上,多了一个干活卖力,吃饭更加卖力的身影。
……
秦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接机口,秦宏宇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正在努力搜寻着自己要接的人。
很快,一个拉着行李箱,年纪十八九岁,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一脸青春活泼的小美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秦宏宇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满是宠溺和开心。
“豆豆,这里!”
小美女听到熟悉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来,顿时喜笑颜开,迈开两条大长腿,一路小跑着奔向秦宏宇。
“宏宇哥哥,怎么是你来接我啊?我爸都没告诉我。”小美女一头扎进秦宏宇的怀里,两个人热情拥抱。
“你也知道你爸他忙嘛,可能是疏忽了吧。”秦宏宇松开小美女,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让哥哥好好看看,这才半年没见,怎么感觉我们的豆豆美女又变漂亮了呢。”
“嘻嘻,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儿上,送你个礼物。”小美女更加开心了,说着就要动手打开行李箱。
秦宏宇拦住了她,笑呵呵地说道:“好了好了,不着急,我先送你回家,你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说着,他接过小美女手里的行李箱和包包,小美女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朝电梯走去。
“豆豆!李聘婷!”
就在两个人要进电梯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秦宏宇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两人回头一看,李聘婷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她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秦宏宇的脸色瞬间大变,因为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居然是天豪地产的总经理郑家驹。
“好巧啊,家驹哥!”李聘婷礼貌地跟郑家驹打了个招呼,“你也是来接人的吗?”
“对啊,我可不知道你今天回国,要不然肯定要来接你。”郑家驹脸上的笑容很真诚,没有一点虚伪和做作,“你身边这位是?”
此时,秦宏宇已经站在了李聘婷身边,脸上的表情很自然、很放松。
李聘婷这才伸手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哦,这位是我爸爸的高级助理,也是我的好朋友,秦宏宇。宏宇哥哥,这位是天豪集团的郑家驹。”
听到“秦宏宇”这个名字的时候,郑家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微变,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伸出手来跟秦宏宇握手:“秦助理的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啊,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也许吧!”秦宏宇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两个人松开了手,李聘婷说家驹哥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然后两个人转身走进了电梯。
回去的路上,秦宏宇扶着方向盘随口问道:“豆豆,你是怎么认识郑家驹的?”